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凶手与警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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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答:好的。既然在笔记本上找不出什么我想知道的东西,我就不再煞费苦心地在那上面做文章了。我还是密切地注意着父亲的行动,渐渐地,我发现他变得越来越诡秘了。一天晚上,他正看着电视,突然扯了一个呵欠,一副困倦得要命的样子。他似乎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站起身来,我以为他要进卧室去睡觉了,他却上了卫生间。上卫生间了再去睡觉,当然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所以我也就没往其他方面想。可他上卫生间一去就是老半天,差不多半个小时了都没出来。我担心他是不是太疲劳了会出事,就跑到卫生间外面大叫“爸爸,爸爸,你怎么还不出来呀”,可里面没有半点回音。我急了,想开门进去,里面关得严严实实地,怎么也推不开。我踢呀叫呀,急得六神无主,妈妈又在加夜班没回家,一时间,我真有点不知所措了。突然,我想到了报警,看来只有打110,请警察帮忙了。我赶紧扑到电话旁边,一把抓过话筒,正要打电话求助,父亲开门出来了,他出其不意地站在了我的身边道:“老子这几天便秘,上个厕所,多呆了一会,你嚷嚷什么呀?”我再看他,显得怪有精神的,根本没有半点疲倦瞌睡的症状。当时,我尽管什么也没说,还是产生了一种深深的怀疑。一直捱到他看完电视上床睡觉了,我才溜进卫生间,想探知个究竟。可里面什么也没有,半点异常的痕迹都没有。难道真的象他说的那样在上卫生间吗?可我那么大声地又嚷又叫,他怎么一句话也不回答呢?从此以后,我就多了一个心眼,用一把小刀在卫生间的木门上雕了一条轻易不甚觉察的缝隙。当父亲又一次上卫生间时,我就偷偷地趴在木门边,透过缝隙往里瞧,原来他蹲在里头在贪婪而惬意地吸食“白面”呢。于是,我才知道了父亲瞒了我和母亲在偷偷地吸毒。如果在以前,我肯定会揭露他、仇恨他,可就在我发现父亲吸毒事实的那一阵子,我也变了,变成了一个人们常说的“问题小孩”,因此,我不仅不反感他的吸毒,还为此而感到高兴呢。我们几个哥们姐们正愁弄不到海洛因尝试一下呢,没想到父亲身上就有。只要他有,还愁偷不到手么?即使他知道是我偷了,也不会把我怎么样,因为他有那么多把柄捏在我手上,还因为我可以欺骗他是为了他好让他少吸而故意偷走扔进马桶里头用水冲走了。于是我就瞅准机会偷了一小包,我学着他躲在卫生间吸食的样子,平生第一次尝到了真正的海洛因。唉,当时那个滋味哟,可真叫舒服。阿姨,也不知你吸过没有,要是没吸的话,为了写作体验生活,可真得试一试才是。我吸了两口,立时就有一种腾云驾雾的感觉,就跟《西游记》中所描写的孙悟空、猪八戒那些神话中的人物一模一样,并且我心里想什么,就会出现什么,想做什么,也能出现满足的幻觉。那一瞬间啊,我觉得自己真的成了一名主宰一切的上帝,很满足,很神气,很玩味……

问:照你这么说来,吸毒倒是一件十分可取的事情是不是?

答:不不不,我的意思并不是这样,我只是在谈当时的真实感受,可吸毒过后,就是困倦与空虚,一种对身体的极度戕害,还有无法抵御的空虚,只有通过再一次吸毒的方式才能克服。这就形成了不可遏制的恶性循环,滑入越来越深的无底深渊,直到彻底毁灭为止。

问:看来你算深刻地认识了吸毒了危害是不是?

答:只有经过切肤之痛,才会真正懂得吸毒的残酷。

问:通过吸毒来认识它的残酷,这代价是不是太大了一点儿?

答:现在想来当然如此,可当时,我还为自己能有机会尝试、能有本事坚持吸食而得意洋洋、沾沾自喜呢。当我有了第一次吸毒的经验后,就欣喜若狂地告诉了我的那些伙伴们,还本着“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原则,将剩下的“白面”分给他们“尝鲜”。没想到海洛因这东西真厉害,只要吸过第一次,就染上了瘾想吸第二次、第三次继续吸下去,一直到将生命一点一滴地彻底消耗完蛋为止。

问:也就是说,在你的周围,有着一个比较固定的青少年吸毒团伙?

答:团伙这个词的贬义色彩太浓了,其实我们也就是不定期地吸一点,只对危害自己,并没有产生过任何社会犯罪。

问:看来你对你们那个小圈子还有着深厚的感情呢,我不想给你们定性,也不想在个别用词上跟你展开辩论。欣欣,你能告诉我你们圈子里都有哪些人吗?

答:不行!凡是涉及我个人的事情,我会毫不保留地告诉你,但要我出卖朋友,那不是太卑鄙了吗?

问:他们是不是还在继续吸毒呢?

答:可能吧。

问:能告诉我毒品的来源吗?

答:过去主要是我父亲提供,因为我偷过几次后,他就发现了是我在故意跟他作对,还发现我并不是将那些偷到手的海洛因冲进了马桶,而是自个儿“享受”了。他很震惊,一个劲地懊悔不已,就严加提防,再也不让我见到“白面”的影子了。可我的毒瘾一发,就无法控制自己,就痛苦得无可奈何,只好找他又吵又闹,还一个劲地威胁他,说要抖出他的一档子肮脏,没有办法,他就控制着每次给我一点止瘾。眼看着我一天天消瘦变得人不象人鬼不象鬼,父亲就反过来求我了,他要我为自己的前途与命运着想,一定要戒掉毒瘾,说到动情之处,他第一次在我面前流泪了。我想戒,可怎么也戒不了,就即以其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地对父亲说,只要你戒掉毒瘾,我保证也能戒掉。父亲听了,无言以对,这样一来,我们父子之间就达成了一种相互默契,直到他被人暗杀时为止。

问:你不是说你父亲为你们这个团伙提供毒品吗?可你刚才又说他只控制着定量让你一人止瘾,这不是自相矛盾么?

答:并不矛盾,我父亲的定量只对我一个人负责,我的那些哥们姐们染上瘾后,自然也离不开它了,他们知道我手头有货,全都哀告着求我,我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实在没有办法,只好将他们介绍给我的父亲,反正他们每人家里都有钱,就由父亲按照黑市价格定期定量地给他们供应。

问:除了你父亲这条主要渠道外,还有什么其他途径?

答:毒瘾发了,实在熬不住,就到保丰路市场去瞎撞,见到稍微特别一点的人,就问有货没有。有几次,还真的让他们给撞上了。于是,就有了另外的比较固定的渠道,不过那些出货的人都是些散户,量小,还掺了假,货不真,靠不住,不是特殊情况,我们一般不去找他们。

……

一阵兴奋与激动过后,马欣欣显得很疲累,脸色一阵苍白,额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看得出来,因为吸毒,他身体的内在素质已受到了严重的摧残与损伤,除了戒毒,还需一定时间的调养才有可能慢慢恢复健康。

白梅合上笔记本,为他续上开水道:“来,喝点茶,休息休息吧。”

“好的,”马欣欣喘息着说道,吹了吹热气,一口一口地喝了起来。

望着还是孩子般的马欣欣,虽然接触时间不长,可白梅却对他产生了一种好感,心头不禁生出一股同情与怜爱之情。

“你的身体太虚弱了,”白梅说,“得吃点补品才是,我下次就给你带来。”

“阿姨,你对我真是太好了,”马欣欣十分感动地说道,“大家知道我是一个吸毒犯,都把我当成世上最坏的坏人,一个个远远地离开了我,包括我的亲生母亲,她也不来看我一次。刚才我只顾跟你说父亲,没来得及谈我的母亲,其实她比父亲也好不到哪儿去。现在回想起来,父亲在外面乱搞女人、吸毒的事,她可能都知道,他们两人常常关了卧室门躲在里面又哭又叫地大吵大闹。时间一长,我就明显地感到她对父亲很冷淡,也就不管他整天整夜做些什么了。他们俩拉开了距离,视同路人,只是还维系着一种婚姻关系的名份。于是,我就发现母亲在外面也找了一个男人,对我也冷淡起来……唉,不说这些了,一说我就很伤心。过去,别人都很羡慕我们,以为我们家庭很幸福很美满,要真是那样的话,我也不至于变成今天这样一个引起社会关注的‘问题小孩’了。”

白梅鼓励他道:“人活在世上,关键靠的是自立!你还年轻,只要下决心把毒瘾戒掉,什么都可重新再来,说不定还会干出一番真正的了不得的事业出来呢。”

马欣欣目不转睛地望着白梅漂亮的脸蛋道:“阿姨,就是为了你,我也应该变好!”

又随便聊了一会,当白梅起身告辞离开时,马欣欣毫不掩饰地表露出一股深深的依恋之情。“阿姨,你真的还会来看我吗?”他不信任似地怯怯地问道。

“只要是我说过的话,就决不会失言。”

“那……我等着你……”

就在跨出大门的一瞬,白梅又回头望了一眼,她发现马欣欣的眼眶里闪烁着一股晶莹的亮光。

江大明与刘树森又聚在了一起,他们相互将近几天调查了解到的有关重要情况进行了一番交流,然后研究下一步的具体行动方案。

刘树森说:“这回呀,还是你逮住的那条线索比我的更重要,说不定案子的突破口就在何继雄身上。”

江大明说:“是的,即使何继雄不是真正的罪犯,我想将两案并查也会拓出一条新的思路。据我们现在掌握的材料,当年下放到张家湾的六名知青后来全都回到了江洲市,通过另外四人,会了解到宋勇刚与马朝青更多的情况,我相信定会出现某种突破性的进展。”

“看来我抓的这条线索一时半刻不会有多大的‘出息’了。”刘树森似乎有点泄气。

江大明说:“也不一定呢,至少可以顺藤摸瓜地挖出一个吸毒、贩毒团伙。当案子告破大获全胜之时,通过新闻媒体进行大力宣传与引导,我市的青少年吸毒问题将会得到一定程度的解决,你不就做了一件功德无量的大好事么。”

“可毕竟与我们正要迫切破获的两桩杀人案无关。”

“你不是经常说过,我们的使命就是消灭犯罪与罪犯么?清除人类一切犯罪现象是我们应尽的职责与本分呢!”

“不管在什么时候什么场合,我的都观点不会改变,但总还有个先后次序、轻重缓急么,我们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尽快破获‘419’与‘505’两案。”

“我能理解你的迫切心情,这样吧,你一边抓住那条吸毒线索不放,一边介入我掌握的这条线索之中,二者兼顾怎么样?”

刘树森顿时高兴地笑道:“正合我意!”

“行,那我就开始布置任务了,监控何继雄之事由我负责,走访当年下放到张家湾的另外四名知青由你负责。树森啊,说句内心话,我还真有点不愿干你要干的这桩差事呢。”

“为什么?”

“当年下放到刘家湾的知青当中不是有一个名叫李禾的么?你知道吗,他就是今天我们江洲市的副市长李禾,属同名同姓的同一个人呢!在破获那桩市府盗窃案时,我跟他打过多次交道,每次都要受到一阵无法忍受的训斥。当然还有其他一些不便道出的事情,总之我对他印象不怎么样,也不想再与他打什么交道了。就是你不主动提出介入,我也想由你出面去找他了解当年的有关情况的。”

“哦,原来如此,看来我也得作好心理准备,具有一定的承受能力才是。”

“也许你对他的认识又不一样了,反正我的真实感受不想对你隐瞒。”江大明似乎不愿继续谈论李禾,马上就转移话题道,“你的那条贩毒吸毒线索,一定得同时抓才行,绝不可断半途而废。”

刘树森保证道:“好不容易才拎到一点有价值的东西,你就是不吩咐,我也不会轻易放弃的。队长,你就放心吧,我会继续一查到底弄个水落石出的。我想安排戴杰去查寻那些在保成路‘捉迷藏’、‘打游击’的贩毒散户;再让白梅第二次、第三次接触、‘采访’马欣欣,一是弄清另外几名青少年吸毒犯,二是通过马欣欣对他父亲某些重大活动的回忆,了解真正日期,比照那本记事簿,掌握那些符号的特点及内在规律,然后彻底破译它。”

“嗯,你这思路不错,咱们就这样办吧!”

戴杰被刘树森授以重任,安排到第一线独挡一面地去查寻毒贩,自然是欣然领命,积极行动。

于是,大家以为刘树森要找一个新的助手,其他侦查员都翘首以待,希望能跟在他的身边执行任务。没想到这回刘树森却将他们全部安排干别的公务去了,一个助手也不要。

当年下放到南平县夹竹园乡刘家湾村的其他四名回城青年,李禾身为副市长,位居政府要员;孟智乃江洲师范学院历史系主任,是一名在历史研究领域颇有建树的知名教授;两名女知青,一叫乔雨卉,也在江洲师范学院工作,为师院图书馆一般职员,她与孟智结为夫妻,两人育有一对龙凤双胞胎儿女;另外一位名叫石琳,原为江洲麻纺厂工人,现已下岗回家,靠一点基本生活费度日。

刘树森第一个走访的对象是下岗工人石琳。他总觉得得普通工人要单纯、质朴、直率一些,能够在他们身上获得大量真实而丰富的信息。有了一个很好的开头,下面的事情办起来可能就要顺畅得多。

石琳下岗后找不到合适的工作,想自己弄个门面做点小生意,他们两口子都是普通工人,本身收入就低,还要供养一个读高中的孩子,一时拿不出启动资金,只好暂时呆在家中闲着。

刘树森找到她家敲开大门,发现里面坐着四个年纪不相上下的女人正在围桌打麻将。他说明来意后,石琳显得很热情,搬座、倒茶,还要敬烟,让刘树森止住了,说本来就麻烦你了,这么客气真不好意思,我实在是不会抽烟。

石琳说:“不好意思的是我呢,青天白日的关在家中打麻将,不是把宝贵时光都给浪费了么?可下岗在家找不到事做,人怪怪地空虚无聊,寂寞难耐,就约了过去在一起做事现在都呆在家中的几个姐妹,大家同病相怜,聚在一起日子也好打发。”

刘树森只得顺口说道:“有时候放松一下也是很必要的。”

寒暄了几句,刘树森就想转入正题,石琳问:“咱们估计得多长时间可以谈完?”

刘树森说:“大概得一个小时才行。”

“我一边打麻将一边跟你谈话,不是太怠慢了么?一心二用,恐怕也谈不到要点。可姐妹们又难得聚在一起,这样吧,我跟你到里屋去谈,”说到这里,石琳又转向她的麻友们,“你们三人先在外面用扑克玩一会儿‘斗地主’么样?”

她们闻言,就异口同声地说道:“咱们玩是小事,不能误你的正事呢,再说我们都是姐们不必讲么客气,你还是先安排好这位贵客吧。”

于是,刘树森就随石琳进到里屋,石琳坐在床沿,他则坐在对面的一个方凳上。

石琳家很小,也就一室一厅的样子,屋内陈设很简单,是那种典型的生活比较清贫的普通工人家庭,可他们自有一种难得的乐趣支撑着素朴的人生。

谈及当年的知青插队生活,石琳并没有马上开口,而是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与沉思之中。

“当年我们都很幼稚,以为到农村去真的可以学到许多书本上学不到的东西,”过了好一会,石琳才往事不堪回首地说道,“以为那里真的是一个共产主义的理想天堂,去了一看,才知道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跟宣传中所说的形成一种鲜明的对比与反差,基本上可用贫穷、落后、闭塞、愚昧等几个词来进行概括。可大家既然到了那里,一下子不可能返回城市,只有硬着头皮过下去,还得违心地说出一些符合当时需要与调子的话来。唉,这些都不说了,都过去那么多年了,反正回城后我过得也不顺畅,瞧,还不是一副穷光蛋的样子,跟他们那几个比起来,我可算是混得最差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