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耀武还下达了济南防守令。防守令将济南分为东、西两个地区,命整编73师师长曹振铎为东地区指挥官,吴化文为西地区指挥官,负责固守腊山、周官屯、白马山、青龙山等主阵地,司令部设于商埠。
会毕,王耀武单独留下吴化文,把他让进了小客厅。
小客厅布置得既豪华又儒雅,一圈美国利玛尔公司生产的皮沙发置于客厅四周,几帧山水画轴悬于壁上,一架大吊扇徐徐旋转,输送出清凉可人的阵阵微风。
两人谦让着坐定,勤务兵送上汽水和西瓜后复又退下,随手带上了小客厅的门。
“绍周兄,”王耀武首先挑开了话题,“此次兄弟在委员长面前极力保荐你为96军军长兼84师师长,不知能否理解为兄的一番良苦用心?”“承蒙司令抬举,绍周感激涕零。”
“哎,哪里,哪里,”王耀武连连摆手,“老弟此话差矣。共军兵临城下,老弟挺身而出当此重任,倒是为兄应当感激你才是。”
“只怕绍周才疏学浅,难以当此重任啊。”
“不必过谦。从民国九年迄今,绍周老弟可谓身经百战,志愈弥坚。同共军作战也非一朝一夕,称得上知己知彼。记得民国二十九年以来,绍周老弟孤军深入鲁中共军解放区,消耗共军实力,劳苦功高。尤其是民国三十二年,绍周老弟在临朐一带曾经立下赫赫战功,这是有目共睹,令为兄没齿难忘的。”
吴化文的心咯噔一跳,怎么国共两方面对自己当年制造“无人区”的经历都格外看重?
王耀武顾自往下说:
“民国三十四年,老弟率部掩护受降,骁勇善战,使共军望风披靡,这也是令人感佩之致的。陈毅、谭震林、许世友他们只要提起吴绍周的名字,就恨得咬牙切齿,连觉也睡不安稳了。哈、哈、哈……”
显然,王耀武是在提醒吴化文别忘了同共产党之间的深仇大恨,别忘了只有反共到底才是他的唯一出路。
“哈哈哈……”为了掩饰不安,吴化文也随王耀武扬怀大笑:“谁说不是,要是我落到共军手里,他们非活剥了我不可。”
“所以,你我唯有精诚团结,固守济南,方能自救。”王耀武骤然收敛笑容,正色道,“郝鹏举将军的教训足够你我永世铭记!”
闻听“郝鹏举”之名,吴化文不觉神色黯然。
郝鹏举为徐州地区伪军头目,1946年1月,迫于我军压力举行起义,但在1947年1月莱芜战役前夕,又率部叛变,投靠蒋介石,并杀害我大批干部群众。1947年2月6日,我军发起讨郝战役,全歼其总部及两个师,生俘郝鹏举,不久又将其处决。
“不过,济南不是莱芜,我王耀武也不是郝鹏举。济南城内光守军就有11万之众,囤有足够两个月的给养,各重要据点又修有钢筋水泥工事,挖有外壕、陷阱,架有铁丝网、鹿砦,内城还有护城河,这样坚固的防守,岂是共军能够轻易攻破的!倘若共军真敢攻城,只要固守半月,徐州刘总司令、杜副总司令的援军就可到达。那时,共军战斗力必将在攻城战中受到极大削弱,我们再配合‘进剿’突围,内外夹击,就可将陈毅主力,一举歼灭在济南城下。”“是的,是的,像济南这样坚固的防守,堪称东方之‘马其诺防线’,共军绝对攻不破。”吴化文连连附和。
“绍周老弟,打完这一仗,你我都是委员长的有功之臣,为兄将与你各享山东的半壁河山,如何?”
“绍周岂敢与司令争功?”
“哎,你我兄弟,还说这些见外话。”
“岂敢,岂敢!”
“不必客气!”
两人谦让着,仿佛他们所说的一切都是现实,而非一枕黄粱似的。大兵压境,岂容出尔反尔
“你呀,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痛。”
林世英用食指轻轻一点吴化文的脑门,语调似娇似嗔,“王耀武安的什么心莫非你真的看不出?”
“什么看得出,看不出,老娘们家的,少管闲事!”吴化文白眼珠子一横,把林世英堵了回去。
“你……”
林世英气得半晌没回过神来,扭脸暗自抹泪。
自从吴化文被任命为军长后,他对李昌言的态度就发生了变化。8月18日,李昌言再次出城向华东局及济南市委汇报工作。回来后,于20日、22日连续两天同吴化文交涉,并向吴透露了我军一定要攻打济南的动向,以促使他丢掉幻想,早作决断。同时明确告诉吴化文:带出密码,马上同我军建立电台联系;尽早接回家眷,以防不测。
吴化文表面应允,实际上并无任何动作。
8月24日,原本是吴化文约定同李昌言见面的日子,吴化文非但食言不见,相反态度更趋动摇。原来,这天吴化文的军部来了一个叫张瑞璜的不速之客。
张瑞璜是吴化文的拜把子兄弟,身任国民党中央立法委员和山东省参议等职,是个善于摇唇鼓舌的政客。
吴化文见到张瑞璜很高兴,在军部设宴为他接风。席间,张瑞璜信口胡言道:“绍周,你不要听信那些谣言,共军目前根本无力攻打济南,你就放一百个心好了。”
吴化文不解:“此话怎讲?”
张瑞璜故作神秘地瞅瞅四周,凑到吴化文面前说:“我和毛泽东先生有联系,毛先生说,大战在中原。你想,既然大战在中原,共军还有力量攻打济南吗?你要擅自珍重,稳住阵脚,不要听信旁人的鼓动宣传。”说罢,夹起一根颤巍巍的刺参塞进嘴里,大口嚼了起来。
对张瑞璜的话,吴化文将信将疑,但是看他那副脸不变色心不跳的泰然神色,又不像是吹牛。思忖良久,态度不禁暧昧起来。于是,同张瑞璜分手后,干脆闭门称病,拒绝同李昌言见面。就这样,一直拖到了27日,李昌言终于按捺不住了。晚上,他气冲冲地来到吴化文的岳母家,见到了林世英,当着吴化文老岳母的面,李昌言难抑一腔激愤:“吴化文算什么军长,说话不守信用,约好见面到现在还不见。他难道忘记自己过去制造无人区、反共打内战了吗?我看在亲戚的份儿上替他着想,为他找出路,可他不识好歹,不想见面。不见面就算了,我明天就走!”说罢,余怒未息地欲往外走。
林世英一把拽住他:
“兄弟,这节骨眼儿上你怎么能走!消消气,我去找绍周说。”林母也在一旁劝说:
“大兄弟,你可千万不能走。就是不为绍周,还得为我们孤儿寡母着想。万一绍周走了绝路,倒叫你英子姐去依靠谁呀。”
李昌言只不过是有意激将,见她们真诚挽留,便也顺势下了台阶。第二天一早,林世英就对吴化文展开了攻心战。
见林世英抹开了眼泪,吴化文先自软了下来:
“瞧,瞧,都老大不小的了,怎么动不动就哭天抹泪的。来,我给你擦擦。”说着,掰过林世英的肩膀,掏出手绢要给她擦眼泪。
吴化文的这番温情,使林世英的心里备感委曲。凭心而论,她早已把自己的毕生托付给了吴绍周,可他为什么偏偏就不能理解呢?动不动就是训斥、辱骂,甚至还要动手打。难道我林世英又是为了自己吗?
想到这儿,鼻子一酸,滚烫的热泪扑簌簌直往下落。
吴化文慌了。几十年军旅生涯,见惯枪林弹雨,唯独受不了女人的眼泪,尤其是心爱的女人的眼泪。
“世英,有话好说。别、别这样,让人见了笑话。”
吴化文把林世英拥入怀中,百般抚慰。
如此缠绵一番后,林世英方觉心里好受了些。她转过脸来,凝望着吴化文的眼睛。说:
“绍周,你还记得民国三十五年那档子事吗?
“哪档子事?”
“那年一月,王耀武召你开会的事。”
吴化文的脸霎那间阴沉了下来:
“这辈子忘不了!”
1945年12月,我鲁南8师发起对盘踞滕县的国民党第19集团军副司令徐良部的保安2师残部的进攻。蒋介石命吴化文的两个军从临城、兖州两线出击,增援滕县被困部队,吴化文按兵不动。1946年年初,蒋介石密令王耀武召会吴化文,企图以“违抗军令”的罪名将他“就地正法”。幸亏当时的山东省政府主席何思源将情报秘密地捅给了吴化文,吴化文拒不赴济开会,才免遭杀身之祸。
“绍周,你想想,王耀武他们几时对你有过真心?蒋介石提升你当军长,为什么早不提晚不提,偏偏在共产党要打济南的时候提,还不是让你当炮灰,把你推上第一线,让你去挡解放军的枪子。”
“唉,”吴化文长叹一声,“世英,这些事我又何尝不知呢。可是,眼下蒋介石还占着中国的大半壁江山,共产党能不能最后执掌朝纲,现在来看还是个谜。再说,解放军是不是真有力量打济南,也说不准。瑞璜兄的话,我是不可全信,又不得不信呀。”
是啊,共产党能不能坐天下,林世英也讲不清,可她有她的逻辑:“全国的事咱管不了,咱只能管管眼皮子底下的事。听昌言说,华东解放军的三个兵团,20多万人马正朝济南压过来,打济南是肯定的。那张瑞璜的话咱不能信。就算他同毛泽东有联系,人家也不会把那么大的军事机密告诉他呀。什么‘大战在中原’,明摆着是胡诌,你当真相信?”“济南城外果真有解放军的20万兵马吗?”
“昌言亲口说的,不信你问他。绍周,别犹豫了,再拖下去,万一昌言的这条线断了,后果不堪设想。还是赶快和他见面吧。”
“要见的,要见的。”吴化文喃喃而言。显然,解放军20万兵马压境的情报对他触动极大。
“世英,你通知李昌言,我今天下午就和他见面。”
吴化文终于下了决心。
当天下午,吴化文见到李昌言后连连道歉,诡称“身体欠佳,突患小恙,多有怠慢,还请贵军多多海涵”。然后把编定的密码本交给李昌言,答应9月3日前同解放军正式沟通电台联系。8月29日,李昌言再度出城联系,吴化文为安全计,亲自派一名营长,用卡车把他送出了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