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9年12月,汪伪特务头子丁默村陪女秘书郑苹如在商店选购大衣时,险遭暗杀。丁默村凭着机警老练,侥幸逃脱。郑苹如则被汪伪另一大特务李士群抓获,受到秘密审讯。汪伪特务认定郑苹如是奉中统指令行刺,郑苹如则一口咬定是情杀,直到押赴沪西行刑场枪决,也不改口。郑苹如的美貌和丁默村的特殊地位使这起“桃色恐怖事件”成为20世纪30年代末沪上广受关注的新闻。情杀?除奸?还是特务系统内部的阴谋倾轧?一时间扑朔迷离。
郑苹如出身高贵,其父郑英伯是陈果夫的侄子、中统上海地区负责人陈宝骅的重要助手,母亲木坟花子受孙中山、黄兴等革命党人的影响,随郑英伯来华参加中国的革命活动。郑苹如举止斯文,气质柔美,颇有大家闺秀风采。受家庭和时局的双重影响,她加入了中统,担任中统上海区的情报员。
丁默村原是国民党特工系统的人物,跟随陈立夫、陈果夫“CC派”大搞特务活动。军统组建后,丁默村出任第三处处长,地位一度与戴笠(二处处长)、徐恩曾(一处处长)相当。丁默村诡计多端,原中共政治局委员张国焘叛党事件就是他一手策划的。但丁默村为人处世锋芒过露,遭到戴笠忌恨。戴笠执掌军统大权后,借机构改革之名,撤销第三处,削夺了丁默村的实权。丁默村郁郁不得志,遂投靠日本人,破坏抗战。
其时,日军占领上海华界,租界地区成为“孤岛”。日方给丁默村的任务是“制止租界内的反日活动”,开展“与汪兆铭(汪精卫)的和平运动合作”。1939年2月,李士群和丁默村为首的特工组织建立,总部设在极司菲尔路(今万航渡路)76号,丁默村担任伪特工总部主任,李士群为副主任。丁默村在上海大肆破坏抗日组织,血腥镇压抗日人士。
由于他对中统与军统的内部机构及活动规律一清二楚,因此在特工战中,中统与军统常常遭到致命的打击。1939年,奉陈宝骅之命,中统女特务决意诱杀丁默村。
为了消减丁默村的疑虑,郑苹如设计了“不期而遇”的场景。她盯上行踪神秘的丁默村,在驶往外滩方向的电车上,两人有了“巧遇”。郑苹如与丁默村有过“师生之谊”,郑苹如在民光中学上学时,丁默村任该校校长,两人早就有过一些交往。利用这层关系,郑苹如在电车上亲热地打个招呼,两人相谈甚欢,闲聊之际,情意若隐若现。分手时,丁默村给郑苹如留下了电话号码。此后,两人频频约会。
由于丁默村身为汪伪特工头子,时常幽会既不方便,也不安全,索性将郑苹如安排为秘书,跟随左右。郑苹如取得秘书身份后,便能自由出入伪特工总部。1939年12月,郑苹如打电话给丁默村,柔言细语地说:“圣诞节快到了,我想买些新衣服。老师能否陪我去西比利亚毛皮商店选购大衣?”美人相邀,丁默村欣然前往,车子停在静安寺路戈登路口。两人携手走到店门口时,老奸巨猾的丁默村觉察出周围的气氛有些异样,路边晃晃悠悠的几个人好像有所企图。他不动声色走进店堂。在郑苹如试穿貂皮大衣时,丁默村如猎豹般窜出商店,纵身跃入防弹专用小车,急令司机驾车逃离。枪手们措手不及,慌忙掏出枪来胡乱扫射一番,子弹打在车身上“当当”直响,但没有伤及车内的人。
如此败招,实际上已暴露了郑苹如的特工身份和行刺目标,暗杀不宜再按原计划进行下去,但郑苹如心存侥幸,不甘心就此收场。郑苹如打电话给丁默村,把枪击事件说成是“意外”,甜言蜜语向丁默村问安。丁默村回话语气平稳,对郑苹如的安慰表示感谢。这通“情投意合”的电话让郑苹如觉得丁默村还迷恋着她,由此产生进一步冒险的念头。但她已不便再以秘书身份进入汪伪特工总部,约丁默村外出的故技也不宜重演。郑苹如反复思量,决计让日本宪兵分队长陪同前往汪伪特工总部,以避开门卫的盘查和猜疑。不料,丁默村和郑苹如的电话已被李士群监听,郑苹如进入特工总部,还未见到丁默村,就被李士群的心腹扭获,押解到忆定盘路(今江苏路)37号汪伪特工第一大队驻地。圣诞节过后,郑苹如被押赴沪西刑场,遭到枪杀。李士群的亲信故意将丁默村贪色遇刺一事透露出去,成为沪上轰动一时的新闻,大报小报纷纷刊载,对于这起“桃色恐怖事件”的原因更是众说纷纭。
当时《申报》等沪上报刊都认为郑苹如为情所困杀害丁默村,事件纯属“情杀”。报刊把凶杀案作为“桃色新闻”大肆宣扬,一来是出于新闻轰动效应的需要,渲染色情与凶杀,迎合小市民猎奇的口味。二来郑苹如长得清秀斯文,新闻界和普通民众都不相信一个纤弱女子居然能设计刺杀汪伪特务头子,幕后或许还有好戏。
郑苹如在接受审讯时则一口咬定自己是“情杀”。郑苹如拒不承认自己是“重庆方面的人”,声称丁默村与她相好后,又别有所恋,她心有不甘,就用钱请人开枪恐吓他。郑苹如回答审讯时痴情动人,语气幽怨,流露出对情人有外遇的不满和委屈。从郑苹如的口供看,这起案件纯粹就是男女之间的争风吃醋。
第二种说法,郑苹如是汪伪特务系统内部李士群与丁默村权力斗争的牺牲品。李士群原先在上海为日本大使馆搜集情报。1938年12月,汪精卫发表响应日本近卫首相声明的“艳电”后,李士群被日本大使馆书记官清水董起用,与汪精卫合作。面对“飞黄腾达”的大好机会,李士群自然不会放过,但他深知仅凭一己之力难以建立像模像样的特工队伍。李士群想起了极具特工才能但又遭戴笠排挤的丁默村。两人一拍即合,联手建立起伪特工组织。
他俩联手出于互相利用,一旦在汪伪集团中站稳脚跟,便开始勾心斗角,互相排挤。1939年5月的伪警政部部长职位之争,使他俩的权力倾轧从暗中浮出了水面。当时,汪精卫内定由丁默村担任部长,李士群担任政务次长。李士群当汉奸的资格比丁默村老,对屈居丁默村之下耿耿于怀,处心积虑要搞垮丁默村。1939年12月发生丁默村被刺案,正好给了李士群一个绝好的机会。李士群借机打击丁默村,不但监听丁默村和郑苹如的电话,还派亲信逮捕郑苹如,进行秘密审判,并无情地加以杀害。丁默村则因贪色和违反特务条规,声名狼藉,不久被排挤出汪伪特工总部。
第三种说法,郑苹如设计诱杀丁默村,但对丁默村动了真情,在服装店里的关键时刻情不自禁,暗示丁默村有危险,让他得以逃脱。这种说法在张爱玲小说《色,戒》中有所反映和强化。
张爱玲曾听其夫胡兰成(汪伪宣传部次长)讲述过郑苹如施美人计的情由,并以这个故事为蓝本,写成《色,戒》,男女主角易先生、王佳芝的原型即为丁默村和郑苹如。小说中,王佳芝精心设局要暗杀易先生,但在两人选购钻戒时,王佳芝意识到自己深爱易先生,于是低声提醒易先生:“快走。”易先生领悟其意,夺门而出,侥幸保住了性命。在张爱玲的笔下,他俩的相爱是真诚的,命运是悲剧性的,因为男女主角两人都身不由己。
《色,戒》描述道,易先生逃脱暗杀,回到家中,静心回想与王佳芝的交往:
这美人局两年前在香港已经发动了,布置得这样周密,却被美人临时变计放走了他。她还是真爱他的,是他生平第一个红粉知己。想不到中年以后还有这番遇合。
易先生继而又想到:
他对战局并不乐观,知道他将来怎样?得一知己,死而无憾。他觉得她的影子会永远依傍他,跟随他。
无疑,张爱玲的小说将丁、郑两人的所谓感情文学化了,爱情的悲剧色彩冲淡了事件本身的政治性质。但是,张爱玲在小说中设定王佳芝放走易先生的情节并非空穴来风,反映了当时社会上对郑苹如诱杀案的一种看法。何况,丁默村学问不错,外表儒雅,令年轻女子芳心萌动,似乎言之有理。
然而,小说毕竟替代不了事实,张爱玲将锄奸行动抹上粉红的情爱。郑苹如则用鲜血和生命告诉世人,烈士的情操,不是“小资情调”的张爱玲们所能解读的。
值得一提的是,郑苹如的父亲郑英伯不愿以出任伪职为条件保释女儿,郑苹如被枪决后,他悲伤致病,于1941年年初故世。郑苹如的哥哥郑海澄在1944年一次对日空战中牺牲。
郑苹如以身报国的内幕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不为外界所知,郑苹如本人则诬陷为“迷恋汉奸情人”,死后一度备受谴责。
事件最终真相大白,郑苹如是舍命除奸的女中豪杰,这一奇女子的壮举为敌后抗战史留下了精彩的一笔。而汉奸丁默村则在抗战胜利后,归案受审,1947年被国民政府高等法院判处死刑。面临死亡,丁默村精神失常,行刑队在开赴刑场途中将他击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