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就应该好好地休息休息嘛,不应该把心思放在我的身上,不然的话,你会更累更受不了的。”
刘树森一动不动地躺着没有回答。
白梅纤柔的手指抚动着,掠过脸面,经过脖颈,就游移到了他的胸前。突然,她的手指触到了一个坚硬的物件,不由得大声叫道:“这是什么?”
刘树森似乎十分平静地回道:“没有什么,一粒扣子。”
“扣子?”白梅反问了这么一句,将那硬物举在眼前,迎着亮光认真地看了起来。不错,还真的是一粒扣子呢,一粒泛着深蓝色幽光的有机玻璃扣子,用一根白色的丝线穿着,挂在他的脖子上。
阿森怎会将这么一粒过时的扣子带在身边呢?这样的扣子现在早已不用了,是那种七八十年代曾经流行过的有机玻璃扣子。这肯定不是一颗普通的扣子,它的背后,必定藏着一个动人的故事。
女人的心思最为敏感,特别是有关自己对手的,哪怕她已成为遥远的过去不再构成威胁,她们也要寻根刨底弄个究竟,白梅自然也不能例外。
“阿森,告诉我,这粒扣子是哪个女人送你的?”
沉默。
“都过去那么久了,你还一直留在身边,说明你很留恋的呢。”
沉默。
“能把这粒扣子的故事讲给我听听吗?”
沉默。
“阿森呀,你怎么总是不说话呀,好象得了哑口瘟似的。”
“唉,”刘树森突然一声长叹道,“你要我说什么好呢?你刚才问的那些都不存在,叫我如何回答你?梅梅,实话告诉你吧,我过去从来就没有经历过女人,真的,一个都没有,哪怕初恋也不曾有过。如果我曾经有过那样的经历,我会如实地告诉你的,我没有必要骗你。你是我的第一个女人,往后去,我想也不会有另外的女人了,就跟一首歌里头唱的那样,你是我生命中的唯一。”
“阿森,”白梅动情地叫着,扑在他的身上狂吻不已。
而刘树森却没有回应,他依然那么静静地躺着。
吻过一阵,白梅就撑着身子靠在床沿上,盯着他的眼睛问道:“阿森,你好象很不高兴的样子,是不是有什么心事瞒着我?”
刘树森想了想回道:“主要是工作上的一些事情不顺心。”
“能跟我谈谈吗?”
“也没什么要瞒你的秘密,两件案子发生了这多天,一直由我负责抓,没有半点突破与进展。可江大明破获市府盗窃案后刚一回来,还只有两天,就发现了一条新的重大的线索。”
“什么新线索?”
“受害人宋勇刚与马朝青原来一同下乡插过队。”
白梅闻言,不由得兴奋地叫道:“我就说过嘛,这两件案子极有可能是同一个人干的,可不,新的线索一出来,两件案子就可并在一块了,看来我都可以干你们这一行了呢。”
“你行,你行,那你就来顶替我让我下岗得啦。”刘树森突然赌气地说道。
白梅不解地望着他问:“阿森,你心里头好象憋着很大一股子怒气呀?”
“你幸灾乐祸么!”
“哪能呢,我只希望你干好,由你早日把这两桩案子破获呢,真的,我半点假话都没说。”
“大明明天就要派人上他们曾经插队的那个地方去调查了,说不定就会了解到一些事情的真相……”
白梅打断道:“那不是很好的事吗?”
“可我查的那条线却一愁莫展,马朝青笔记本上的符号无法破译,就是在他那吸毒的儿子身上也卡了壳。”
“为什么?你前几天不是告诉我他被送进市戒毒所了么?”
“在戒毒所里,我们审问过好多次,可他就是耷拉着头不做声,半句话也不说,一个十六七岁的孩子犯了犟,你能拿他什么办法?”
“阿森,我想去接近他一下怎么样?”
“你?”
“通过采访的形式,触动他的心灵,让他开口说话。”
“哦,这倒不失为一种办法,”刘树森说着,全身顿时来了精神,“正好,你不是要了解‘505’案有关情况的吗?让你亲自出面接触其中的一些当事人,总比听我叙述事情的经过或是看案卷强多了,说不定今后就能写出一部有影响的优秀作品出来呢。”
“那你帮我联系怎么样?”
“没有问题,如果你采访成功,也就是帮了我们一把呢。”
“结果怎样,现在还难说得很。”
“不,只要你去接触他,一次不行就多去几次,我想肯定会套出有价值的东西来的。梅梅,你还真应了我刚才说过的一句话。”
“一句什么话?”白梅不解地问。
“我需要你,不仅心灵需要你,肉体需要你,工作也需要你的帮助与支持呢。”
白梅闻言,立时恢复了女孩的娇羞,一抹红晕腾上脸颊,她不好意思地回道:“去去去,别跟我耍贫嘴。”
“我真的是需要你呢!”刘树森一个鹞子翻身又压在了她的身上,“梅梅,我的梅梅……”他忘情地喃喃说着,一点点地深入她的身体。
白梅闭上双眼,陶醉在一阵超过一阵的快感之中,她感觉着自己象在爬山,越爬越高,山峰也越来越陡峭越来越险峻越来越富有刺激。她想抓住一件坚实的物什不让自己往下滑,她抓呀抓的,到处仿佛都是光滑的岩石,上面还有细密的水珠,抓着抓着,白梅突然捏着了一粒圆圆的硬块,这不就是那粒幽蓝色的有机玻璃扣子么?哦,原来面前的不是岩石,而是阿森的胸脯,那些水珠,是他累出来的细汗呢……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刘树森那压在她上面的健壮身子已然分开,白梅非但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反而产生了一种失落,她感觉着自己并没有爬上顶端,那些岩石呀、树木呀、山峰呀竟突然离自己远去了,半点踪影也寻不见了。她慢慢地睁开眼睛,发现手心里仍攥着那粒蓝色的有机玻璃扣子。
刘树森躺在一边,发出粗重的鼻息。
白梅怎么也禁不住好奇心的驱使,翻了一个身,将那粒扣子伸在他的眼前问道:“阿森,不怕你烦我,我还是想知道这粒扣子是怎么一回事儿,难道它就那么珍贵,值得你一直佩戴在胸前?”
刘树森叹了一口气道:“真拿你没法。”
“你应该想得到,佩着它跟我在一起做爱隔在咱们中间,不就是一个第三者么?”
“那晚在你家跟你睡了一整夜,你就没有发现?”
“当时哪有心思管这粒扣子?一心系念着的,是怎样配合你取得成功,怎样治好你的病呢。”
“好吧,既然你非知道不可,那我就告诉你吧,它是我爷爷临死前留下的遗物。”
“你爷爷留下的遗物?他为什么要跟你留下这么一粒扣子?”
提起爷爷,刘树森的眼眶不知怎么湿润了,他将白梅的脑袋抱在怀里,温柔地抚摸着那瀑布般的满头青丝,一句话也说不出。
白梅望着他难受的神情,赶紧道歉:“是我的不对,我不该触动你过去的心思。”
“没……没有什么,只是想起爷爷艰难而痛苦的一生,我心里就怪怪地不好受……”
于是,白梅就转移话题,谈一些有趣的事情。后来,两人就采访马朝青儿子马欣欣的事儿又商量了一阵子对策。直到刘树森的心境又恢复了正常,白梅才穿好衣服,对着一面圆镜收拾整理一番,然后分手告别。
江大明带着张军一同赶往宋勇刚与马朝青下乡插队的南平县夹竹园乡刘家湾村,调查了解他们当年的有关情况。
南平县在行政上隶属江洲市管辖,凭着介绍信,他们受到了当地有关部门的热情接待与安排。因此,整个调查活动进行得十分顺利。他们走访村里的老乡,问起当年知青们呆在这里的一些情况,凡是上了年纪的人,几乎每人都能从一个角度说起自己对他们的见闻与感受。尽管所述有详有略、有轻有重、感受各异,但大致事实并无多少出入。
他们在村子里呆了两天,笔记本早已写得密密麻麻、满满当当。经过一番梳理,就有一些富有价值的事情清晰地浮现出来,那已然逝去的一幕又开始生动而鲜活地在他们眼前一一上演。
刘家湾位于湘鄂交界之处,是一个古老而偏僻的自然村落,那里依山傍水,风景秀丽,物产也颇丰盛。可村子不通公路,唯有一条条细长的土路与外部世界相连,显得原始而封闭,村里除长期生活在那儿的山民外,很少外人往来。过去,还有一些走村串户的货郎、化缘的和尚道士、算命的瞎子、玩杂耍的班子等外人不时光顾,自从实行合作化、人民公社后,村里办起了经销店、和尚道士属封建迷信在取缔之列、杂耍班子改行归农,也就基本上没有什么外人往来出入了。
1968年12月22日,中华人民共和国主席毛泽东在《人民日报》上发表最高指示:“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很快地,就在长城内外、大江南北掀起了一场轰轰烈烈的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地运动,“老三届”被一锅端地分配到农村这片广阔的天地里插队锻炼。刘家湾村虽然“天高皇帝远”,但在这场运动中也受到了一定程度的波及。
有六名来自江洲市的知青被安排到刘家湾插队落户。那时候,乡、村、队三级农村基层单位的叫法与现在不同,分别被称为公社、大队与生产队。六名知青分到大队后,支委会对此相当重视,毛主席的号召谁敢怠慢?弄不好可要杀头的呢。于是,就没有将他们继续分往下面的生产队,而是弄进了属大队部直接管辖的林场,并专门做了一栋四间的红砖红瓦房供他们居住。林场有树林、果园、瓜地,虽然也要参加劳动,比起生产队的耕田使牛、插秧割谷等重农活来,可就要轻省多了。
知青刚来时,老乡们几乎是“倾巢出动”,全都跑来看热闹。外人本来就少,一下子就来了六个,并且还说要在这里扎根生活一辈子,哪里还有比这更新鲜古怪、稀奇有趣的事儿?他们一边看,一边说说笑笑、指指点点。哟,这四男二女六个知青,肤色怎就这么白净?男的英俊,女的漂亮,莫非是些下到凡尘的金童玉女不成?
刚开始,老乡们也真的把他们当成了只可仰视、不食人间烟火的金童玉女。过了一段时间,发现他们并没有什么了不得的本事,若论干活,还赶不上农村里一个最普通的农民呢。于是,新奇感就慢慢地消失了。再后来,时间一长,知青们刚来时的激动兴奋与积极表现的劲头一过去,一些负面因素不禁抬起头来,比如好吃懒做、小偷小摸等,都是质朴、勤劳、节俭的农民们所无法接受的。笼罩在头上的光环一消失,他们反而瞧不起知青们。再后来,村里发生了两件与知青有关而轰动一时的大事,农民与知青便在暗中产生了一股相互对立的潜流……
事情就发生在宋勇刚与马朝青身上。
六名知青,因了各自的性格、志趣、爱好等诸多因素,又分为三组。宋勇刚与马朝青外向豪爽、好说好动、敢做敢为,就形影不离地抱成了一团;李禾与孟智文质彬彬、内向沉稳、好学上进,与宋勇刚和马朝青截然不同,他们俩便成了一对;剩下的两名女知青,她们没有选择的余地,也就相互照应着成了好朋友。
刚开始,宋勇刚与马朝青还能约束自己,天天上工,按时就寝,与其他职工一道在林场吃食堂。日子一长,他们就坚持不下去了,或者说一直压抑、潜藏着的弱点就慢慢地暴露出来。开始是经常旷工,林场场长找他们做工作,好了不到两天,又依然如故。再教育,两天过后仍是老样。于是,只得扣他们的工分与口粮。他们也不在乎那几个工分,手头空了,就写信回城向父母伸手。家里寄了几回钱粮,他们也不好老找父母,便就地取材,开始小偷小摸。农村可真是一个广阔的天地,村子里要什么就有什么,想吃什么时令蔬菜瓜果,遍地皆是。于是,他们偷附近生产队的红薯、花生、大豆、蚕豆、莲藕,偷林场的西瓜、桃子、苹果、梨子,偷老乡的白菜、萝卜、南瓜、辣椒等时令蔬菜……一句话,村里有什么,只要是暴露在外的,他们就偷什么。也有被当场抓住的时候,他们不仅不脸红、不认错、不道歉,反而理直气壮地说道:“咱们从老远跑来支持你们闹革命,弄点吃的都不应该吗?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咱们什么都不吃,难道空着肚子饿死不成?要真的饿死了,你们就是破坏毛主席知识青年到农村去的最高指示,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反正就那么几个知青,也吃不了多少,闹不翻天,于是,老乡们就睁只眼闭只眼不管不问,有时看见了也装聋卖哑不知道。可在心里头,却对知青们产生了一种反感。山风淳朴,路不拾遗,现在可好,引狼入室,专门做出一些偷偷摸摸的勾当来,还难以制止,怎叫他们不心存鄙视?
如果仅就这么偷偷也就罢了,也不会闹出以后的事情来。可宋勇刚与马朝青尝到偷盗的甜头后,胆子越来越大,口腹之欲越来越强烈,就在老乡们喂养的鸡鸭身上打起主意来,不时偷来烹食,美其名曰“打牙祭”。
那时候,时兴“割资本主义尾巴”,老乡们的私有财产受到严格的控制,分点少量的自留地,每家每户只能喂养一头牲猪,鸡鸭的数量也有严格的限制。种的蔬菜连自家的需用都不够,牲猪要上交国家,因此,老百姓的平时开销,主要靠鸡鸭供给,拿几个鸡蛋、鸭蛋换点油盐、煤油、肥皂、洗衣粉等日常生活用品。在老乡们眼里,鸡鸭可就是他们的命根子了。而宋勇刚与马朝青却在他们被视为命根子的东西上做文章,可真有点“冒天下之大不韪”了。
在农村生活了一阵,他们当然也知道农民们十分看重自家喂养的鸡鸭。在偷窃时,也就做得十分谨慎小心。一般来说,他们都选择白天出击,白天农民们都在生产队的地里上工干活,人少好下手。每次都只偷个只把两只,目标也不大,不易被人发现,并且“打一枪换一个地方”,从不在同一地点连续作案。这样一来,损失平摊在老乡们头上,他们的承受能力就要强一些。如果真正引起了他们的怀疑,不仅断了“食源”,也把自己推上了绝路。
他们偷鸡的方式做得相当巧妙,一般不易被人发现。准备一根透明而牢实的胶线,线的一端系一口有着倒钩的鱼钩,再在鱼钩上串一两粒米饭。将鱼钩抛向贪嘴的鸡鸭,待它们吞食后就往回收。鸡鸭们被鱼钩卡住喉咙叫不出声,挣扎又无能为力,只得乖乖地束手就范。宋勇刚与马朝青同住一室,也为成功地偷食提供了条件,他们将鸡毛褪掉,先是塞在床底,直到夜深人静之时,才拿到林场的山后找一处隐密之地,挖一个洞穴埋掉。
老乡们的鸡鸭不见了,自然四处寻找,当然也怀疑被人偷了,可又找不到半点值得怀疑的对象,他们根本就没想到宋勇刚与马朝青竟偷到他们维持生计的鸡鸭头上。实在找不着,也就以为是老鹰或猫狗给抓走了,只得不了了之。
这天,他们俩又出发了。马朝青手拎一个小巧别致的旅行包,宋勇刚紧紧地攥着一卷丝线,他们象两只出洞的老鼠,眼睛滴溜溜地转动着,紧张地打量着四周。
来到林场东边的第三生产队,他们便开始选择目标了。
第三生产队是一个仅有二十多户人家的自然聚居地,男女劳力下地干活,小孩们则上学去了,大部分人家关门闭户。有几家敞着大门留在家里的,不过是些耳聋眼瞎的老人,要不就是正在呀呀学语的婴幼儿。冬日的太阳悬在半空暖暖地照着,周围静静地,静得似乎可以听到空中的咝咝音响。一只公鸡在昂头引吭啼鸣,还有一两声狗吠不时传入耳内。
时机是再好不过的了,他们轻车熟路绕到一家关严大门的农户屋后,进到密密的竹园,开始下手。
一群鸡鸭正分散、趴伏在竹园内歇息,尽管他们两人蹑手蹑脚,还是惊动了里面的鸡鸭,它们“呷呷”、“咯咯”地叫着,全都站起身来,缓缓地往前走了几步。
并没有什么危险的事情发生,它们又都止步,或散漫地散步,或转动脑袋寻找食物。
这时,宋勇刚适时地抛出了串着饭粒的鱼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