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那他父母呢?”
“叶城人都知道,生在唐家可不是什么好事,时常有危险……”陆远柯停了一下,又说,“他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
原来唐家兄弟四个都是爷爷带大的,前几年的时候家里又出了大变故,唐颂的二哥和三哥也不在了,现在由唐家大哥当家。
陆远柯说得还算轻松,莫桑却瞬间心知肚明,他所在的家族果然不寻常,如果没记错的话,在莫桑那仅有的对于故国的认知里,他们这种人,就是所谓的太子党。
陆远柯笑了笑觉得有点无趣:“唐颂看着很温和吧?他小时候被送出去单独养大,脾气很好,他大哥那才叫嚣张,我最烦唐烨!恨不得和他说句话都要先请安。”
这本来是一场毫无预期的对话,莫桑和他聊了一会儿,发现这一切并不让人讨厌。陆远柯似乎对她有莫名其妙的认同感,说到最后,糖糖换了一条小短裤跑出来,缠着莫桑也要吃草莓。
与此同时,玻璃门打开,唐颂刚好回来。
糖糖马上换上一副小可怜的委屈样,顶着满头乱发扑过去,又哭又喊,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先发制人,抢着说陆叔叔今天欺负她。
陆远柯一着急直接看向莫桑说:“唐颂,你问她,她都看见了!”
莫桑扫了他一眼,捉弄人可是她的长项,她放低了声音说:“唐颂,陆远柯他欺负我……”
陆远柯脸都青了。
莫桑笑得伤口直疼,冲糖糖比了个大拇指,一口把最后那个草莓吃下去,乐得前仰后合。
她可真想看看门口那位八风不动的男人会有什么反应。
唐颂果然面不改色,镇定自若地挽起衬衫袖子,然后抱起糖糖,揉揉她的小脸蛋,最后目光才停在百口莫辩的陆远柯身上,柔声说:“行啊,陆少,擅闯我的家,调戏我的女人,欺负我的孩子,你还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陆远柯听呆了,莫桑一口草莓喷了出去,又冲唐颂竖起大拇指。
糖糖的脾气,果然遗传自唐颂。
然后唐颂继续用他温和的声音说:“沈叔,送客。”
管家低着头过来向呆住的陆远柯伸手,请他出去。唐颂已经拉着女儿走到莫桑身边,问:“饿了吗?今天我有点事回来晚了,走吧,吃饭去。”他旁若无人地说。
陆远柯一直在骂他,但完全没有得到回应。
他口中黑心的狼根本没正眼看他,唐颂正盯着沙发上红发的女人,她像只猫一样伸个懒腰,打个哈欠后起身往餐厅走了,他想她的伤口应该好些了,又叫用人说晚上再请医生过来看看。
然后,直到一切都吩咐完了,唐颂终于良心发现,想起自己的好友,毫无诚意地和他告别:“既然你还要忙,我就不留你吃饭了。”
再次示意沈叔送客。
陆远柯口口声声骂他是白眼狼,莫桑叹气,一边举着叉子打量唐颂,一边摇头补充道:“不,是披着羊皮的狼。”
糖糖被带走去重新梳头,餐桌旁只有他们两个人,唐颂叮嘱用人要看好小家伙必须洗手,然后看着她微笑,问:“那你呢?你怕狼吗?”
莫桑想了想,忽地挪动椅子靠近他,故意露出很是诱惑的表情,说:“四少是聪明人,不知道为什么同意留下我,我听陆远柯说,你可从来没带人回过家。”
唐颂不躲不闪,任凭她不动声色地靠近,直到两个人近乎亲昵地依偎,他看着她的脸想这可真是猫性大发,她分明在使坏。
于是他抢先在莫桑之前扶住了桌上的茶杯,茶水一滴未洒,他的裤子幸免于难。
莫桑的把戏被揭穿,她看不到裤子脏掉的唐颂会有什么窘态,于是意兴阑珊,有点没意思地眨眨眼,嘟囔一句:“还不如陆远柯好玩。”
他忽然就拉住了她的手不放,低声笑:“陆远柯不会说我好话的,知道我是什么人还敢随便招惹?”
猫尖锐的爪子再次不动声色地伸出来,一点一点确定位置。
莫桑也不躲,由他拉着自己的手占便宜,然后再次亲上唐颂的嘴角,模模糊糊地说了一句:“你难道没查过我吗,留着我,会给自己找麻烦的。”
唐颂摇头,然后捏住她的下巴,那目光非常玩味,就像看着自己所有物一样,他就这样上下打量她,然后下了结论:“随便吻人的毛病不好,要改掉。”
莫桑被他的目光弄得莫名地紧张,甩开了他的手,坐回自己的位置,然后开始吃饭,边吃边无所谓地说:“反正你们都一样,既然你是唐家人,不会什么都不懂,更不会不明不白收留一个带枪的女人,你到底什么心思我很明白,不过,恕不奉陪。”
她冷冷打量他,那目光让唐颂忽然想起过去见过的画面,模糊一片的暗蓝色,却又分明看得清连绵不绝的山脉。她这样站着看他,就像看一段被凝结的时光,历经世事而最终心死如灰,仿佛片刻前妖娆如猫的人不是她。
莫桑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唐颂,你需要情人的话,跟着你的朋友一起出去找。否则,别以为我受了伤就解决不了你。”
唐颂不置可否,心里却在想,一只被触及底线奓毛的猫咪,应该怎么哄呢。
最终他放弃玩笑,务实地指指自己的嘴角:“莫桑,我可没有主动吻过你两次。”
言下之意,从头到尾,是谁先招惹谁的?
莫桑说完就自顾自吃完饭,不再理他,一个人回到楼上。
唐颂过来敲门的时候已经不早了,十点钟的光景,莫桑还没睡,正坐在那张紫檀木的书桌上发呆。
她随口嗯了一声,唐颂进来,就看到她孤零零地坐在桌子上,没规矩,野生的习气,但是气氛不对。
他看见她匆忙收起手里的东西,是那个天鹅绒的表袋。
莫桑扭头看着他,堆出来的笑意很勉强,故意说:“这么晚了……”
他摇头,懒得再逗她,直截了当地说:“医生来给你复查。”
她揉揉脸从桌子上下来,唐颂忽然伸手拉住她,莫桑扭过脸,不看他:“干什么?”
他清清楚楚地看到她脸上的泪痕,却没问,只是说:“你的怀表坏了,要不要我找人试着修修?”
莫桑低下头看手里的东西:“修不好,它叫时间罅隙,几百年前沉船里捞出来的东西,刚好卡在密封盒子里没有进水,上弦后还能走,因此价值不菲,几年前,它被当作一次任务的交换目标,但是现在……它被毁了。”
她说的到底是表坏了,还是当年那场轰轰烈烈的爱情彻底毁了,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只是静下来的时候,所有可怕的记忆如影随形,她逃了那么多地方,终究忘不了。
“这东西对你很重要?”唐颂措辞非常小心。
莫桑点头,她越想平静,却越无法平静,眼泪几乎控制不住。
她绝对不是脆弱,只是伤口愈合的速度太慢,慢到她走遍全世界,似乎还不能愈合。
唐颂看见她捂住眼睛,叹了口气,慢慢抱住她的肩膀安慰:“对不起。”
医生进来的时候,正好看到唐颂拥着她。
于是老实的私人医生有点尴尬,清了清嗓子,莫桑推开他低头说:“抱歉,我有点情绪失控。”
医生姓李,在唐家供职很多年,他第一次看到唐颂这样对一个人,一时谨小慎微,对莫桑格外细心,从头到尾询问她的起居习惯和饮食,但是莫桑的职业习惯最讨厌被人问隐私,一直非常不配合。
李医生很无奈,退出去在走廊和唐颂低声商量:“少爷,莫小姐的伤口没什么问题了,只剩下好好休养等伤口愈合就可以,但是她长期疲劳过度,底子不好,而且……恕我直言,她腿部有严重的烧伤痕迹,而且肩膀还有旧伤,普通人不可能有这种伤,那一般是因为……”
唐颂替他往下说:“肩膀长期受到重击,我明白,最大的可能是狙击枪,只有它的后坐力,会让人的肩膀留下长期损伤。”
“少爷,我能不能问一句,她到底是什么来历?”
唐颂不生气也不苛责,只是平静地反问:“我犯过错误吗?”
李医生摇头:“没有,少爷一直是唐家的骄傲。”
唐颂点点头,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放心:“所以相信我。”
医生叹了口气,开了医嘱,下楼离开。
唐颂看着门边露出的灯光,里边的人抱着膝坐在落地窗前向外看,他知道莫桑除了昏迷的夜晚,很少能踏实地睡个好觉,睡眠不稳,怎么能不过度疲劳。
他靠在门外并没有去打扰,人无完人,他怎么可能不会犯错。
他慢慢走到庭院里,夜晚山里的空气极好,抬头能看到夜空中的星星。
唐颂拨通手机,另一端传来夜店里喧嚣的音乐,他说:“陆远柯,你去洗手间,我有事跟你说,安静一点。”
那边声音渐渐小了,陆远柯走到能听清彼此对话的地方:“行了,四少你又怎么了?有什么需要小人帮忙的?”
唐颂停了一会儿才说:“谢谢。”
“啊别!千万别跟我说谢谢!听过四少你说谢谢的人一般都死得很惨……”
“我是认真的,谢谢你今天没说出当年的事。”
“你不会真的打算一直不说吧,她都回来了,你还等什么?”
唐颂果断地打断陆远柯之后喋喋不休的抱怨,然后干净利落地说:“我不想说,她没忘记那个人,我现在说也没用,谁会信。”
“你不为自己也要为糖糖想一想,唐颂,她很快就要走,你不可能留住她。”
唐颂慢慢在庭院里散步,抬头看了看二层正中的窗口说:“我知道,但是你要做的就是守口如瓶。陆远柯,其他什么事都可以开玩笑,只有这件事不行。”
“你竟然也有把柄……唐颂,你知道你这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他从此有秘密,有把柄,也有弱点,不管哪一样,都是致命的。
唐颂叹了口气,夜风迎面而来,说:“所以我相信你,你要保证,这件事只有你我知道。”
陆远柯似乎突然换了口气,沉默了很久,郑重地对他说:“你放心。我认识你二十年了,这点事还可以保证。”
“好,上次那辆车我让人送过去。”唐颂笑了。
电话那端的人分明不屑:“我的保证只值一辆车?”
“本来不值。”他看见二楼的灯光熄灭,一边上楼一边继续说,“今天心情好,便宜你了。”
有用人刚好下楼,有些为难地看着他说:“少爷,莫小姐要喝酒,但是李医生刚才说过,这段时间她要控制饮食,尤其是酒……”
“去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