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的奖状
◆文/佚名
昏暗的灯像打瞌睡的老人。
妈沧桑的脸,又多了一层忧伤。她欲言又止。
我和弟默默地扒着饭,不时偷偷地瞅一下妈。妈复杂的表情和屋里压抑的气氛,我们都感受到了。我们等待妈的发话。
妈咬咬嘴唇,终于说话了,声音很低。她说:“我真的没办法,你们阿爸死得早,家里穷,你们两个都读书,阿妈供不起,阿妈的意思是……”
妈说这话时,头埋得很低,像犯了错误似的。我们都知道,我们两兄弟的成绩都很好,妈一个都舍不得。
沉默。
我心一酸,尽管我很想读书,但我还是说话了,阿妈,还是让阿弟读吧,我在家帮你。我是老大,我应该把机会让给阿弟。
弟急忙抢过话头,不,还是阿哥读吧。阿哥已经高二了,以他的成绩,一定能考上大学。我长得比较壮,有力气,能干活。你看阿哥斯斯文文的,还戴一副眼镜,哪有力气干活?
我和弟争执不下。
妈叹了口气,说,咱家不兴偏重谁,但阿妈真的没办法,让哪个读还是你们自己决定。
我想了一下,说,抓阄吧。
弟点头答应。
我去写了两张字条,揉成两团,说:“一张写着读,另一张写着不读,阿弟,你先选吧。”
弟就先选,打开一看,是读。
我将自己的字条撕得粉碎,扔到灶里烧了。我说:“阿弟,你就去读书吧。”说这话时,我流泪了,是心在流泪。心被泪水腌得咸咸的。其实那两张字条上写的都是读。
于是弟去读书了,我在家里帮妈干农活。
开始时,弟看起来很努力。过了一段时间,弟就经常逃学回来。
妈很怀疑,很气愤,追问弟是怎么回事。
弟爱理不理的,说这些老师都跟我过不去,读书一点儿都不好玩,我情愿回家干农活。
妈气得想撇他两巴掌。
我拉住妈,劝弟:“咱家穷,读书不容易,你应该好好珍惜,用功读书。”
弟扭开头去。
妈就发狠说:“期中考试考不好你就莫读了。”
弟扭身就走。
看着弟的背影,我无比难受,我在心里说:“弟啊,你知不知道哥的良苦用心?”
弟还是老样子,有事没事往家跑。
期中考试考完,又过了一个星期。
当着我的面,妈问弟考得怎么样。
弟说:“考得很差。”
妈说:“成绩单呢?”
弟说:“在这里。”一面说一面从书包里取出来,在妈面前晃了两晃,就将它撕得粉碎。
妈狠狠地撇了他两个耳光,说:“从明天开始你莫去学校了。”
弟捂着脸冷笑:“巴不得,巴不得。”
妈的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对我说:“你去读吧,要争口气。”
我含泪点了点头。
由于我以前成绩好,在家这段时间又借了别人的书来自学,学校老师答应让我插班。
弟手里赫然拿着一张大红奖状!奖状是期中考试时获得的,上面醒目地写着“第一名”!奖状已浸满了斑驳的泪痕。
我就发奋读书,抓紧时间将落下的知识补上去。
我每次回家,弟总是故意避开我。吃饭时,弟也只顾埋头吃饭,吃完饭就一声不吭地去干活了。
我总觉得很内疚,是我抢了弟读书的机会,我想他心里一定在恨我。
期末考试时我没让妈失望,拿了全班第一。我拿着成绩单和一张大红奖状给妈看。妈高兴得合不拢嘴,激动地说:“今晚要好好庆祝一下,好好庆祝一下。”
妈买了猪肉,回来炒了几个可口的好菜。
妈不停地给我夹菜,说:“以后要继续努力,争取考上重点大学,阿妈砸锅卖铁也要送你。”我也高兴地答应着。我和妈有说有笑。
弟埋头扒着饭,一声不吭。扒了一会饭,说声“我饱了”,放下碗回房去了。
我说:“阿妈,我去看看阿弟。”
我来到弟的房间,见弟正蹲在箱子旁边,对着什么东西发呆。
我悄悄地走到弟的身后,不由得怔住了,泪水夺眶而出。
弟手里赫然拿着一张大红奖状!奖状是期中考试时获得的,上面醒目地写着“第一名”!奖状已浸满了斑驳的泪痕。不知弟暗地里对着奖状流过多少泪水!
妹妹的“情书”
◆文/佚名
我有一个孪生妹妹,她叫尼莎。如你所知,尼莎和我的模样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天然的粟色卷发,微笑时露出两个小酒窝,鼻头调皮地翘着,眼睛碧蓝澄澈。父母认为我和妹妹是上天赐予他们的最神奇的礼物,他们也像许多拥有孪生宝贝的父母一样,总是把我和妹妹打扮成一个模样。
但是我认为这样做糟糕透顶。想想看,这世上还有一个和你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她时时出现在你身边搅得许多人都分不出到底谁是谁,你必须穿跟她一样幼稚的衣服,留跟她一样夸张的发式。更重要的是,我的妹妹尼莎除了模样和我无甚区别外,其他地方根本和我完全相反:尼莎性格倔强,什么事都不愿意遵循规则,考试成绩总是排在最后,年纪轻轻居然就有了男朋友!而我,在学习和生活方面都是无可挑剔的乖乖女。
有一次,我在路上被一群学生指着说:“喏,她就是那个和班主任打架的尼莎!”我大声跟他们解释说我是桑托斯而不是尼莎,可他们谁都不相信。还有一个傍晚,我被一个满脸酒气的坏小子堵在楼道口,他说:“尼莎,你为什么要抛弃我去找那个混蛋托雷?”我哭着跟他解释说我不是尼莎,那家伙不仅不相信,最后还恶狠狠给了我一巴掌!我每次不幸的遭遇,都是因为我被人误认为尼莎而带来的。随着年龄增长,我越来越讨厌妹妹,我迫切希望摆脱她的阴影。桑托斯,她和尼莎根本就是完全不同的一个人。
我跟妈妈说想穿一些看起来端庄稳重的衣服,比如说淑女套裙和系带子的皮靴。妈妈却不同意:“尼莎喜欢色彩鲜艳的衣服,再说她也不喜欢穿皮靴的。”她的回答让我觉得很恼火,她分明在袒护妹妹。我大声质问她:“为什么要把我和尼莎弄得一模一样?我为跟她穿一样的衣服感到羞耻!”妈妈听到我的怒吼后很惊讶,不过她考虑了一会儿后,还是同意了我的要求。在14岁的那个夏天,我终于可以摆脱尼莎的影响,穿上只属于我的衣服,为了在模样上看起来和尼莎有很大区别,我甚至狠下心把一头及腰长发剪成了板寸。日子久了,认识我们的人都知道那个披散一头长发、穿色彩斑谰短裙的是成绩一塌糊涂的坏姑娘尼莎,而那个蓄着齐耳短发穿草绿色长裙的,是“五好学生”桑托斯。
尼莎看到我的装扮,在一旁笑我老土、俗气。我不理会她,心里想:“只要不被人误会成你,就是穿成乞丐我也愿意。”
16岁那年我爱上了班上的一位男生,思虑很久给他写了情书。那是我生命中第一次对一个男生动心,长长的情书里面我还夹了一张5岁时的照片。信后面也没有落款,我是怕万一被拒绝了也可以装做不是自己干的。
我最坏的打算,是他默默拒绝我不给我回音。但是第二天中午课间休息时,他却大踏步走向讲台,这个混蛋居然要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念我给他写的情书!他展开信的时候,那张照片不小心掉了出来,恰好被前排的同学捡到了。同学们开始把目光投向我,我想他们仅仅通过照片还不能判断出是我,但是那个家伙举着的情书昭示天下,谁都熟悉我那工整的笔迹。我长期以来维护着的尊严瞬间坍塌,恨不得马上找个地洞钻进去。正这时,坐在教室后面的尼莎径直走上讲台。她一把抢走男生手上的信和照片,接着甩了他一巴掌。然后,妹妹还展示了她贬人的经典动作,将大拇指竖起来后直指地下,她对那个男生说:“你是个小人,我为自己曾经暗恋你感到羞耻!”
尼莎的举动显然让同学们大吃一惊,因为谁也不相信书法最差的她能写出那么工整的情书来。尼莎一屁股坐上讲台,丝毫不为此感到难为情地宣告:“不瞒你们,这封信是我花了10英镑贿赂我优秀的姐姐桑托斯代笔的。如你们所知,我亲爱的姐姐一向对我的无耻要求毫无还手之力!”她说得那么轻松随意,看得出来所有人都对此深信不疑。尼莎那么坦然地担当了孪生姐姐带给她的“耻辱”,而她的姐姐桑托斯做不到。
我羞愧万分地低下头,但是心里在跟那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丫头说:从今以后,我会跟你穿毫无二致的衣服,留同样飘逸的长发,我会感恩上天赐予我和你一样的生日、容颜,更会和你一起担当人生的酸甜苦辣!
从今以后,我会跟你穿毫无二致的衣服,留同样飘逸的长发,我会感恩上天赐予我和你一样的生日、容颜,更会和你一起担当人生的酸甜苦辣!
六姑妈
◆文/佚名
六姑妈有不少名言,我们后辈常在口头来回传递,比如这一句:做人就好比坐升降机,总是有上有下,有起有落。六姑妈大起大落的一生可以粗略地划分为三个时期:23岁之前,她坐升降机向上;23岁到57岁,她坐升降机向下;57岁到78岁,她给别人开升降机。
六姑妈出身于官宦家庭。我爷爷晚清时做过湖南布政使,民国初年担任湖南禁烟督办,两个官职都是肥差,挣下偌大一份家业,并不奇怪。六姑妈少女时代锦衣玉食,17岁那年由大伯母作伐,与汪姑爹共效于飞。汪姑爹风流倜傥,毕业于美国名校哥伦比亚大学,与胡适是前后校友,口才和文才均相当不俗,是民国时期外交界的青年才俊,不到30岁就担任了中国驻日本大使馆的文化参赞。六姑妈很依恋汪姑爹,挚爱之中另有仰慕的成分。可惜好景不长,随着日本关东军侵略中国东北三省,汪姑爹忧愤成疾,32岁就病逝于日本横滨。那年,六姑妈满打满算才不过23岁。
“我大病一场,有心随他驾鹤西归,可你奶奶不许,她最疼爱的子女就是我和你爸爸,她要我好生想一想孝道。我一想,就勉强活下来了。”六姑妈是典型的孝女,她不忍伤了母亲的心,让她白发人送黑发人。
抗战时期,六姑妈为了逃难路上少受些拖累,将十几箱贵重的衣物和字画寄放在一位好友家中,这位好友还是汪姑爹的亲戚,想来是可以信托的。可是到了战后,对方借口说衣物和字画全被日本兵掳走了,一股脑儿赖得干干净净。此前数年,文夕大火将长沙焚为赤土,我家的大宗祖业已付之一炬,连块砖瓦也没捡回。家道式微之后,六姑妈洗净铅华,做些湘绣帮补家用,其间也常有人上门提亲,她总是甩出一句直顶喉咙的硬话将媒婆打发出门:“母亲在,我就一门心思做个孝女,是不会嫁人的。”再后来,长沙解放了,湘绣由专门的部门来管理,六姑妈的作品渐渐没了销路,她就帮我大伯打理家务,闲时她还是忍不住技痒,刺绣些手帕、枕套之类,作为礼物送给亲友。没有人不欢喜,没有人不夸她针功神奇,她报之一笑,并不掩饰自己内心的得意和快意。
“文化大革命”开始后不久,我大伯“畏罪”自杀了,六姑妈处变不惊,没怎么落泪。她极有见地,对我父亲说:“死者已得到解脱,活着的人还要吃不少苦头,就把眼泪留给自己用吧。”到了1968年,不知何方神圣令箭一挥,我们全家就下放到华容县东山公社,六姑妈也在其列,她近乎赌气地说:“我都快60岁的人了,不想去农村养猪种菜,要死就死在长沙。”她急中生智,想出一个留城的绝妙办法,辗转托人物色到湘运公司一位姓王的党委书记,愿去他家当保姆。我父亲对六姑妈认矮服低的做法十分生气,他跺着脚又叫又吼:“我们王家再穷再背,也没有屈身去当下人的先例。六姐,你去华容养猪种菜比当下人强一百倍!”六姑妈神色不变,口气却略微有些伤感地说:“先前,我们家有钱有势,没少使唤下人。平心而论,都是父母所生,凭什么我们就只能做主子,别人就只能做下人?再说,今时不比往日,王家已经水落三丘,我去当别人的保姆,也算是还一还宿债吧。”
她这保姆一做就是二十多年,带大了主家的一个宝贝儿子,教他读书上进,教他尊重父母亲友,教他爱整洁……样样都教得极好,那男孩儿叫她奶奶也叫得极亲,男孩儿的父母则对六姑妈尊若高堂,这令六姑妈尤其感到欣慰。有一次,六姑妈对父亲说:“年轻时,有一个姓陈的算命瞎子算定我将来膝下荒凉,而且晚景凄苦。前面算他讲对了,我没生下一儿半女,后面就未必。”从年轻时做参赞夫人到老年当保姆,按照常人的眼光看去,明摆着境遇一落千丈,陈瞎子说六姑妈晚景凄苦也不为错。但人性中还有善良,还有慈爱,还有彼此相濡以沫,还有其他美德,消解了窘境中苦楚的滋味,最终六姑妈“给别人开升降机”也同样获得了幸福,体现了自己的价值。
有时,我想,如果当初六姑妈随同我们全家下放到华容山区,说不定她跟母亲一样积劳成疾,早已客死异乡。她有她的主张,她选择了不同的路线和不同的活法,放下了自己曾是大家闺秀的尊严和高傲,去当保姆,反而曲径通幽。人生有许多波诡云谲,惟有智者能够拨开迷雾,见到久违的光明。
六姑妈说做人就跟坐升降机差不多,她没有什么可遗憾的。无论早年荣华还是晚年平淡,都活得实诚,她那20世纪二三十年代大家闺秀的天然素质从未丧失分毫,朴素,娴静,雍容,大方,明决,果断,富于同情心和理解力。这就是我曾经认识的六姑妈。
人性中还有善良,还有慈爱,还有彼此相濡以沫,还有其他美德,消解了窘境中苦楚的滋味,最终六姑妈“给别人开升降机”也同样获得了幸福,体现了自己的价值。
生命的礼物
◆文/佚名
从我记事起,就在奶奶身边。
奶奶的白天和晚上是不同的。晚上她一边梳头,一边讲神奇的故事给我听。夜晚给她的声音镀上神秘的色彩,我几乎认为她被故事里的神仙施了法术,她要是长了翅膀飞了可怎么办?于是我就拼命钻进她怀里,把腿也架在她身上,生怕她离开。她就会搂住我钻进被窝里,每天晚上,我都在她坚实的臂弯里,幸福地进入梦乡。
第二天,她成了白天的奶奶。个子高,身板儿壮,穿得干净整齐,浓密花白的头发绾在脑后,我就觉得安全了。
奶奶没念过多少书,但是有学校里学不来的善良心地。她喜欢动物,最多的时候同时养着26只鸡、2条狗和3只猫。我就是数小动物才学会的数数。可她惟独不养猪,因为不忍心年底拉去杀了。
奶奶带给我生命里好多记忆,最清楚的,就是7岁生日那年,她送给我的礼物。
那天早上她利索地收拾好一切,在小炕桌上放好米粥、圆胖的馒头和沾酱的青菜黄瓜。然后偷偷地走过来,掀掉我的被子,用温暖的大手抓住我的脚腕,猛地把我倒提起来,笑着说:‘懒伢子,再睡就这样把你挂在门外边晒太阳。”我早就醒了,就等着她来提我,然后大笑着喊救命,奶奶也跟着大笑,我们都是陕乐的孩子。
这时,外面传来了唢呐声,断断续续,凄凄惨惨,听得人害怕。我快速地穿好衣服,和奶奶出门去看。
门口的石阶上,坐着一个脏乞丐,头发长得盖住了脸,穿着破烂的裤子,身上裹着一条破毯子。他身边卧着一条棕色的大狗,那条狗看上去已经不行了,老得连牙都掉光了。听到开门声,狗艰难地睁开眼睛看了一眼我们。它一动,乞丐就爱抚地摸摸它的头,狗便安静了。
乞丐见出来了人,就轻轻地对奶奶说:“老姐姐,点个曲吧,我不要钱,就给狗换碗稀饭吃。”我吓得躲在奶奶身后。
“你等等。”奶奶说着,拉着我转身回了屋,用很快的速度,把一大块牛肉切得稀碎,煮进了粥里。我知道这是奶奶给我生日准备的,说好晚上要为我做一碗长长的牛肉面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