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晚安,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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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再见了,千杯不醉

文/Q点调皮

1、

我喜酒。这与我家曾世代酿酒有关。而我的酒量未知,尚无人能探我深浅。

我家是一个酒作坊,卖的以米酒居多,也卖梅子酒,青红色泽,直飘进巷子的最深处去。

那时候父亲爱看武侠小说,于是把他的闺女我,当成是故事里的主角一样摆上阵去,有点儿类似摆擂台相亲,只不过相的可不是我的亲,而是我们家米酒券的亲。

于是这门擂台赛古今中西结合,每周六晚上我都需要跟上门挑战的三个对手对饮,直到一方趴下为止。若是我们家的人被喝趴下,那对手就将获得一整年的免单。

忘记告诉你们,我们家还有一个小酒吧,也有主唱歌手弹着吉他翻唱民谣,长发青年大唱摇滚,只不过酒不是啤酒,也不是鸡尾酒,而是香气四溢味儿就足够醉人的米酒。在这样一个酒文化的小镇里,也算是一个怡然自得的去处,生意自然是火热。

你是上门挑战的第12个人。在你之前来的11个人,各个被我给喝趴下了。有几个酒量着实不错,只是我喝起酒来宛若喝水,这大概与我哺乳期,母亲就是个酒仙子有关。

你并不是被酒香吸引过来的。而且我可不知怎么有你这样没有自知之明的。来挑战我的,大多还算是酒桌上的好手。他们统统不屑我这样的小女孩,看起来身量娇小,酒量也好不到哪里去。可是,最后总是迷迷糊糊地被送回家,连甘拜下风的敬辞都给不了。

本着对上门挑战者一视同仁的原则,父亲端上几坛好酒,给你盛满一个青花瓷碗,你毫不推让,一口饮尽。

我当时想,你倒是豪爽,年纪轻轻,却一派好酒品,心想不能轻敌,可我还来不及开战,你站起身就摇摇晃晃,酒精上脸,高原红立马从两颊扩散到了全身,你的手指往前指,跟我说,再来一碗。

自然不能再来一碗了。索性那日看客也不多,你是单枪匹马前来,醉后也没有人将你扶走。

父亲将你架到小店的绿色长沙发上,你的学生证从衣服口袋里滑落。父亲捡起来递给我,说,是你的同学。尔后,他慈爱地看了已经不省人事的你一眼,笑着说,这孩子,有心事。

16岁的少年能有的心事,多数跟爱情有关。你那天在长沙发上睡得很昏很沉。我有半个小时伏在那沙发前看你的脸,月光下把你渐渐褪去红潮的脸晒得很柔和。其实你别误会,我并不是为了偷窥你,只是我好奇书上的情节,以为你醉后会吐真言,我想听一听你的故事,故事里的女主角的名字,听一听那句低沉的,结结巴巴,却完全真切的。

“我很喜欢你。”

但是你没说。不过不碍事,我很快就知道了。你故事的女主角,我也认识。

我们的主唱是一个看起来很普通但一唱歌就特有男人味的眼镜男,他的声音有点像万晓利,那个唱《狐狸》唱得眼神飞起来却仍旧满身淡定的家伙。

你喜欢的人,叫叶子衿。就是叶子阳的亲妹妹。

叶子衿是我的隔壁班同学,不过我们并不熟络。对于我们这个年纪的女生来说,嫉妒心勃发,看一个同龄同性不顺眼压根不需要理由。

我也是听旁人说起,叶子衿对我的看法。

简单来说,如下,自以为家里开个小破酒作坊小破山寨酒吧就是个富家小姐了吗?一副假淡定看不起所有人的样子,真是讨厌。而我也是怎么都喜欢不起叶子衿来,除了她在背后眉飞色舞地跟人说我有多么讨厌多么清高这回事外,她长得也太不是我喜欢的型儿。

嗯,漂亮。热辣辣的漂亮,带有威胁性的漂亮,扎人堆里就艳丽的一抹,把青春往最显眼的地方给尽数泼了,浑身上下卯足了劲儿要争奇斗艳的一种漂亮。

这让我怀疑她的亲哥哥,可能是超市里满一百送的。

我不喜欢这种漂亮,你们也可以讲这归纳为我妒忌她。

因为,后来我是切切实实地妒忌她了。

第二天早上你悄悄地走了。我从卧室里出来看到空荡荡的沙发有瞬间的失神,然后径直走进洗手间去刷牙,满嘴泡沫地跑出来接父亲的电话,看到你搁在台几上用我的便签本,工工整整地写了一句,不好意思了。

你的字蛮好看的,很干净利落,是我喜欢的行楷字体。

叶子衿的哥哥叫叶子阳,长辈们叫他小叶,我却没大没小地管他叫小叶子或者直呼姓名。他也不过23岁而已,只是长得有点儿沧桑。小叶子喜欢取笑我,学那些客人们管我叫酒西施,但是他很疼我。他从20岁就在我们家的小酒吧唱歌了,最初唱得很羞涩,嗓子也放不开,而如今却唱得方圆几百里都出了名,许多大酒吧邀他去驻唱,他却留了下来。叶子阳告诉我,他离不开我父亲酿的酒。

叶子阳说,这酒,太香太醇太醉人。

他待我极好,是一个细心的大哥哥,小一些时,近乎有求必应,父亲可不高兴了,他不让任何人被我使唤,严厉教育我要成为一个独立的大人。

成为一个淡定的,不动声色的大人,就是父亲从小教育的宗旨。

叶子衿是另外一种教育的产物,叶家重女轻男,何况哥哥从不热衷学业,对于一个书香世家来说,实在是沉重的打击。于是叶子衿获得的溺爱,实在是令人羡慕。

而叶子衿也算是长袖善舞的聪明角儿,并不滥用这些宠爱,人缘倒也不错,不像我,因为懒于交际而落得一个清高的高帽,这高帽,真容易让人热天出痱子。

叶子衿偶尔会来小酒吧来听她哥哥唱歌,16岁的她穿什么都好看,有一张比年龄要成熟老练的脸,却又一把糖一样甜的嗓子。有时候我在吧台倒酒,听到她甜甜地喊着,XX哥哥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和脚步都会绊上一绊,说不出来的心慌。

也有迫不得已撕下面具聊天的时候,寒暄起来,必须由着她装作跟我亲昵的样子,可转脸是一副谁也不待见谁的嘴脸,用她的话来说,她的伪装,不过是怕她哥哥难做人。毕竟是老板的孩子。

尽管我这么不待见叶子衿,可是我还是能理解你喜欢她。

尽管她的漂亮热辣和刺人,但年轻人总有无极限的勇气,因此她的吸引力是致命的。

你中招,起码代表你勇敢。

我们第二次见面的时候,你正和你的几个朋友打完球满身大汗地靠在便利店门口的绿色栏杆上大口喝水,我叫了你的名字。

骆阳。

你反应过来,眼珠子四下转,从我身上掠过去,又掠到我身后去。

你竟没认出我来。

倒是你的兄弟们朝你挤眉弄眼,喂,臭小子,美女叫你呢!

你后来说,我叫你的名字你之所以半天没反应过来,是因为我的表情太淡定,眼神太飘忽了,叫你的名字,像在叫一棵植物。

你有些讶异地看着我,在脑中搜索了一遍,无果,然后不好意思地问我,你叫我吗?

你的哥们翻起白眼来,对你恨铁不成钢。

我有些许失望,不过我是不会表现出来的,我只是平静地走上前,递给你你落在我家的学生证。

你的哥们这次眼神彻底暧昧起来了。

你终于恍然大悟,抬起眼说,是你啊……叫……

叫庄青青。你的哥们提醒道。

原来我这样出名。我带点自嘲地把东西往你怀里一塞,然后转身走了。

那个周六晚上,我迎来了我的第45个对手,一个很喜欢喝米酒的外国男人,讲一口蹩脚却可爱的普通话,叫我“揪妹纸”,我们打了个平手。

那天父亲忽然在街头遇见了十多年前的战友,才知道共同在一个城市多年,却始终未能碰面,是多少遗憾的事,当即邀约一起喝酒。我未料到,你就是父亲战友的孩子。

你与你父亲一样高,父亲带着你和你父亲一起到小酒吧的时候,叶子阳正在唱一曲《朋友》。他唱得应景,老外跳下桌来跟父亲夸起我来,他竟会用“虎父无犬子”这样高深的词语,父亲咧嘴笑说,我倒是犬父了,喝不过这丫头。

你从后头探出脸来吓了我一跳,说了声,我作证。我也是她手下败将。

我们的父亲在角落里落座,叶子阳放了音乐去陪他们喝酒,老外也加入战局,痛饮的场面叫人看得痛快。因为次日晚上有小测,我们被勒令不准喝酒,于是就在远处僻静的小桌子前发起呆来。

你似乎有些局促,跟我找的话题有些蹩脚。

你说,我一哥们说你特好看,特个性。

我淡淡地问你,然后呢?

你被我的一句话给噎着,瞪了瞪眼,然后……然后我觉得也是啊。

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像16岁男女同学惯有的聊天内容,聊小酒吧的摆设,学校里的讨厌老师,聊哪门课比较有意思,文理分科到底为哪般。

我还是对你那天的烂醉的原因感到好奇,可我还没准备好开口,叶子衿就从门口飘了进来,成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因为你的眼神,就这样一下子,失了魂。

你从一个看起来有些小聪明甚至妄自尊大的少年变成了一个胆小的自卑的孩子。

叶子衿显然注意到了角落里的我们,看到你的时候她的目光愣了一下,迅速地收住惊讶,巧笑嫣然地跟我打招呼,声音娇娇的。

“青青你也在啊。”

她的目光就这样从你的头顶掠过去了,然后又收回去,你眼睁睁地看着叶子衿款款走到她哥那边,跟他的吉他手谈笑。

你失望极了,扭过头来,见我盯着你,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那个……

你喜欢她。我开门见山。

你倒也坦然,是的。可是她连看都不看我一眼。

其实你真傻,她的确没有用眼睛看你,可是她浑身上下都长着眼睛,蛰伏着看你的动静,然后她谈笑,她装作满不在乎,云淡风轻,不过是因为有了你这么一个忠实观众。

我自然不会点破,我只是微笑着看着你说,要不要喝点酒?

那天父亲喝得烂醉,我将他扶回家,他一路狂笑,跟我说,姓骆那臭小子,当年也想追你妈妈,不过,自然是我手下败将!

后来他笑着笑着,就睡着了。

我忽然想起妈妈去世的那一年,我也许是见过你的,你跟你爸爸过来参加葬礼,但是我那时候还太小,记不住你爸爸的眼神,也记不住你的容貌。

我只记得满眼的白,和酒精味道。不是米酒的味道,而是医院里消毒酒精的味道,刺鼻,令人难过地要掉眼泪。

骆阳,我爸一定不知道,哪一分一秒,我竟成了你的手下败将。

其实我也不太清楚。

我只记得那天你红着脸,大概是酒精作用,突然抓住我的手说,你能不能,帮帮我?你是她的好朋友啊。

也许是鬼使神差,也许是被你虔诚的眼神打动,我答应了,把自己变成了我不喜欢的叶子衿的,好朋友。

骆阳,我见过很多种这个年纪的爱情,男生的眼神大多飘忽,即便有真诚,也总是掺杂着一些年少不经事的懒散和不坚定。我那天看到你望着叶子衿的眼神,莫名其妙地就被打动了,心里一阵叹息,如果我能被这样的眼神一路注视,该有多好。

那时候,我还不敢肯定我是喜欢上你了。

2、

叶子衿在我表现热情前,却提前下手了。

叶子阳约我和父亲去他们家吃饭,我看到叶子衿穿着一身酒红色的裙子出来,伏在她母亲的膝头撒娇的时候,我忽然艳羡不已。父亲看到了,伸出手来揉揉我的头发,我吸吸鼻子,把难得的脆弱给吞咽回去。

叶子衿熟络地将我介绍给她的父母,自豪地说,这是我在学校里最好的朋友。

我自然不会否认,任她勾着我的臂膀,两个人笑成一个模样。

一切顺其自然,你的出现不知怎的就让我们冰释前嫌了,也许上帝才知道吧。

因为应允了你,在我和叶子衿的场合上,我总会不负你望地把你给叫出来。

叶子衿没有异议,就这样跟你也成为了朋友。我不太理解她的交流方式,她在你面前骄傲地昂起脖子,总是似有若无地忽略你,让你灰溜溜地丧气。我看着你丧气的样子,沦落成一个灰色的阴影,让人看着就觉得难过。

尽管我没有理由生叶子衿的气,但我还是有点恨她。直到我开始意识到,每次跟你们一同出去,我总是在镜子前换好几套衣服的时候,我才沮丧地发现,似乎,我并不仅是出于朋友情谊在帮你追女生。

其实我早就知道,我摒弃了自己的原则跟叶子衿做朋友,当然事实证明她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糟糕,我摒弃了自己独来独往的原则,跟在你们后头甘心做一个电灯泡,我往日里素面朝天,总偏爱穿米色系的衣服,却被叶子衿的鲜艳刺痛了眼睛,竟然买下几件花枝招展的衣服,想要你的眼神空出一点给我,而不是只有在“青青,我现在该怎么办”地向我求助的时候才会看向我。

我意识到,这样非常不好。

曾经叶子阳问过我一个很俗的问题,你爱的和爱你的,你会选哪一个?

我当时嗤之以鼻地回答他,难道我只配有这样两个选择吗?我就不能选一个我喜欢的也喜欢我的吗?

你看,我曾是一个这样自以为洒脱的人,看惯了那些流浪一阵又回归的痴迷眼神,看惯了那些山盟海誓却有始无终的青春爱情,却难以幸免。

我大概,是从你第一次跑到我们店里,跟我宣战的时候就喜欢你了吧。那时候你穿青色长衫,眼神看起来跟同龄男生不太一样,你抱着一碗酒咕嘟咕嘟下肚,然后醉得不省人事,呼吸声轻轻的,像夏日里的昆虫声音。

你成了我酒桌上的手下败将,可我竟觉得自己欠了你似的,因偷窥了你沉睡时渗漏的秘密,那从你细密的睫毛里跑出来的心事,后来你悉数告诉了我,以一种谦和却不卑微的态度倾诉,洒了我满怀,

你说,你在一次同学会上,看到隔壁桌的几个男生拼酒。你本就懒怠自己桌上的交际,那时候你面前摆着的还是王老吉。于是注意起别桌戏剧化的暗藏玄机,听出来两个男生本来是好兄弟,共同喜欢上一个女生。表面敬酒,其实心中颇有难解的恨意。几番下来,两个人都已微醺,你当时好奇那个女生究竟是谁,你瞥过去观察座位上的每个女生,都觉得不像。直到飘到一个空的位置,你恍然大悟。那女生,压根缺席。后来两个男生都已醉了,却还是拼着一股年轻不服输。这个时候叶子衿穿着一抹红裙子出现了,你的眼睛立马呆住,你是见过她的,她在学校里很有名,只是你当时尚不知她叫叶子衿。你也是红人,大多只有人家认识你你却干瞪眼的份儿,喏,就像那次我还给你学生证的时候。当时的叶子衿走上前去,将二人的酒杯拦下来。她说,这酒我喝,你们两个别拼了。就你们这样的酒量也拼不出个名堂来,有本事去跟XX酒吧老板的闺女喝,她可是一等一的好手。就你们俩这本事,连我都喝不过。

她仰起细长的脖子,你看到一根细细的金链子缠在她的锁骨上,喉头轻微颤动,两杯葡萄酒就这样灌进了她红色裙子包裹的身体。

你的故事讲得动人却不煽情。我仿佛看到了另外一个叶子衿。说句实话,从你的视角里看出去,这样的女生,我也不能不喜欢。

而显然,我跟你相遇的故事,单薄地只能我一个人细细咀嚼。

而后来呢,你因为叶子衿的一句话就莫名其妙地来了我们的店,那天你给她塞了情书,你支支吾吾地说,你叫骆阳,想跟她做个朋友。

可是她骄傲地坐在位置,骄傲地抬起头,然后撇过脸。

她骄傲地好像不是你那天从饭店门口捡到的,因为醉酒而呕吐得令人心生保护欲望的姑娘了。可是你还是,像是接受一种指示一般地喜欢上了她。

我听得心里头五味陈杂,不知该说什么,最后跟你说,嘿,我还真羡慕你知道醉的感觉啊。

你低声骂了一句,埋头又吐,而后抬头跟我说,那我希望你永远不知道,因为醉酒,真的……真的好难受。

3、

你对叶子衿的喜欢,是小心翼翼的。而叶子衿对你,却是颐指气使。她分明知道你喜欢她,你的眼神一下子就出卖了你含蓄的对话,你藏起来的珍爱,以及我在旁的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掩护。叶子衿那样聪明,如何不知道?可是她的假作不知,却令我觉得受不了。

我把大把的时间从酒业里撤离,父亲反而高兴,他并未后悔对我的管教方式,但却希望我能多花点时间在同龄人该有的生活上,比如挥霍着玩耍。我不知道,这里头包括不包括,单恋一个人。

我们一起看电影,一起出行,我还是没胆穿跟叶子衿花色一样的衣服,将它们统统锁了起来。

你的喜欢是蔓延似的,叶子衿不可能感觉不到。你一直都没开口,直到有一次为叶子衿庆祝生日,在你家里你亲自下厨,叶子衿和我都吃得很开心。

你的手艺真不错,若不是知道你为了这一次的露一手花了多少心思,我简直以为你是个天才。

叶子衿乐得喝了一点葡萄酒,一张脸流光溢彩。

你借着点酒劲,看了我一眼,我其实不知道自己尴尬的内心在想什么,却仍朝你投去鼓励的目光。你于是清清嗓子,说,叶子衿,不如以后,我都做给你吃好不好?

叶子衿的筷子停在半空中。

她没有回答。

你需要一个回答,叶子衿却古灵精怪地告诉你一个约定。她说她要思考思考。给她一天时间。

次日傍晚她让你在你们第一次见面的那个饭店门口的槐树下等,如果她没出现,就代表拒绝。

你满心欢喜,像个孩子,照得我灰扑扑。我却愈发地喜欢你。

我觉得你们就要在一起了,很快就会甩掉我这个假红娘。

到时候,我连借酒消愁的机会都没有。

可是,叶子衿却放了你的鸽子。第二天傍晚你在那里等了三个小时,一场暴雨把你淋得湿透,我撑伞抵达的时候,发疯似的要把你拖到荫蔽处,你却像磐石一样固执。

于是我只好怒气冲冲地跑去找了叶子衿。

你可以拒绝,可是为什么要这样玩弄人呢?

叶子阳刚好不上班,打开门迎进怒气冲冲的我,尚不知发生了何事,但难得见我大动干戈,只得由着我闯进她屋里,顺便告诉我叶子衿摔伤了腿。

借口。

我关上了门,对着床上正在听歌的叶子衿怒目而视。

你分明是喜欢他的。为什么不去?

我这样笃定地给她的喜欢下结论,不会错的,叶子衿再怎样魔高一丈,再怎么爱撒谎,会掩饰,却仍旧不过是同龄人罢了。

凡是有你在的时候,叶子衿总是和往常不一样,她高度紧张地扮演着怡然自得,心有牵挂地表演着心无旁骛,旁观者一眼就能看穿,唯独你不能。

叶子衿笑起来,她掀开被子坐起来,露出腿上的一大片淤青。

当我正后悔自己冤枉了她的时候,她却说,伤到脚是真的,但是我本来就不打算去见他。

“青青,你看起来对很多事情了然于胸,但是我懂的一件事,你却不懂。因为我也喜欢他,所以我不能跟他在一起。因为如果跟他在一起了,我便做不了他的最好。你听过那首歌吗?‘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我宁可做这一个永远,也不愿意跟他最后变成遗憾。”

16岁的爱情,能有几段有始有终,即便骆阳你做到了,叶子衿未必能够坚持。

所以,她选择了点到为止,永远止步在门前。

我像被她浇了一身的冷水,我一贯淡然,这一次却大动干戈,我愤怒的问她,那你就任凭他在雨里等着你吗?你明明就知道他会一直等你一直等你……他会生病的好不好?你就这么铁石心肠?为了你的“骚动”,就这样肆无忌惮地践踏别人的感受吗?

叶子衿就这样冷冷地看着我,庄青青,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你是我的谁?是他的谁?有资格这样指责我?

她哪里被人这样凶过,她一直都是公主,大家都爱她,起码是表面爱她。

她怒气冲冲地站起来,猛地推了我一把,大抵是淋过雨,又有些愤怒过度,这时候我不太受力,被她一推就径直撞上了后头的柜子,柜角碰到了我的脑袋,当即就流了血。

不过,感觉不到太多的疼痛,只是缓缓地,抬起头来,从头上抹下一把血水来,瞪向讶异的她。

而应声进来的叶子阳推开门,见我一脸狼狈的样子,几乎是下意识地给了叶子衿一个耳光。

叭一声。

这个意想不到的耳光,把我们三个人都打懵了。

叶子衿眼泪涟涟愤慨地望着我,仿佛我才是那个肇事者,然后夺门而出。

3、

叶子阳带我去医院上了药,其实我伤得不算严重,只是蹭掉一大块皮,流血有点儿凶猛。

他一直跟我说着对不起对不起。

父亲一直打电话来催他去上班,黄金时间没有王牌驻唱歌手怎么可以。

我不让他说我受伤的事,他结结巴巴地掩饰,也不知父亲怎么就被唬过了。

雨早就停了下来,我还是有点担心叶子衿,不知为何,原本对她充满了愤懑,却因为这一巴掌,反而觉得自己是亏欠了她。

叶子阳却说,没关系的。

我反问他,你是第一次打她对不对?你不该为了我打她的。她是你妹妹。

叶子阳的脑袋垂下去,我第一次看到他这样萎靡的样子,他不让我看见眼睛,声音不再像唱歌时那般洒脱干练,他说,我也不知道……只是当时看到你那个样子……是我该死。

他的样子让我恍惚意识到些什么,让我躲避的一些东西,我在一家药店停了下来,勒令叶子阳快赶去上班,否则生意不好唯他是问。而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我冲进药店,虽为拒绝接下来的话题,更重要的还是因为你。

你感冒了,你爸出差,你家里没有人照料,因此蒙头大睡。

我买了药,顺便给自己脑袋上扣了个帽,遮住难看的伤疤和我跟你的心上人的不愉快。

你的心情不太好,你坐在沙发上,没有留意我刻意的帽子。

我去给你煮草药,那一剂秘方很管用,屡试不爽。

你看着我在厨房里忙忙碌碌,你大概有点于心不忍了。其实我这时候再看回去,看到那个完全不像自己的自己,也会觉得感到耻辱和不忍。

我曾在酒桌上,云淡风轻地喝趴很多比我年长的人,我曾不知道什么叫做醉酒后难受地撕心裂肺的感觉,可是你的一句话,就把我给打败了。

你说,青青,你别这样,你明明知道……

我手里的筷子掉到地上,眼睑低垂下来,声音却苍老而淡然。

“我知道啊,你不喜欢我嘛。”

你没料到我会有这样的反应,慌张地跟我说,其实……其实你没有哪一点,任何一点不如她。只是,我也说不上来,为什么我就是那么喜欢她。

你不用这样看着我,不用这样为自己的不解而感到困惑,让我来告诉你。这一切无非与我对你的感觉无异。

用那句歌词来说,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而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

你看我,我难道不知道叶子阳喜欢我吗?他在我们家三年了,明明可以有更好的发展,却借口说,舍不得这里的酒,固执地留了下来。我对他又哪里不是颐指气使,呼来喝去?因为我仗着他喜欢我,我甚至在他的亲妹妹面前昭示着他有多宠我。看似无意,却无心地统统都兑现了。可是,我又何尝能够回头认真地正视他的一片真心?

我耸耸肩膀,说,没事啊,你过来喝掉这凉茶吧。

骆阳,你走过来,你跟我第一次见你时不一样了,似乎更高了,或者是我矮了下去。你伸出手来拍拍我的脑袋,刚好碰在伤口上,我疼得龇牙咧嘴,却硬忍住了。

因为我生怕你知道了实情,第一句不是问我疼不疼,而是问我,叶子衿呢?

我们的三人组织彻底崩了。

叶子衿那以后再也没有理过我,而你的酒量却越来越好,有时候带一大帮朋友来我们的酒坊里,坐一整个晚上。

我却总是谎称柜台很忙,尽量减少跟你的谈话。

关于你对叶子衿的追求,我多数是从叶子阳那里得知的。

4、

高三那年的夏天,一把来历不明的火烧毁了我们家酒坊所在的那条巷子,火势蹿上酒香,飘得十里天空都醉了。

酒坊被烧得一片狼藉,焦黑一片辨不出形状。

叶子阳和几个将父亲视为恩人的工人,信誓旦旦地一定要把酒坊复原,却被父亲制止了。

父亲说,天意,统统是天意。有些东西断了就是断了。闺女,不开了,不酿了。

他终于放下他心里头的执念,放下心里头那年因为抑郁症送走自己的母亲,和让她压力极大的酒业的继承。

不再偏执,不再将自己灌醉后,在屋中与不存在的母亲对话,不再在家里摆上三副碗筷,餐餐如此。

骆阳,其实我有很多故事还来不及跟你说,因为怕你不爱听。

我一直希望父亲能放下,其实我们的酒坊生意并不是太好,来的大多是老客人,捧捧父亲的场。父亲酿的酒是很好喝,却不能留住一切要逝去的东西。时光,故人,哪怕是金钱。你看那样多家新的酒吧开了出来,里面卖威士忌和鸡尾酒,红男绿女,姹紫嫣红,难辨雌雄的主持人和性感的艳舞女郎就赚够了眼球。

只是父亲一直想要实现母亲的梦想。

开一间最大最大的酒坊,让全城的人,都喜欢喝从外公手里传下来的米酒和梅子酒。

我没喝过那种鸡尾酒,父亲决定放手的那天,我让叶子阳带我去了。

那时候,你已经跟叶子衿在一起三个月了。

叶子阳受聘了这个新开的热火朝天全是年轻人的酒吧,我坐在角落里,听他抱歉地跟我说他得上班了,让我一个人注意一点。

他们有一种酒,最近很红,叫tomorrow。据说是一份伏特加,一份龙舌兰,一份朗姆酒,再加上一份白兰地,金酒以及威士忌。

听说是很厉害的酒。

我希望它能让我醉一次。听说那种感觉特别糟糕。但是我什么糟糕的感觉没有体会过呢?

我没想到还能见到你,你穿着一条青色长衬衫,很像我第一次见你时穿的那样,你的身边,没有小鸟依人的叶子衿。

你坐到我身边,眼神里是什么我看不懂。

我问你,叶子衿呢?没一起来?她哥哥的场呢。

你无奈地摇摇头,我跟她……最近不太好。她实在是太任性了。

谈起她你的眼神里不再是充满了真诚和宽容,你变得挑剔和陌生。

我忽然感到很失望。

你复又开口,青青,听子阳大哥说你最近不太好。你为什么都不跟我说,我们不再是朋友了吗?

我挑挑眉头,是朋友啊,但是有些话,跟朋友也不必说。

你从我的话语里听出了与往日不同的淡漠,你有些慌张,像当初那个追随着叶子衿被她牵着喜怒哀乐走的少年。

青青……其实我一直很后悔。有些事……

我打断你的话,莫多说,尝尝这个酒,这个鸡尾酒,比我家的米酒要好喝很多,只是有点辣。

我打断你,因为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忽然明白了这个故事的走向,让我觉得苍白的going on。

我忽然意识到,我喜欢上的你是那个喜欢叶子衿的你,是那个我永远也得不到的你。

那个,干杯。我将那杯tomorrow高高举了起来,挡住你的半边脸。

然后,将你和我的青春一饮而尽。

5、

那个,喝醉的感觉,真的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