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依如愿来到了文科班,学校的文科重点班只有一个,她环视了教室一圈,几乎没有熟识的人,想来也是,她原来的班级,报文科的寥寥无几。
她吁口气,开始收拾课桌,盘算着新的学习计划。突然觉得气氛不对,班上瞬间安静了下来,苏依只感到一阵阴风飘过,不寒而栗,禁不住打了个寒颤,然后,就看见前面罩下一大片阴影来。
周纪垣顶着一张似笑非笑的脸睨着她,眼睛里是她熟悉的不屑和傲慢,苏依不禁在心里长长的叹了口气。
周纪垣径自越过她,挥手招呼了一下,陶泽宇等人便搬着周纪垣的书过来了,陶泽宇仍不忘规劝:“周纪垣,你真的不考虑一下了?这可是决定你一辈子走向的大事啊,决定了你以后是在男生堆里混还是在女生堆里爬啊。”
“去去去,我本来就是要报文科的,你忘了我老子是干什么的了?我得子承父业不是。”
“这倒也是,周局得有接班人是吧。”
周纪垣似乎非常不耐烦陶泽宇在这里插科打诨,很快便下了逐客令,陶泽宇吃了闭门羹,抬头看了看静静坐在前面的苏依,不禁再次施以同情的眼神,又磨叨了几句,才悠悠走出了教室。
周纪垣收拾课本故意弄出很大声,哐唧哐唧的声音不绝于耳。无奈大家都知道周纪垣的大名,知道这尊活佛不能惹,遂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几次,周纪垣的课本擦过苏依的后背。他下的力道不小,知道苏依肯定觉得疼了,但他更明白以苏依的性格,一定会打落牙齿和血吞,不吭一声,由此,便更加肆无忌惮的,挑战起苏依的底线来。
现在是夏季,苏依只着一件校服背心,周纪垣的书本擦过她的后背,触到她的内衣系钩,让她一通面红耳赤,她知道周纪垣纯粹只是泄愤,并无他意,但这无意之间的逾矩行为,才最让人头痛,说不明,道不破,只能默默受着,像热锅上的蚂蚁,焦急却无可奈何,羞愤却无能为力。
周纪垣发了一通火后,见苏依仍然无动于衷,挫败感再次袭来,不服输的心气儿也高了八度,下手便也更重,最后,干脆一把揪住苏依的衣服,强迫她正视自己。
苏依只觉得后背一松,她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她的内衣开了。
她心急如焚,周纪垣偏偏不松手,苏依脑子里仅剩的一点理智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扬手便朝周纪垣挥去,电光火石之间,只听“啪”的一声脆响,所有人都惊呆了。
周纪垣脸上的红印若隐若现,眼睛里全是不可置信。
苏依自己也愣了,她居然打了周纪垣,而且还是一耳光!
胶着期间,周纪垣慢慢扬起了手,苏依索性闭眼,等着周纪垣的手掌落下。
一行清泪滑落,她从没在人前哭过,包括展廷在内,都很少看见她的泪颜,然而这次,她也不知怎的,竟是再也忍不住,竟觉得委屈极了。
周纪垣扬起的手终究没有落下,拽着她衣服的手也慢慢松开。
摆脱了桎梏的苏依,冷冷看了他一眼,疯了般跑出教室。
班上异常的安静,掉根针都能听见一般,周纪垣呆愣片刻,也跑了出去。
他跑到楼下,跑到操场,甚至跑到了女生宿舍楼,却都没看见苏依的身影。心里慢慢升腾出一股绝望来,苏依流泪的脸庞,愤恨的眼神,仿佛一根刺一样深深扎进了他心里,只叫他觉得遍体生寒,巨大的无力感袭来,他脚如灌铅,行动一步似乎也是艰难。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注意到了那个寂寂无闻的女孩儿,又是什么时候,那个空气一样的女孩儿竟然挥之不去了,骄傲如他,优秀如他,众星捧月如他,接连在她那儿占不到半点好处,却依旧乐此不疲,他的尊严和面子一次又一次脱离预定的轨迹,他已经分不清哪个才是真正的自己,他已经彻底的,沦陷了。
周纪垣颓丧的打道回府,那抹纤弱的身影却不期然的映入眼帘。
周纪垣顿住了,排山倒海的失落和悲哀汹涌而至,他很想嗤笑,很想咒骂自己,也很想做回以前的周纪垣,不屑的哼一声,大步离开,绝不回头。可到头来,眼前的那一幕,竟像是生了魔法一般,牢牢地将他定在那里,他竟是半步也动不得,直直的瞅着他们。
那样的拥抱,那样的神情,那样的抚慰,是他渴望却不可及的,然而,展廷却轻而易举的得到了。
此刻的周纪垣,嫉妒到发狂,他自认为半点不输展廷,半分不逊于他,可他,人上人的周纪垣,龙凤堪比的周纪垣,居然败了,而且一败涂地。他只是输给了时光,仅此而已,但时光却可以决定一个人爱情的生死。
苏依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跑去找展廷了,当时的她万念俱灰,被巨大的屈辱支使着,脑子里能想到的就只有展廷了,她在展廷教室前呆呆的站着,然后,她又后悔了,也不是什么大事,没必要让展廷跟着费神担心。
可就在她转身离开的刹那,展廷冲了出来,牵着她的手走下楼,来到了鲜有人踏及的背影处,展廷知道苏依定是受了极大的委屈,否则以她的性子,是不会做出这么冲动的事情来,更不会哭红了眼眶。
他抱了她,他们之间很多时候已经不需要语言,一个拥抱已经足够。
苏依伏在展廷的怀里哭了许久,满腹的委屈倾泻而出,心里也舒坦多了。
再抬头,唇边已经漾起笑容,展廷吁口气,紧皱的剑眉舒展开来,轻轻说道:“傻丫头,以后有委屈不要强忍着,可以来找我,我是展廷啊,是你的展大哥。”
苏依鼻子一酸,眼泪差点再次喷薄而出,却生生忍了回去,因着展廷这句话,心里的阴霾也去了大半,虽说不是艳阳高照,也算是风和日丽。她与展廷,是彼此的慰藉,疗伤的灵药,拥着彼此,便是再多的折磨也能受着,失了对方,却是一点挫折也扛不住。委屈再大,起码还有一个人能感同身受,就算不能,他也会因着你的心痛而心痛,让你知道,再多的苦难,都不是一个人在苦苦支撑,一回头,便是一个肩膀,一处港湾。
展廷本来要送她回去,却被苏依拒绝了,她已经没事了,没必要再给展廷添麻烦。
所以,苏依又一个人走了回去。
“回来了。”
苏依在楼下不期然再次遇见了罪魁祸首周纪垣,他靠在柱子上,低着头,竟给她一种说不出的颓败和委屈感来,周纪垣的话是说给她听得,却更像是自言自语。
苏依冷静下来后,也觉得事出有因,不能全怪周纪垣,而她也得为刚刚那鲁莽的一巴掌承担责任,现在又看见周纪垣这幅样子,心里对他的那点怨恨便也烟消云散了,她轻轻“嗯”了一声,越过他准备上楼。
周纪垣却突然伸手拽住了她,苏依吓了一跳,只见周纪垣缓缓抬起头来,眉眼间没了昔日飞扬倨傲的神采,好似被什么打击到一样,像个吃了败仗的士兵,投过来的目光里,全是凄惶无助。
“苏依,你很讨厌我吧。”周纪垣沉声道,黯哑的语气里全是颓然。
“也,也不是。”苏依边挣脱周纪垣的手边回答。
“呵。”周纪垣冷笑:“是吗?你是第一个给我耳光的人。”
苏依心下一慌,她知道自己那一巴掌实在欠妥,只是当时羞愤交加,才会慌了手脚。虽然周纪垣偶尔的行为确实欠揍,但当着那么多同学的面掌抂他,让他颜面扫地,再加上周纪垣又是这样一个骄傲的人,心里各应,埋怨甚至憎恶她也在所难免。
“其实,其实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给你一巴掌而已,没想到它,它打在了脸上。”苏依有些讪讪的解释着。
周纪垣松开了攥着的苏依的手,说了句“走吧。”便转身离开。
苏依看着周纪垣的身影消失后才拾阶而上,她心里奇怪,今天的周纪垣反常的让她无所适从。
苏依掌抂周纪垣的事情虽然在那天一石激起千层浪,成为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也渐渐被人遗忘。本来大家都以为周纪垣因着那件事,是非常厌恶憎恨苏依的,却不料,调桌时周纪垣居然再次主动来到苏依身后,并美曰其名:“近墨者黑,我太善良,黑的还不够彻底。”明眼人都知道,周纪垣这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当然此月非彼月,是报复之月,是仇恨之月。
那段时间,苏依所到之处,全是同情怜悯的眼光,盯得她直冒冷汗。
周纪垣又恢复了曾经的活力和热情,对苏依的折磨也更上一层楼。
譬如,每次轮到苏依站起来回答问题,他一定要在一旁大声说话,弄的苏依连番几次听不清老师说什么,结果被好一顿训斥;再比如,周纪垣趁苏依午睡之际,把她的鞋带系在椅子上,下课铃响,苏依起身去厕所,好几次差点被绊倒来个狗吃屎;还有,他不允许苏依靠他的桌子上,却故意侵犯苏依的领地,今天一寸,明天一厘的向前挪,即便苏依骨瘦如柴,也必须小心谨慎再三,才堪堪不触犯周纪垣的领地。
周纪垣的发指行为惹来左邻右舍的一致声讨,适可而止之声不绝于耳,然而周纪垣却二郎腿一敲,一脸得意:“当事人都不说什么,你们急什么?”
确实苏依不会说什么,周纪垣不过是做回了以前的周纪垣而已,而她也还是以前的苏依,她不会再和周纪垣闹翻,也不会再为这些事情伤神,她渐渐明白,与周纪垣周旋,或者反抗,只会给自己徒增烦恼,所以,她依旧和从前一样,坚持忍为上策。
苏依上了高二,苏瀚也该上初中了,苏瀚小学毕业成绩太差,没有一所初中肯收,苏志国和靳朝梅四处托人送礼,才勉强给苏瀚弄了个普通中学来读,这一来一往,一大笔消费便出去了。
苏志国和靳朝梅给苏瀚花钱,眼皮不眨,心脏不跳,可一轮到苏依要钱时,便又换了一副面孔,尤其是靳朝梅,脸拉的老长,犀利的眼神直剜进苏依心里,让她心惊胆战。
靳朝梅拿着计算机算了半天,才不紧不慢的说:“小瀚要上学,你也要上学,迟早有一天我和你爸得喝西北风去。”
苏依沉默不语,等着母亲的疾言厉色。
“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这死丫头平日里一声不吭,主心骨强着呢,把你供出来也是白供,难道我和你爸以后还能指望上你?”靳朝梅的食指差点戳到苏依的眼睛,苏依吓了一跳,禁不住后退一步。
靳朝梅又算了会儿帐,继续道:“刚好够你的学费和书本费,要是不住宿的话还能省下一部分。”
苏依心下焦急,如果不住宿的话,那岂不是又要回到那段水深火热的日子了,更何况,高中放学晚,学校离家又远,公交也不直达家门口,她一个女生往返这么一段路程,想不让人后怕都难。
然而,靳朝梅的决断一旦定下,在苏家,就是圣旨,苏依知道已是无力回天。
果然,靳朝梅给的钱里少了500元的住宿费,苏依心下凄凉,她听见靳朝梅在一旁絮叨:“小瀚成绩不好,你在家的话还能辅导他一下。”
苏依闻听此言更觉悲凉,且不说她学业繁重无暇其他,就算她愿意辅导,苏瀚也不见得愿意学,到头来,苏瀚成绩上不去,父母还是会怪到自己头上。
尽管苏依百般不情愿,但这个家里,她拒绝的权利为零,再多的不情愿也得收起来,叹了口气,便也作罢,只好听天由命了。
去交学费那天,恰好遇见了展廷,苏依和展廷一起来到教务处。展廷看见苏依在不申请住宿的表格上填上了自己的名字,若有所思,待苏依签完,他也签了起来。
“你……。”碍于这里是教务处,苏依把要问的话又咽了回去。
走出教务处,看着苏依一脸探寻的目光,展廷笑着解释:“你一个女孩子,那么晚一个人回家太不安全,还是我陪你吧。”
“那怎么行,你高三了,精力浪费不得,怎么能陪我两头跑。”苏依斩钉截铁的拒绝。
“我都签了名了,已经是板上钉钉,改不了了。”展廷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苏依心下焦急,她不希望冲刺阶段的展廷因为她有一丝一毫的疏忽,更不希望她有一日会成为展廷的拖累,遂再次拒绝道:“展廷,你别这样。”
展廷大咧咧的抚了抚苏依的头,笑道:“说什么傻话,不住宿还能省下一部分钱,我要上大学了,得多存点积蓄,能省一分是一分嘛。”
苏依张口欲再规劝,却被展廷打断:“苏依,最近好像在重播《神雕侠侣》哎,杨过的胳膊是被谁砍断的?郭襄?”
“不是,是郭芙,郭大小姐。”苏依认真的纠正展廷的常识性错误,展廷不似苏依,身为男生的他对于武侠却很少触及,除了儿时热播剧《包青天》的展昭对他影响较大之外,其余的大侠,他并不知道几个。
“奥,那你说展昭和杨过比,谁比较厉害?”展廷继续问。
“这个……。”苏依沉思片刻,说道:“应该是杨过厉害一些,他毕竟集各家之所长,无论是內家功夫还是外家功夫,阴性阳性,柔派刚派,都有所触及,而且,他有十六年的时间潜心研究武学,自创黯然销魂掌,震惊武林。而展昭,志不在此,胸怀天下,必然要分一些精力,武学之事,恐怕会懈怠。”苏依侃侃而谈,展廷却只是笑而不语,他成功的转移了苏依的注意力,刚刚因为住宿产生的分歧,便也悄悄被苏依遗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