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依以最开怀最憧憬的姿态来到的A市,却是以最落寞最悲凉的身影离开。
玉石终究没有找到,罢了罢了,丢就丢了吧,展廷都走了,一块玉石,没就没了。
周纪垣一路上关怀备至,细心呵护,仿佛只要苏依一句话,便是叫他赴汤蹈火,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
苏依静静望着窗外,这一行,大喜大悲,都是转瞬之间的事,天堂和地狱,竟是离得这么近。
她在天堂打了个照面,终归落于地狱。
周纪垣泡好了方便面,殷勤的推到苏依面前。
苏依道完谢,闷声吃面。
面条嘬的呲溜呲溜响,心里揪得一下一下疼。
周纪垣叹气:“竟会变成这样。”
苏依专心吃面,一声不吭。
周纪垣递过纸巾,苏依擦擦全是汤渍的嘴:“很好吃。”
“别这样。”周纪垣看着死气沉沉,却又一脸平静淡然的苏依,终是忍不住:“想哭就大声哭出来,我的肩膀不宽厚,承载你的眼泪却绰绰有余!”
苏依看着她,黑色的眸子被长长的睫毛遮住大半,看不出波动,辨不出喜忧。
“我为什么要哭?周纪垣,哭过了,我看见的那一幕,就可以当做没发生吗?哭完了,展廷就可以回到我身边吗?我昨天哭了,一觉醒来,悲剧还是悲剧。”
周纪垣握着的纸杯被捏的变形,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袋里。
“我不知道展廷哪里就值得你这样了……。”他欲言又止,叹口气,把头偏向一边,自己和自己较起劲来。
两个人再次回到B市,却是都换了一种心境。
周纪垣或许是拨开云雾见日出,那么苏依则是薄雾浓云愁永昼。
一个是爱着的女孩儿终于单身,一个是恋着的男孩儿选择离开。
周纪垣执意送苏依回家,苏依摇头,平静无波的说道:“周纪垣,我虽然失恋,但四肢健全,头脑清醒,寻短见的事情我是不会做的。”
周纪垣愣怔片刻,敛了眉眼,想劝慰,又不知从何说起,临走之际,补了一句:“苏依,我允许你用一天的时间可劲儿折腾,想怎么折腾都行,拆了天我给你补,杀了人我给你偿,想欺负谁我上,想打谁我挨,想骂谁我忍。苏依,但是只有一天,你记住,只一天,明天,求你不要再折磨自己了。”
说完,大步流星,头也不回的离开。
苏依看着他的背影,莫名的竟湿了眼眶,那层雾气怎么挥也挥不掉,也不知是被他感动的还是因昨晚那一幕恨得。
苏依没有报A大,她最终选择了南方的H大,而周纪垣,志愿写了改,改了写,最后也锁定了H大,美曰其名:“我这是深思熟虑的结果。”
周纪垣的心思,苏依心知肚明,却不挑破,她旧伤未愈,再不愿也不想开始新的所谓的感情。
苏依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那天,沉寂已久的小区再次热闹了起来,火红的鞭炮噼啪炸开,刚下过一场雨的路面,泥土混着轻飘飘落下的红色炮纸,被踩的稀烂,软趴趴的伏在那里,没了最初红火的样子。
苏瀚手里攥着蹿天猴,点燃一个又接一个,“嗖”“啪”的声音不绝于耳。
这还是第一次,苏依带回来的荣耀,被苏家迫不及待的昭告天下。
与苏家火红的炮仗相比,展家却处处透着孤冷凄清的味道。
苏家是喜事,展家是丧事。
展老爷子福薄,没熬过这个夏天,在一场梦中,永远的睡了过去,再等不到孙子衣锦还乡,光宗耀祖的那天。
苏依本以为,这个暑假,怕是再也见不到展廷了,他与她,也就这样了,关于未来的话题,止于那个夜晚,被彼此藏在了永远不会触碰的角落,盖上一层时光的锦被,最终归于沉寂,无疾而终。
展家门庭冷落,丧事从简,只有平日里还算熟悉的邻居过去拜祭一下,满目冷清。
苏依站在老槐树后面,偷偷瞅着跪在灵堂前的展廷,萧索的背影,清瘦的身体,以及看不真切的轮廓和表情。
那天,周纪垣也来了,苏依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的这里。只知道,出手不凡,谈吐不俗的周纪垣一来,便赢得了父母的欢心。
苏依轻哂,周纪垣在长辈面前一向会作戏,一副谦谦公子,风神俊秀的玉面书生模样。暗地里,才会暴露霸道嚣张,无理取闹的本性。
周纪垣很敬业,即便是做戏也要把戏做足。
给苏志国和靳朝梅买了不菲的保健品,给苏瀚买了他垂涎已久的PSP。
苏瀚虽是生在了贫苦人家,却是个纨绔的性子,吃喝玩乐,样样精通,打架闹事,从不缺席。周纪垣倒是了解她,懂得投其所好。
苏志国和靳朝梅很喜欢周纪垣,那语气和腔调,几乎将他捧上天去。
周纪垣忍性极好,温文尔雅的做派一直维持着,直到苏依再也看不下去,找了个借口,把他撵了出去。
“苏依,去送送人家。”靳朝梅难得的热情,却明显过了头,起码苏依有被酸到的感觉。
以前对展廷,他们总是一副弃之敝履的模样,如今换了个有权有势的公子哥,便又立马换了一副表情。如此明显的前倨后恭,让苏依心里一阵恶寒。
周纪垣站在门口不动,显然是在等着苏依送,苏依无奈,只得跟着他走了出来。
“以后不要来了。”苏依跟在周纪垣后面,淡淡开口。
“苏依,事到如今我也不藏着掖着了,我喜欢你,追求你是我的事情,拒绝我是你的事情,我不管你,你也不要管我。”周纪垣不服气的辩驳。
“我家的情况你也看见了,我们不是一类人。”
“哦?”周纪垣故作沉思,转而笑道:“可我觉得咱俩是绝配,你说咱俩怎么就不配了?你未嫁,我未娶,郎有情,妾有意……无意的反正就这样了,挺配的。”
周纪垣无理搅三分的功力显然又突破了一个等级。
“我和展廷从小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我们和你不一样,我们自小得到的太少,自卑又敏感,而你,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从没失去过,又……。”
“又怎么懂得珍惜是吗?”周纪垣冷哼:“苏依,怎么你好像比我都了解我自己?我都不知道我还有这劣根性。”
苏依沉默,讲不通那就干脆作罢,周纪垣愿意闹就随他闹去,撞了南墙碰了壁,自然便知道收敛。
可是,就在两人僵持不下时,突然映入眼帘的身影却让周纪垣和苏依都是一愣。
看见展廷的一刹那,苏依下意识要走,却被周纪垣死死的拽住了。
一身孝衣的展廷,眼睛是哭过的红肿,剑眉微蹙,最终凝在了两人握在一起的手上。一抹嘲讽漾在唇边,恨意滑过瞳孔,转瞬即逝,却把讥诮留在了脸上。
那张脸,陪着苏依度过了十二个春夏秋冬,跨越了千山万水,重重阻隔。曾经相依为命的两个人,竟也有如此生疏,彼此憎恶的时候。
这还是苏依第一次,从展廷脸上看到对自己的嫌弃和鄙视。她不明白,明明是自己撞破了他最不堪的一幕,明明此刻最应该义愤填膺,出言指责的是自己,可到头来,她的恨意尚未成型,展廷的恨意便先将她围困了。
这些日子,她见过太多不一样的展廷,被****迷失了心智的展廷,狰狞的展廷,鄙视自己的展廷。
哪个才是真正的展廷,她自己也不清楚了,茫然的注视了展廷许久,摇摇头,挣掉周纪垣的手,转身离开。
她果然还是学不来电视剧里被爱人背弃的女主角,或者一记耳光,抂掉前尘往事;或者抽剑相向,斩断新仇旧恨,亦或是潇洒转身,从此黄泉碧落,你中无我,我中无你,自此相忘于江湖,好一个红尘墨客,洒脱不羁。
可终究,终究那只是别人的故事,上演着别人的悲欢。这段肝肠寸断,一旦由自己上演,才发现,那些苦的痛的,酸的涩的,即便释然,纵使洒脱,也挡不住旧爱插在心口的一把刀,这刀,剪断了经脉,伤到了筋骨,痛入膏肓,再多的坦荡磊落,也敌不过孤身一人凭栏远眺时的黯然神伤。
苏依走了,周纪垣却留了下来,眉眼弯弯,笑容狡黠,那是属于胜利者的挑衅和不屑。
“展廷,你输了。”
“是,我输了。”展廷冷眼睨着他,沉声答道。
“你还真是出乎我的意料。”尽管如此,那天晚上的一幕,还是让他不胜唏嘘。
“如果苏依是那样的女孩儿,不要也罢。”展廷说完,转身离开。
“她比你高贵百倍,值得人珍惜百倍,她强大的几乎无懈可击,她不像你,一击就破,展廷,你犯不着恨我们,你心里有欲念才会轻易妥协。”面对展廷对苏依的诋毁,周纪垣没来由的怒从中来。
“是吗?但是很抱歉,我不仅恨你们,也恨,苏依。”展廷看着苏依消失的方向,眼中的愤怒那么明显,冷冷抛下这句话,决然转身,渐行渐远。
苏依去了H大,周纪垣也去了H大,苏依学文学,周纪垣学法学。
周纪垣这样的人物,非池中之物,去哪儿,都会熠熠发光,H大也不例外。
仅仅一个月而已,法学院,甚至整个年级,几乎都知道大一存在着一个神一般的人物,他叫周纪垣。
无论是社团还是学生会,团委还是行政楼,周纪垣不仅通吃,而且游刃有余。
苏依常常感慨,这样的人物,生来就是当官的命,他太圆滑,不是别人可以轻易掌控,却总能轻易掌控着别人。而展廷则和他恰恰相反,棱角太分明,做事又太决绝。
苏依刻意不与人提及他那所谓的高中校友周纪垣,但周纪垣高调的行事作风,终究还是波及到了她。
周纪垣身后,不乏追求者,每天电话短信加QQ,从不间断,让他不胜其烦。仅仅一个月而已,周纪垣新旧好友加一起,已超千人,常常是莫名其妙的开了话题,应和半天,都不知人家姑娘姓甚名谁,何许人也。
最后,周纪垣干脆贴出告示:周郎心有所属,姑娘玉洁冰清,阳春白雪,正是汉语言苏依苏家小姐是也。
因着这条告示,苏依也托他的福,声名远播。
所到之处,皆是一派倒吸凉气之声:“切,这就是苏家小姐啊,还玉洁冰清,阳春白雪呢,我看是沉默寡言,木讷死板还差不离。”
苏依淡定,自动隔离,装聋作哑,忽视外界一切。却总是防不胜防,时不时被周纪垣臭味相投的一众哥们儿“嫂子”“嫂子”的叫的头皮发麻。
久而久之,大家都知道,风云人物周纪垣找了一个小家碧玉,其貌不扬的姑娘。
苏依课程紧,加上她有心避着周纪垣,一天之中,除非周纪垣主动找上门来,她和周纪垣偶遇的机会并不多。
周纪垣没住过集体宿舍,开始还好,觉得新鲜,久了,便厌烦了。
太挤、太潮、又吵又不方便等等问题随之而来,周纪垣免不了发牢骚。
而苏依,自然首当其冲的成了周纪垣不良情绪的垃圾桶。
自习室上,周纪垣大吐苦水,惹得周围一派潜心苦读的同学纷纷侧目。
苏依埋首书中,不做理睬,心想,不过又是他的少爷脾气犯了,这么不习惯,这么忍不了,干脆致电家中,让周局直接派几个保姆外加保安过来好了,最好再找个心理疏导师,省的他每天跑来折磨自己,烦不胜烦。
苏依本以为,周纪垣牢骚一阵后,这事儿也就过去了。却不料,周纪垣真的在外面租了房子。
学校附近的家属院,刚好有人搬走,房子宽敞干净,家具电器,一应俱全。于是,财大气粗的周纪垣一掷千金,豪气的把人家三室一厅的房子租了下来。还振振有词:“法理学太难搞,只有心静才能有成,即便心静不了,环境静了也是一样的。”
按说,周纪垣租房子是他的事,与苏依无关。
苏依每天该吃吃,该睡睡,该上课上课,日子倒也安静祥和。
然而,没过多久,关于她与周纪垣不好的传闻又传开了,大有甚嚣尘上之意。
大意是:周纪垣喜欢苏依,周纪垣又出去租了房子,周纪垣还租了那么大的房子,周纪垣为什么要这样?
但凡大脑可以正常运转的人,大抵都会想到苏依这里来。看向苏依的眼神,便也带了几分异样的色彩。
可是苏依何其无辜,这件事从头至尾,和她有半毛钱的关系。
她懒得去解释,本来清清白白的关系,解释,只会越描越黑。
而周纪垣,乐得这消息被渲染开来,不说话,不反抗,不争辩,只是笑。苏依看他这副样子,直恨得咬牙切齿。她可以不解释,周纪垣怎么能也保持缄默?这不正中不怀好意者下怀,于沉默中默认了吗?
不过转念一想,苏依又恍然大悟,这不怀好意者,八成就是周纪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