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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追捕美国大兵亚台牙许洪新

1946年3月24日下午3时半许,林森中路和合坊(今淮海中路526弄、长乐路63弄)内突然传出枪声,随即一个黄头发、蓝眼睛、身穿美国水兵服的高大男子,提着手枪,冲出弄口。一辆三轮车迎面而来,美国大兵抬手一枪,子弹擦着车夫的头皮飞向空中,林森中路上顿时混乱起来。还没等行人回过神来,那个美兵就飞快地向东奔去,他在南重庆路口(今老重庆中路)处一闪,就没了影。

紧接着从弄内跨出一个警察,手里也握着枪,看着已经远去的美兵身影,他随手拦了一辆出租车,吩咐白俄司机追那个人。随着出租车的发动,弄内又一连追出了好几个人,其中一个也是警察,左手上也有支枪,右手却在淌血。他们在弄口向两边略望了望,也向东跑去。差点送命的那个三轮车夫,后来知道他的名字叫刘林根,这时已回过神来,用苏北话骂了句娘,也拐过龙头跟了上去……

这是个乱哄哄的场面,发生在很短的瞬间。

这天下午3时20分,坐落在林森中路568号的大昌首饰店里,走进了一个美国水兵。他在钻戒柜前站立了片刻,便叽哩咕噜地比划着,指了指几枚钻戒意思要买。店员吴毓之见来了洋主顾,不敢怠慢,殷勤地招呼着,将美兵所指的几枚钻戒从玻璃柜里取了出来,随即用英语报了个价,一共40万元法币。美兵也不吭声,只是睁睁地盯着看,似乎在品鉴,又似乎在考虑什么。大约是边上发出了什么响声,吴毓之的头略微回了一下,说时迟那时快,那个美兵立即张开大手,一把撸起三枚钻戒,夺门而出。吴毓之大喊了一声“抢钻戒”,便立马追了出来,旁边一个叫胡祥祺的学徒也跃身跟出。不过,待吴、胡从柜后绕出追到门外,那个美兵却已没了踪迹。好在大昌位于南成都路(今成都南路)口西侧仅二三家处,路口又恰有一个交通岗亭,值勤的警士听得“抢钻戒”的喊声,一扭头,正看到有个人顺着南成都路向北狂奔,自然一切都明白了。只见他一边掏出警笛,“笛!笛!笛——”地吹,一边拔脚便追。吴、胡也紧随其后,拼命追赶。

美兵逃至长乐路口,便折东而去,旋又转入了和合坊。跑了一段,他转头想看是否有人追来,正见到有几个人刚追到弄口,于是便向旁一转,大约想不让追的人看到。不料才奔几步就傻眼了,原来是条没出路的小支弄,再想退回去,却为时已晚,一个警察堵住了支弄口。美兵见没了退路,竟拔出手枪,哇哩哇啦地直嚷。警察见状,也掏出手枪,两人相隔不足20米,相互对峙着,真可谓剑拔弩张。猛然间,“呯!呯!”两声,美兵先发制人。枪声响处,警察持枪的手垂下来了,他的手指和枪的扳机被击中了。美兵趁势冲出了支弄,奔向总弄口。随着他的奔跑,身后也响了一枪。很快,美兵冲出了弄口,跑到了林森中路上,接着上演的就是开头的那一幕。

中枪的警察叫李绍基,三十五六岁,北京人,是个警长,警号83。他是在附近巡逻,听到警笛声赶来的,这个北方汉子,腿长善跑,故最先堵住了支弄口。在美兵身后开枪的交通警叫许锦根,盐城人,30岁,3点钟刚上岗执勤,警号4950。当许锦根追到近支弄口时,正好听到枪声,便伏身在二支弄西侧的盛记成衣铺旁,见美兵跃出便扣动了扳机,可惜打偏,再扣扳机却卡壳了。那个行劫的美兵,叫亚台牙,美国驻沪海军士兵。

亚台牙奔到南重庆路长乐路口,又故伎重演,闪入了46弄内,想让追的人远去后再出弄脱身。许锦根果然上当,到长乐路口下了车,径直朝前去探踪迹。白俄司机突然发现许将手枪落在座位上,便拿了枪下车欲交还给许。原来许在车上检查卡壳,又急于下车,竟疏忽了。此时,李绍基也追到了,刚巧瞥见探头向外张望的亚台牙,便与这个名叫扬考夫斯基的白俄司机一起向46弄内跑去。亚台牙眼见又不能脱身,便现出身来,向两人迅速开了一枪。两人见亚台牙扬手,急忙向旁躲闪,子弹擦身而过。待两人再欲前行,亚台牙却不见了,唯见矮墙上沙泥直往下掉,情知美兵已越墙而出,便退出弄堂,转向长乐路追去。许锦根听见枪声,也折了回来,正遇扬考夫斯基从弄内出来,便接过手枪,跳上了刚追上来的刘林根那辆三轮车,有些肥胖的扬考夫斯基追了几步,也上了身旁的一辆人力车,随着一路追去。

亚台牙顺长乐路向西奔去,再顺南成都路折北,又转巨鹿路拐西。大约是奔跑已久,速度已大不如前了,刘林根的三轮车最先追到。在相距约20米处,许锦根从车上跃下,亚台牙正扭头回看,见许迫近,抬手欲射。这次许锦根抢占先机,抬手就是一枪,又顺势蹲身避入179-181号(今101-103号)华松茂煤号中。略过片刻,见前面没有动静,探头一看,只见亚台牙俯倒于191号(今113号)顺泰新米店门前人行道上,一动也不动。许锦根上前一看,只见亚台牙头西脚东,侧面向北,右手执枪压于腹下,左手交曲于头侧,血汩汩地流着,一枚三粒钻的戒指落在前面不远处。用手试探,略有鼻息。这时,后边的人也都陆续追到了,个个气喘吁吁。其时下午4时刚过。片刻间,行人与居民也围了上来,没多久,竟被包围得水泄不通,直到警局与美国宪兵队的车子赶到,才将围观者稍稍赶开。亚台牙被抬上了救护车,送海格路(今华山路)400号美国陆军医院抢救,终因伤势太重,至晚上10时气绝。据尸检,子弹正中太阳穴,左进右出。

华警击毙盟军,事关邦交,非同小可,一切调查统由美军宪兵队负责。在接下来的几天中,吴毓之、胡祥祺、许锦根、李绍基、刘林根、扬考夫斯基,还有目击许锦根枪击和亚台牙倒地的美国海军陆战队军官惠罗和卫力姆斯,都一一被传至宪兵队询问,录下了陈述或证词。惠罗和卫力姆斯两人,住在华懋公寓(今锦江饭店北楼),当时正在距亚台牙中弹地点三四十米处的巨鹿路上行走;几颗沿路搜捡的弹头,一一与各人的枪支检验后,写出了报告;那枚遗在路旁的钻戒也交由美国宪兵队作物证,暂时保管了起来;特别是吴毓之、许锦根、李绍基还被传唤到美国领事馆,受到了反复的盘问,大约是想找些破绽或可作开脱亚台牙的借口。

大约是亚台牙光天化日之下行劫,赃物人证俱在,又开枪拒捕在先,最终招致击毙,实属罪有应得、咎由自取,美方也无话可说,只能怪自己军纪、军风太差。所以,许锦根、李绍基后来也没有遇到什么麻烦。只是有碍盟军形象,媒体采取了低调,次日《申报》上以《美军抢钻饰拒捕,无路可逃畏罪自戕》为标题,作了一个简短的报道,其中路名、过程也有一些差错,可见,消息来源并非警方提供,而只采自路人。但在人们私下传播中,什么美兵持枪行劫,如何拒捕如何枪战,伤了多少人、死了多少人,还有华警如何英勇了得等,可谓版本多多。

此事过去已近60年了,当事人也大多作古或已无法寻访,曾经流传过的种种传闻也早已烟消云散,唯有警局当时所摄的现场照片、最初的两份报告等资料,静静地存放在长期尘封着的档案库中。

至于那位击毙亚台牙的许锦根,20世纪50年代起与笔者做了30多年的老邻居,不过那时笔者还是一个少年。他是1945年年初入党的中共地下党员,新中国成立后在上海市公安局卢湾分局工作,之后的经历颇为坎坷。1983年3月离休,2004年8月病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