展廷毕竟底子夯实,尽管每天家里学校两头跑,成绩却没有受影响,几次月考发挥的都不错,苏依心里的大石便也落地了。
展廷的学习是没出现波动,可苏依就不行了,每天很晚回家的她,不仅要完成父母留下的一大堆活计,还要给苏瀚辅导功课,折腾来折腾去,等把所有的事情完成,已是半夜十一点,而苏依,连眼都没空和,更别提上床休息了。
苏瀚是最消耗苏依精力的了,他玩心重,对苏依这个姐姐又横竖看不上,百般刁难,哪里肯听她的话,苏依说东,他偏指西,苏依给他讲题,他偏不听,东拉西扯,不务正业。
苏依没有办法,到最后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心想,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呢,苏瀚这个样子,父母功不可没,这烂摊子,也不是她一朝一夕便能扛得起来的。
饶是如此,苏依的精气神仍是被大大损耗,每天无精打采,上眼皮和下眼皮打架,课也上的昏昏沉沉。几次考试成绩都不甚理想,甚至滑出了十名开外。
然而周纪垣却考的极好,或许是嘴皮子顺溜的人天生就是学文科的料,周纪垣在这里混的得心应手,终于考进了他梦寐以求的前三。
估计是苏依昔日故意不填答案让分的事给周纪垣留下了太恶劣的影响,以至于面对苏依的几次失利,周纪垣不禁又要怀疑苏依是不是重蹈覆辙,又开始做让分这么让人发指的勾当。
每次考完试查看苏依的试卷是周纪垣的习惯,他左翻翻右拣拣,这儿看看那儿瞧瞧,最终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不禁大为感概,难不成苏依让分已达出神入化之境,让分于无形,叫人瞅不出半分端倪?
苏依自然知道周纪垣心里在嘀咕什么,可她现在分身乏术,是真的筋疲力尽了,对于周纪垣,也是疲于应付,懒得解释。
周纪垣并没有把苏依的试卷还回来,大有翻身农奴把歌唱的意味,一边哗啦啦的翻着,一边乐呵呵的唱着,一副胜利者的样子。
苏依心里烦闷,转身去取试卷,便看见周纪得意的说道:“江郎才尽否?”
苏依懒得搭茬,拿起试卷准备远离周纪垣创造的烽火弥漫的战场,周纪垣却一把抓住她,笑道:“这次,应该不是故意的吧,你的水平也就这样了,现在你知道什么叫深藏不漏,什么叫大器晚成了吧。”
苏依从没见过老王卖瓜,自卖自夸,居然还能夸得这么恬不知耻的。她翻了个白眼,不作理会,奈何周纪垣的魔爪迟迟不放开她。
“你唱的是奶茶的歌?”苏依突然开口。
“额,啊。”苏依的话题转换太快,周纪垣一时没反应过来。
“奶茶的歌很好。”
“那是,她的歌我几乎全会。”周纪垣洋洋自得,瞥见苏依欲言又止的样子,不禁又问道:“你也喜欢?”
苏依不置可否,继续道:“她的歌很好,只是你唱的不好,不像。”听到苏依这话,周纪垣有些火大,还从没人说过他周纪垣唱歌不好呢,就连一向挑剔到变态的简月都没说过这样的话。
“那你说,我唱的不像奶茶像谁?”周纪垣不服。
“像奶牛。”
其实周纪垣说完那句话就后悔了,他怎么能问苏依他唱的像谁呢,所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大抵就是如此,苏依的嘴里,是永远吐不出什么好话来的,而他,居然还乐颠颠儿的自取其辱,所谓自作孽不可活,恐怕说的就是他这个不争气的样子了。
展廷和苏依大半年来走夜路回家都没出过事,可就在某个意想不到的晚上,他们被突然跑出来的人截住了。
那群人冲着展廷而来,准确地说,是冲着展廷的父亲而来。
展廷很淡定,一脸不屑,嗤笑道:“打劫的跑这儿来找生意,是存心想饿死吗?”
任谁都知道,这里是市郊,是贫民区,没什么油水。苏依想,听到展廷这么说,他们会知难而退也说不定。
可那些人明显就是有备而来,他们的目的也不全是为了钱,更多的,是为了恐吓。
“想不到姓刘的那个窝囊废竟然生出了这么有血性的儿子,瞅他那鳖样,该不会是媳妇给他戴的绿帽子吧。”苏依听见其中一个人如是说,她不知道姓刘的是谁,但冥冥之中明白,他们说的那个人与展廷有关,展廷随母姓,展家人丁单薄,平日里也没什么亲戚走动,和展廷有关的,这么兴师动众,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人,怕是展廷的父亲无疑了。
待苏依反应过来事情远非打劫这么简单时,展廷已经冲了上去,一副不要命的架势,和那群人打了起来。
他见不得别人轻视他的母亲,听不得别人侮辱他的妈妈,那是他心里的天堂,是他生命里最后一片净土,是他的底线,一旦有人触到,他可以不惜一切代价,甚至拼命。
可即便展廷年轻气盛,毕竟是人小力薄的少年,几个回合下来,只剩了招架挨打之力。
展廷却不求饶,宁可被打死也不求饶,趴在那儿,伺机而动,一有机会,立刻反击,每一次,都是冲着那些人的命去的,他不呻吟,也不呼痛,像困兽发出最后的咆哮,头破血流也不退缩,目光如炬,把性命豁了出去。
苏依呆住了,浑身是血的展廷,疯了般的展廷,那些血,不知是展廷的,还是别人的,然而无论是谁的,她都不可能无动于衷了,被打的是展廷,是她的展廷!
苏依冲过去,拿着书包伦向那个骑在展廷身上,拳脚相向的男人,男人猝不及防,被苏依的书包打到头,晕了片刻。展廷趁势推倒他,狠戾的拳头也跟了上去。
“啪”苏依的脸挨了重重一巴掌,一股腥甜溢出,她却再是顾不得,护雏的姿态护着展廷,扫视着众人。可那些人毕竟人多势众,她和展廷,一个弱女子,一个半大男人,处于弱势,被打,在所难免。
苏依看见有人抻住展廷一顿猛踹,她再也顾不得疼痛,扑过去就是一顿抓咬,展廷疯了,她便也疯了,展廷不要命了,这命,她便也能舍得。
如此疯狂的架势,这么不怕死的两个孩子,让那群壮年们渐渐停了手。
“别把事情闹大,见好就收吧。”有人小声规劝道。
“小子,我们来找你也是没有办法,你老子欠了我们的钱不还,听说他有个儿子,我们这才找上门的,你告诉他,让他连本带利的赶紧给哥几个送来,否则,我们还会再来的。”那群人撂下这句话后又啐了一口,转身离开。
展廷躺在冰冷的地面上,很久很久,一动没动。
苏依坐在他旁边,焦灼的看着他。
展廷的手突然扬了起来,缓缓地触到苏依红肿的左颊,眼里满是疼惜:“痛,痛吗?”
苏依摇摇头,和脸上的蛰痛比起来,她更担心展廷的心痛。
“总有一天,我一定要离开这里,永远都,不回来!”展廷的拳头慢慢收紧,苏依听见了骨骼作响的声音。
苏依扶展廷起来,展廷的手拂过苏依凌乱不堪的头发,眼里滑过痛色,拢起手指,认真的,一下一下,给苏依顺了起来。
“展廷,无论你做了什么决定,无论你去哪儿,我都不会离开你。”苏依的声音不大,却透着无可比拟的坚定和决心,穿过呼啸的北风,进入展廷的耳朵。
展廷顿了片刻,突然拢过苏依的头,将她的耳朵贴向自己的胸口,他说:“苏依,你听见了吗?我的心在哭。”
再坚强的少年,再柔韧的少女,终究也只是孩子,他们能承担的,可以承担的,只有这些了,再多的强自镇定,再好的强颜欢笑,终究只是伪装,褪去那层外衣,是一颗颗千疮百孔的心。苏依懂展廷,展廷也需要苏依,他们那仿佛连在一起的灵魂,除非利刃刀枪,否则,怕是再难分割。
苏依回家时,果然,父母还在店里,家里只有苏瀚一人,她用热毛巾敷了脸,可脸上的状况依然不容乐观。
苏瀚注意到了苏依脸上的伤,好奇过后,竟是浮上一抹无所谓的狡黠的笑容:“姐,你打架了?”
苏依懒得理他,收拾妥当后,拿起了苏瀚的课本。
苏瀚抢先一步摁住苏依的手,嬉笑道:“姐,你怕不怕我告诉爸妈?”
苏依一愣,她怕,她知道苏志国和靳朝梅看见她这个样子后,肯定会大发雷霆,不是为谁欺负了他们的女儿震怒,而是他们这个不争气的女儿又惹是生非给他们添堵了。她也知道苏瀚一定会说的,除非,她这里还有什么苏瀚想要而不得的好处,可她绞尽脑汁想了想,也没想出自己有什么东西是苏瀚没有的。
“姐,以后,咱就不补课了行不?”苏瀚嬉皮笑脸的问道。
苏依哭笑不得,原来竟是为这个,不给苏瀚补课,她求之不得,学习本来就是自己的事情,外人强求不得。苏瀚这幅样子,她也知道,是气死先生,累死自己的命,再怎么鞭策他,也不会有所长进。
苏瀚见苏依不说话,以为她反对,有些气急败坏:“你,你要是不同意,我就告诉爸妈,爸妈知道后不会放过你的。”
苏依知道在这方面,苏瀚一向言出必行。
她无所谓的看了苏瀚一眼,笑了:“随你。”
苏瀚一听,心中大喜,欢呼雀跃着打开电视机,好一阵闹腾。
苏依叹口气,抚了抚自己红肿的脸颊,心想,自己这个样子,只要苏瀚不说,瞒过父母倒是容易,反正他们也很少注意自己,只是明天去学校,众目睽睽,想不被人发现,怕是很难。
果然,当苏依顶着肿了半边的脸踏进教室时,立时便有好奇的目光投来,苏依把围脖向上拉了拉,低着头,坐回了自己座位。
周纪垣走进教室时,大家都心知肚明他们是彼此的宿敌,现如今对手被袭,最该击掌庆贺的怕是非周纪垣莫属了,于是早有好事者告诉了他苏依今天的古怪。
周纪垣停在苏依身旁,弯下腰,作势要抻苏依裹得厚厚的围脖。
苏依朝旁边一闪,避了过去,但左脸的红肿却暴露无疑。
“怎么回事?”周纪垣问道,语气不善。
苏依埋着头,不发一言。
周纪垣见状,怒气又增几分:“你是哑巴吗?怎么搞的?居然伤成这样!”
在苏依心里,引起同学们如此热切的关注,已经让她叫苦不迭,很是羞惭。现如今周纪垣站在她旁边,气势磅礴的质问她脸伤由来,就算不用抬头,她也能想到此刻的自己,恐怕已经成为全班同学关注的焦点,议论的对象了。她是个低调内敛的性子,顶着这样一张招摇的脸,已经纠结不已,周纪垣的不依不饶,更是让她雪上加霜。
她缓缓抬起头,眼神里全是恳求,希望周纪垣不要问了。
可周纪垣毕竟不是展廷,他读不懂她眼里的意思,更不懂她心里的盘算。只觉得,此刻抬眸看着他的苏依,楚楚可怜,他男子汉的气势格外膨胀,保护欲也朝四面八方涌来。
周纪垣做出一副了然的样子来:“是展廷做的!”
苏依眼神里的希冀慢慢散去,直至空洞,摇摇头,苦笑一声,即便是关心,周纪垣的表达方式也一定要与众不同,一定要满城风雨,人尽皆知。最重要的是,周纪垣是个白痴。
周纪垣见苏依又低下了头,又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心里叫嚣的小兽已近疯狂,这个人真是不知好歹到极点,他周纪垣何时这样涎皮赖脸的对过别的女生,可她居然丝毫不买账,还弄出一副无可奈何痛心疾首的样子来给他看!
周纪垣回到座位,把书包重重一扔,心里越想越憋屈,越想越窝火,只觉得一股怒气正在翻腾,压都压不住。
整个早自习,苏依心不在焉,周纪垣也好不到哪儿去,苏依是焦虑的,周纪垣则是气得,书本摔得震天响,钢笔砸的啪啪脆。
“究竟是不是他?”周纪垣不依不饶的追问。
苏依不胜其烦:“不是,展廷不会这么做。”
周纪垣冷笑一声,不再废话。
然而,沉默的周纪垣却更叫苏依后怕,有句话说得好,“咬人的狗不叫”,叫嚣放肆的周纪垣,吵完闹完也就没事了,沉默的周纪垣,心里在琢磨什么便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苏依只觉得,这件事和周纪垣没有半点关系,他又何必来趟这趟浑水,况且,有了周纪垣的掺和,难保这水不会越来越浑。
苏依很少如今天这般关注周纪垣,他去哪儿,他在干什么,他要干什么,苏依恨不得插上翅膀,24小时不间断的跟着他。
事实证明,关注一个人远比忽视一个人艰难,劳心又劳力,仅仅半天,苏依便不堪其累。
而周纪垣偏就像故意和她作对似的,凡到课间,必定出去溜达一圈。
无能为力的苏依终于缴械投降,在周纪垣再一次准备踏出教室时拽住了他:“这是我的事,别去找展廷,别做蠢事。”
周纪垣只觉得鼻子都要气歪了,狠狠甩开苏依的手,满脸嘲弄:“苏依,你和我很熟吗?你以为你是谁啊?我为什么要管你的事?光天化日,你这白日梦做的也忒香了点。”
苏依刚刚还纠结在一起的表情在听到周纪垣的话后,松懈了下来,一直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回肚子里,整个人进入了如释重负的状态。
就是这样的表情,让周纪垣恨不得给她几巴掌,多么可恶的人呀,最好左脸一辈子肿着,一辈子这样,嫁不出去最好!
周纪垣气哄哄的走出教室,苏依吁口气,安心的做起自己的事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