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到正题,张静江处处讲蒋介石的好话,说蒋的元配已皈依佛门,与世绝缘,那是蒋母包办的婚姻,所以虽生有一子,却无夫妻感情可言。侍妾姚氏住苏州,近来已接受一笔5000元的离异补贴,从此放弃对蒋的任何要求。张静江还出示了一张姚氏亲笔签字的离异协议书。总之是劝陈家母女放心,蒋先生是个有远大前程的人,是个对中国革命有着重要作用的人,眼下虽然还没有发挥出他的能量,但是随着革命的深入,他肯定是中国的领导人物。“只要您惠然同意这桩亲事,令媛将能协助他为国家成就一些大事。”按这个逻辑,好像没有陈洁如,蒋介石就无法革命似的。
张静江的口舌总算没白费,陈家母女终于被说服了。与其说是被他说服,倒不如说是被他的苦心所感动,或是被他的人格力量所感化了。总之,这个媒人他作成了。1921年12月5日,在上海永安公司大楼的大东旅馆的大宴会厅里,一对新人在朋友们和亲属簇拥下,举行了半中半西式的婚礼。戴季陶主持结婚仪式,张静江为证婚人。
可是这一切竟又是一次“好景不长”。6年后,也就是国民党北伐基本取得成功的时候,蒋介石“为了革命的需要”,又要另择新欢了。他的目标是“蒋宋联姻”。
然而这么一来,陈洁如就成了多余的人。据说在谈判最关键的时刻,宋蔼龄与蒋介石来到九江附近的一条江轮上,费时24小时,讨价还价,终于谈成了这笔“蒋宋联姻”的交易:即蒋介石娶宋美龄为妻,而宋子文就会在宁汉分裂中倒向蒋介石,从而为其筹款,保证国民党南京政府的金融盘子。眼看木已成舟,那么把陈洁如往哪里摆?在这紧要关头,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张静江在蒋介石作出“五年后与洁如恢复夫妻关系”的承诺后,再次为盟弟赤膊上阵,细细谋划,并派他的两个女儿陪同陈洁如漂洋过海!50万美金支票的轩然大波
众所周知,蒋介石1927年8月19日把陈洁如哄上了船,说是为使北伐军得到宋子文的财政支持,他必须娶宋美龄为妻,从而换取宋子文的金融盘子,为期5年,所以请她暂时回避一下,去美国读书深造,5年后仍旧恢复夫妻关系。好像是在换一件衣服穿,穿5年后再换一件。陈洁如那年才21岁,如何能洞察蒋某人的阴谋诡计?为了蒋介石的“革命”,她只好牺牲自己,痛苦地躲得远远的,乘船到美国去读书。她与蒋的婚事是张静江作的媒,张静江倒也好汉做事好汉当,不回避责任,他除了再次去说服陈家母女外,还派出他的两个女儿张蕊英和张箐英陪同陈洁如一同前往美国。在陈洁如与张蕊英、张箐英9月8日抵达旧金山后,蒋介石10月4日就东渡日本向正在那里治病的宋母求亲;12月1日,就在上海最豪华的大华饭店,举行了“中国人最隆重的婚礼”,火速实现了“蒋宋联姻”,从此把陈洁如弃之如敝屣,再也不提“5年”之约期了。陈洁如哪里料到,后来等待她的竟是40多年的孤灯清影!
且说当初张静江嘱两个女儿陪陈洁如上了“杰克逊总统号”邮轮,要她们一路小心行事,因为陈氏是第一次出国,于国外的一切规矩、习惯皆不熟悉,有她们作陪,一来可以权当翻译,方便生活;二是也有人作伴,可免除旅途寂寞。张静江待朋友的真诚,可谓是彻头彻尾的。两位小姐认真履行了职责,老天也帮忙,总算一路顺风,安全抵达了旧金山。想不到他们在船上风平浪静,下船之后却遇上了“轩然大波”。
原来张家小姐虽然几次出入国门,但大凡细琐之事都由仆人代办了,对外轮上的一些办事惯例并不熟悉。她们三人上船之后,轮船上的账房照例通知各旅客,若有贵重物件如首饰等,可送交账房代为保管,否则一旦遗失,轮船公司概不负责。两位张家小姐对此并不上心,而陈洁如倒担心起来,因为她身上带着一张50万美金的支票,自己初出国门,若一旦遗失岂不酿成大祸,于是商之两位小姐后,将支票送交船上账房保管,下船时再取回,倒也无事。
乱子是当地的新闻记者捅出来的。关于蒋介石夫人陈洁如赴美之事,外界报端已有披露。“杰克逊总统号”中途在日本和夏威夷靠岸时,当地的新闻记者尤其华语报纸记者均蜂拥去采访、拍照,船抵旧金山时更是如此。当时任中国政府驻旧金山总领事的是安徽望族之后龚安庆,他在事先已接到国民党方面王正廷的电报,要其关照此事,切记保密,千万不要让陈洁如接触新闻记者,不要让她抛头露面。
不料新闻记者是无孔不入的,船抵码头时,竟然人头攒动。他们知道陈不谙英文,就去采访张静江的两个女儿。张女已得父亲关照,不可以随便讲话,所以也一问三不知。记者们无计可施时,转而向船上的服务人员和账房“进攻”,问一些她们在船上的生活起居琐事。这时一位账房先生脱口而出:“别的我不知道,只是有一张50万美元的支票,她们曾交账房保管。”这一下捅了马蜂窝了,第二天的《旧金山日报》即以头版的大字新闻刊出“蒋介石的夫人随身带50万美元来美”,一时成为特大新闻。当天华侨办的《侨声报》等即予转载,并加以评论:“蒋介石何来如许美金?”又说:“苟非贪污,中饱各地华侨输助的北伐军捐款,即为其新得的赃款!”于是各地华侨甚为不满,表示不愿再为国民党捐款,一时闹得沸沸扬扬。
后来据说此款大部分是用来委托某公司购买军火的,陈洁如名下的生活费仅占极小部分。她们想不到去“劳驾”了一趟船上账房,竟惹出如此一场麻烦,蒋介石知道了自然对陈洁如更是一肚子窝火。
初到美国后的日子比陈洁如原先想象的更为可悲,因为她已从报上看到了蒋介石在国内《申报》上的“蒋中正启事”,以及他在“蒋宋联姻”问题上对记者的谈话。蒋介石已公开否认有陈洁如这么一个“夫人”存在,她变成了一个“蓄意冒充蒋夫人”的坏女人。陈洁如痛不欲生,在纽约西第七十九街徘徊了一天,决定跳河自杀,结果被路边一老者拦住。
张家二位小姐则看不下去了,她们义愤填膺,怂恿陈洁如向蒋介石报复,劝她“以不义还不义,以欺骗还欺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欺人太甚,简直是魔鬼!”但是善良的陈洁如还在念记那“革命的需要”,始终泪往自己肚子里咽,这倒令张氏姐妹大为困惑,不可理解。
她们从旧金山到纽约一周后,箐英按计划去学服装设计了,蕊英去攻读师范课程,她们完成了陪同的任务,各奔前程了,陈洁如就更孤独了。5年后,蒋介石并没有履行他与陈洁如恢复夫妻关系的诺言,等于把盟兄老张给出卖了,张静江在陈家母女面前,甚至在妻子朱逸民面前横竖都交代不过去,自然就对蒋介石很有意见。中国人讲究“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何况是领袖呢!他这时才看清了蒋介石的真面目,心里非常失望,从此渐渐与之疏远了,加上政治上的种种分歧,裂痕越来越大,最后竟到了不屑于理睬的地步。
要建设,不要打内战
国民党北伐成功、定都南京之后,张静江与蒋介石渐渐发生了严重的分歧。张静江一心要按总理遗嘱大搞经济建设;蒋介石则热衷于“剿共”,消灭异己。同时,蒋介石搭上了孔、宋,羽翼渐丰,登上了“极峰”,张静江对于他来说,成了老朽一个,利用价值已经完了。
而张静江则不肯买账。他1928年当上建设委员会委员长后,我行我素,大搞基本建设,对蒋介石想顶就顶。在修建铁路问题上,蒋介石出于“剿共”的需要,主张先建杭州到南昌的铁路,以路权向德国借款,一次建成重轨;而张静江则从经济发展考虑,先修浙江境内及周边地区的铁路,并由他出面,向国内银行界借钱造轻轨,这样成本低,客货运输量大,可以在较短时间内收回成本,于是下令动工而置蒋介石的主张于不顾。同时,在修建浙江的公路上也未能与蒋介石的“军事计划”相配合,以全力先建成了杭州到绍兴的一段公路,成为全省内唯一赢利的公路。这些都令蒋介石大为恼火。于是蒋介石就存心找张静江的岔子,打击他在国民政府中的威望,借嵊县一股土匪抢劫富户的案子,对张静江为省长的浙江治安大加批评,并在南京政府的“纪念周”例会上,有意给张静江难堪,并将他对此事的“训令”转载于各报。张静江读了之后说:“要我辞职,何必玩这种手段!”乃以出国就医提出辞呈。当时秘书的拟稿中有“请辞去本兼各职”字样,张静江大不以之为然,说:“我只是辞去省政府主席的行政职务,建设委员会是做建设的,我绝对不辞!除非将我撤职!”
在国民党二届五中全会上,蒋介石弄了一个议案:“建设委员会应将所属各部主管的事业分别交各部接管”于是铁路交给铁道部管了,电厂交给电力部了,建设委员会的职权大为缩小了。1931年10月,以宋子文为首的全国经济委员会成立后,建设委员会更是名存实亡,张静江成了无权的摆设。及至1938年,建设委员会干脆就归并于资源委员会了。
尽管如此,张静江在主持建设委员会的10年中,还是做了大量的工作。他手里的启动资金只有10万元,其余主要靠民间集资和发行地方债券。他先后办起了南京发电厂、戚墅堰电厂、杭州电厂、国际无线电台、长兴煤矿、馒头山煤矿、淮南煤矿、宜洛煤矿、江南汽车公司,以及江南铁路和淮南铁路,等等。1929年,还在杭州成功地举办了影响深远的西湖博览会以提倡国货、奖励实业、振兴文化。展览的面积达5平方公里,参展的商品达14.76万件,历时137天,接待国内外团体1000多个,参观者达2000万人次,再次显示了他那“民国奇人”的大手笔。
“我不吃他的饭,他管不着!”
久之,张静江实际上被架空了,经济上的实权实际已经完全掌握在宋子文、孔祥熙手里,他逐渐对蒋介石的真面目越发看得清楚了,对之完全丧失了信心。他曾对人说:“我一生被人利用,今后将不再给人利用了。像蒋介石这种人,只可以共患难,不可共安乐,他只知为己,不知为人,而且毫无信义!”渐渐地,他离开了政治舞台的中心,离开了中国,晚年在美国以念经和下棋度过了余生。
张静江在任何时候都是坚持自己做人的原则,绝不趋炎附势。一旦他认为是该做的事情,那是奋不顾身,什么都不怕的。20世纪20年代末,李济深因与蒋介石意见不合,时有摩擦,蒋介石邀他前去南京面谈。李济深深恐有诈,到上海后先找张静江,问他怎么办。张静江认为蒋介石是欺软怕硬的,若胆怯不去,以后更难出头,还是应当去。于是邀了吴稚晖权当李济深的保镖,同去南京会蒋介石。张静江还说:“要杀头一起杀,谅他也不敢!”结果李济深被蒋介石软禁在南京附近的汤山招待所内,而张静江为了防备蒋介石对李济深的迫害,日夜与李济深同居一室,不离左右,并命他的账房先生李力经每天下午陪李下象棋消遣。张静江如有事离开,就一定要等到吴稚晖到来后才走。两人如此交替陪同,大约有一年时间。张静江如此保护蒋介石所痛恨的李济深,当然也成了恶人,只等有机会收拾他了。
抗战爆发后,张静江全家先是避往武汉,后来又转去香港。在武汉的时候,他家已经门庭冷落,仅有李济深、于右任等人时来访问。他满腹牢骚,不去重庆而决定去香港。在香港的时候,无形中还把宋子文顶撞了一下。那时他正患眼病,宋子文来看他,第二天为他请医生来家里看病,并关照账房,医药费由他来付。一周后张静江的病情有所好转,他问账房花了多少钱。账房把宋子文的话相告,张静江立即生气了,立马叫账房去医生那里要来清单,一定要自己付。
1938年8月,他们一家与他的侄子张叔驯夫妇离港赴欧洲,继而前往美国,寓居纽约治病。离开香港起程的前一天,张静江伤感地对他的账房先生李力经说:“此一去恐怕尸骨难归了!”
李力经问他,要不要电告蒋介石,他一下子变了脸,生气地说:“我去哪里是我的自由,用不着通知他!”第二天上了船后,前来送行的弟弟张淡如又问他:“二哥此去有无电报给蒋介石?”张静江本来半躺在沙发上,听此话忽自沙发上坐直,非常愤怒地说:“我为什么要通知他?我又不吃他的饭!他管不着!”张静江这样发怒地对人讲话,生平是极少有的。可见这对当初的哥儿们,已经完全无法对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