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Q点调皮
【人的一生只会遇见一个太阳】
太阳好像忘了这个小县城的存在,雨下个不停,稍见低洼处,早已经积水过小腿肚。久未经太阳的潮湿,漫过整条街,天灰蒙蒙的,像罗莘的脸,心情不太好的样子。
他穿着白色的球鞋,衣服也穿得很正式,打一把蓝色的雨伞,面对过不来的积水而皱着眉头。
要过河,必须得湿鞋,因此他愁云惨淡,真令人为之担忧。
钟小九站在安全区域,穿着黑色的斗篷,踏着一双红色雨鞋,像是一个女巫。她看着罗莘很久很久了,只是罗莘没有看到她。
钟小九在罗莘准备飞蛾扑火,直接涉水而过时,忽然伸出手来,笑呵呵地说:“喂,我背你过来吧!”
这个女巫有双清亮清亮的眼睛,但是罗莘却觉得那里头有三分的狡黠,他一向是镇定的,不容出一点错的,被这双特别清楚的眼睛之下洞察了自己的不安,是件多少糟糕的事啊。因此脚步迈出一半,卡在那里,又听到钟小九的一声“我背你过来”,直接觉得耳鸣。
你……背我过河?
他看着这个瘦小的姑娘,眉头锁得更深了。
她一定……她以为她是谁啊?她还把他当那个没用的,从小要她保护的小孩吗?有种自尊心被人踩了一脚的感觉,因此把收回去的脚,一下踏进了积水里。深灰色的积水上漂着几只垃圾袋,带点儿邋遢,他得白色球鞋埋进了水里,看不见了,钟小九惋惜地叹了口气,继续抬头看他。
罗莘却没有再看她,快速地穿越了“洪水区”,拖着因为进了水而变得很沉很沉的球鞋打她身边经过,忽然,脚底一滑,摔在了她的左手边,溅起了一滩灰色的水花。
钟小九没忍住,咯咯咯地笑起来,罗莘恼怒地瞪着她,吼道:“我出糗你就这么开心?钟小九,你就这么烦我?”
裤子已经完全湿了,他狼狈地像是一只灰色的水母,眼前的这个钟小九突然伸出手来,像要拉他一把。罗莘却自己站了起来,瞪了她一眼,继续穿过她,背影很瘦。
这时候,等了半个月的雨后天晴,太阳破开乌云,落在灰色的积水之上,一片鲜亮的光斑。
【月亮还记得】
年纪再小点的时候,他们住在同一个机关大院里,钟小九的爸爸是罗莘爸爸的上司,但是罗莘妈妈是钟小九妈妈的领导。于是两家倒是其乐融融,保持着一个和谐又稳定的关系。
周末有时候一起去郊游,或者聚餐,都是打趣罗莘和小九是娃娃亲,反正是孩子,总觉得开任何玩笑都是“童言无忌”。
那时候小九性格太开朗,像个漂亮的男孩子,角色扮演时不爱演公主总爱演骑马的将军,于是罗莘也不愿意演王子,可是在小九的威逼利诱下总是扁着嘴巴无可奈何。
直到两家的大人忽然为了成人世界里的事闹翻,两个矜持的母亲破口大骂,钟小九走过去拉罗莘的手,挨了她妈妈的一个巴掌。
罗莘浑身颤抖地看着挨打的钟小九,看到她被打红了得一边脸上,竟然露出笑容。她对他做口型,没关系,我一会儿再来找你。
两家对峙的日子,让罗莘一夜之间从幼儿长成了少年。他和钟小九始终保持地下党的革命友谊,直到后来,钟家人去楼空。
只在大人吵架的风口里,零碎地拼凑信息。
是钟小九的父母和自己的父母合伙做生意,结果垮了下来,他们一家三口倒是远走高飞了。罗家人却陷入了困窘之地。大笔大笔的债,就这样压下来,让空气都变得逼仄万分。
但罗莘并不在意这些,他恨的是钟小九说好一会儿再来找他,却在一夜之间,销声匿迹。
他本来想带她私奔的,所有幼稚的情节都想到了,可是他连表白都还没有实现,女一号,就从台前退进了观众席,淹没在人海里。
五年,没有钟小九的五年,父母拼命地将债务还清,也算是老天开眼,家里中了一次数目还算大的奖。那天父亲开心,和罗莘喝了一点酒,父亲忽然哭了,说,罗莘,将来一定要有出息。别轻易相信别人。什么都要靠自己。
他也是拼了命的出息。也许是年少时候的气质使然,他虽然家境困窘,却仍生的像个王子。没有人知道他家的真实状况。
这个城市那么大,他曾经的世界早已经面目全非。
如果有一天再碰到钟小九,一定要问问她,她的父母为什么这么对他们家,她又为什么这么对她。
【星星无处流浪】
钟小九回到这个城市的时候,是春天。她穿着黑色的斗篷,喘着粗气,拖着一个洋槐色的行李箱,有个年轻男人追上来,小九,我妈让你一定要带上这个。
是一袋子的药膏。她皱了皱眉头,这有什么用呢?
这时候听到身旁有人略带迟疑的声音,钟小九?
抬头去看,一个明朗如太阳般的男生,面容忽然转阴。
罗莘。她愣在那里,明知道还是会遇见的,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她还没想好一句开场白。
你居然还敢回来。罗莘听到自己恶狠狠冷冰冰地道,几乎是不受控制,将他们的关系,带入了一个完全不同的轨道。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得这样的刻薄:“你爹妈呢?这几年债也不用还,随手一推,过得很是潇洒快乐吧,那么还回来干嘛呢?跟我们炫耀你们的一身轻吗?只是钟小九,你们家里的人,都没有脸皮吗?你居然还敢回这里来?”
这时候那个脸上有块疤的男人忽然揪起少年的衣领,他看起来凶恶极了,罗莘的个头,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你再说一遍?”
罗莘方要张嘴,钟小九已经劫住了男人的手:“放手。”
罗莘被松开,满脸的怒气,许多人停下来看起热闹,这个白衣少年,优等生,怎么和这个怪异的转校生以及这个社会青年扯上关系了?真是不怕死啊。
然后,钟小九忽然低下头去,深深地鞠了个躬。
罗莘,对不起。
罗莘觉得自己一刹那,心软得想要哭。但是常年的演练,让他练就一副面不改色的能力。不管……遇到什么样的事,都能这样子的吧。毕竟自己藏起来的东西,是不能被别人看到的。
比如自己一塌糊涂的家,比如他竟然偷偷地喜欢着那个害得他家一塌糊涂的仇人的女儿。再比如自己优秀的外表下藏了多少别人看不到的艰辛,那艰辛如果被发现,是会让他的优质大打折扣的。
优秀,应当是浑天而成的,当是不含任何杂质的。
他看着钟小九,鼻子里哼了一声,转身走了开。他不能在这众目睽睽下出糗,绝对不行。
钟小九看着罗莘的背影,嘴角忽然浮动了一个淡淡的带点苦涩的微笑,她在心里问:
罗莘,你相信因果报应吗?
兜兜转转妄图回到原点,但是原点却也不是原点了啊。
【乌云哭了】
是钟小九执意要住在学校的,郑龙投资做了点生意,他虽然痞,但还是做生意的料子。落魄一旦过去,前方就明朗起来了。
罗莘的日子却天翻地覆了,钟小九的一出现,似乎就是一场注定的翻牌,他当是原形毕露。他甚至没敢告诉父亲母亲钟小九回来了。刚刚平静的家,那些伤疤一揭,注定又是一场风波。
但是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怕打搅到钟小九。她平静得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那他是不是也可以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呢?
是不能吧,尽管修炼了那么多年,对什么事都能一笑而过,装作无所谓,但是在她面前,却不能自制。
他当然知道不能主动去找钟小九,以什么样的名义呢?找茬吗?报复吗?还是老朋友一笑泯恩仇,你还是我的青梅骑着竹马随时光而走?都不可能,所幸的是这道闪电虽然再度劈中自己,爱情却也不是唯一的事。
倒不如继续自己戴面具地生活,优雅地笑,彬彬有礼地对每一个人,把那些仇恨和爱意糅杂在一起的不理智,顺其自然地藏起来。
但是,是竖起耳朵听她的消息的。
转学而来的钟小九,名声小躁,因为她有点儿古怪。
比如吧,暴丑的校服,别的女生都是脱掉,在尚有寒气的日子里,露出穿着黑丝的细腿,短裤,或者是各色各样的花裙子,花枝招展地宣告春天来临,可是钟小九却反其道而行之。她一出校门就再裹个黑色的斗篷。
钟小九的名声不太好。没有什么朋友,家长会父母从来都不出现,最关键的是,她跟街头那个青年混混,关系特别好。
关于钟小九和那个青年混混,学生们有各种版本的揣测,那个混混长得很帅,高大,却纤瘦,五官凌厉硬朗,但是左脸有一块半个巴掌大的疤,那个对谁都凶巴巴的,但是一见到钟小九就笑得跟个小绵羊似的的青年男人。
那个曾经因为自己对钟小九出言不逊动手教训他的男人。
那个叫郑龙的男人,是一个离钟小九,很近很近的男人。
是让他嫉妒得发狂的男人。
有人说他们俩挺配的,不是郎才女貌,而是带点歪风邪气的般配。一个酷毙了的帅哥,一个酷毙了的跟活着动画世界里似的的古怪漂亮女生。
一点都不配。罗莘狠狠地想,像是怪叔叔挟持了小姑娘。
钟小九,在他眼里还是个小姑娘啊,他一夜长大,却未见证她的成长,始终觉得,他长大,就是为了牵她的手,走向光明。
而不是现在这样,看她化成一团黑色的雾气,莫名的,抓也抓不住。
无从着手的爱情,和仇恨。
【永远不天亮】
罗莘跑到终点时,太阳挂到了最高点,时间慢下来,心跳却突突突加快猛跳。
运动会还算省力又成绩不算太难看,只能选800米了。罗莘虽然瘦,但铆足了劲地想往全能去靠。
第二名,在普通组里,也算是不错的成绩了。但是嗓子也在冒烟了。
快被渴死了。
这时候有人递上一瓶水来,罗莘伸手去接,抬眼便看到照例是一袭黑衣的钟小九,眼睛笑得弯弯的。
他愣了一下,几乎是下意识地拍开了她的手。宛如烫手山芋。
盖子已经拧开,所以矿泉水泼到了周围人的脚边,有人尖叫起来,人群都聚焦到了这里。
钟小九似乎并不惊讶,只是弯下腰去,把瓶子捡了起来,像是刚被罗莘好心没好报的并不是她,只是微微地笑了笑,就走了出去。
那种无视他的怒气和拒绝的淡然,让罗莘觉得沮丧极了。太阳真的好大,他费了好大劲才止住晕眩,在旁边坐了下来,有人递过一瓶水来,味竟微苦。
人人都开始传钟小九喜欢罗莘。于是罗莘被拖进钟小九的小道传说里,成了凄苦三角恋中的一员。
其实钟小九不该有那么红的,关于她的传闻大家腻了也就该过了,只是没想到,关键时刻,她忽然真的像魔女似的发挥魔力了。
那次是一场恶性斗殴,篮球场上一阵混乱,罗莘也在其中。
他扮演的角色,当然是调解员。外校的男生实在过分,竟然先动手推搡起来。
罗莘并非没有气,只是他心知肚明万一一场好打,于人于己都没有好处,何况,他的形象一向正面,队友们也服他,他不能连这点事都摆不平。
那就不是什么都好的他了。
但是对方在推搡中先动了手,于是场面失了控,小打小闹变成了青春期一场火拼,最后连拉拉队都投入了战斗,一阵混乱。
不知道是谁搞来了几根木棍,在人群里乱挥,罗莘挨了好几下,他粗声叫道,别动手!给我停下!报警!谁去报警!
钟小九一战成名,罗莘在那样电光石火间,竟然陷入了回忆。十岁左右的年纪,他还没有发育,个子比钟小九还矮那么一点点,总是被胖子一伙人欺负,抢走文具,生活费,不敢吭声。钟小九便会像女侠一样冲出来,跟个不要命的似的揪住胖子的头发,冲着他肥腻腻的手臂就咬,然后摁着他说,还敢不敢欺负罗莘?
钟小九小时候打起架来就十分威猛,但是罗莘也不知她是受了哪个高人指点,跟个武林高手似的,倒也不是多少奇幻,只是真有披荆斩棘,破除千军万马的阵势,来到他面前,替他抗下灾难。
可毕竟是现实啊,再怎么武林高手,钟小九也不过是个女孩子而已。这帮人打红了眼,根本不管什么“不该打女生”的五字真言,何况她穿个黑斗篷,马尾盘在货车帽里头,又那么能打,一不留神,也会忽略她是个女生。
钟小九的手上挨了一个棍子,这时候发怔的罗莘反应过来,看到女孩吃疼的表情,对方却一个棍子又砸下来,势不可挡的样子。
“不想活了吧你!”罗莘原先是真不想将事情搞大,即便已经挨了打,但在舆论上起码想要自持清白,但是这时一股热血涌上去。
操起旁边有人落在地上的棍子,就朝那个家伙闷声打去。
忽然觉得自己隐藏血性的那些年,乖乖地做一个好学生,摩拳擦掌地就是为了今天的一战。
那一刻,真是有这样的感觉,他回头去看站在那里并不动弹的少女。
他就是想跟她说,喂,你不是女巫也不是骑士,当然你也不是公主,可是能不能给我个机会来保护你啊。拜托你,好不好?
可是她那样微笑着看着他,充满了鼓励的眼神,他忽然觉得好气馁。
她还是不需要他,一切她自己都可以搞定,只是给他这样一个机会。他渴望,她却不那么需要。
【很多年前的黎明】
陪着钟小九在那战中成名的,便是将对方打掉了一颗牙齿的罗莘。
这是罗莘优异的学校生涯里的一枚黑痣,罗莘一直都避免这样的错误发生,这一刻,却觉得为此自豪。
一起处分的人有六七个,但是优等生罗莘在令人咂舌之际,成了新的英雄。
钟小九没有被处分,罗莘把一切都抗了下来,老师们也不愿相信,钟小九这样一个细细弱弱的女生,会有这样的爆发力。
虽然对钟小九还是不能轻松说话,还要掩饰自尊似的挑她刺,对她凶,但心知肚明,钟小九挨的那几棍是为了自己,自责让他的心又软了一软。
而钟小九在医务室里始终不肯脱下她的怪异服装擦药,罗莘有点生气,可无论他怎么出言相激,钟小九依旧是那个既往不咎的笑容。
我真的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她以为她是无敌铁金刚啊?那么凶猛的一棍子。
但好歹有这样的对话了。
“你干嘛要帮我啊?我对你这么不好,你为什么……”
“因为这是我欠你们家的啊。”钟小九回答。
什么跟什么嘛……他生气极了,一句欠就把他得浮想联翩打得七零八碎。就是因为欠了我们家的,所以对我好吗?而不是因为想要对我好……或者是像我喜欢你一样你也喜欢我?于是气呼呼地说:“你欠我们家的,这种方式就能还清了吗?我可不领情!”
“我不是说钱不还了,这些就当是我的利息吧!罗莘,是不是我把一切还清了,我们还是朋友呢?”钟小九问他。
朋友。他愣了一下,皱了眉头。
“让我想想吧。”
小桥流水
夏天快到的时候,钟小九还是没把她的怪长袍脱下,不过因为太热,把帽子摘掉,露出一张桃子一般的脸。
她的眼睛照样地无知无畏,夏天初来时,她从学校搬了出去。
那场恶战过后,世界又平息了,三点一线地继续生活,他报了一个主持人的比赛。比赛现场的票分到两张。
他纠结了三天,在走廊上碰到钟小九的时候,佯装做云淡风轻地把票给她。
“喏,有空过来看看吧。不来也没关系。”非得加上后面一句话,心里的自尊才能着地。
钟小九接过票,眼睛亮堂亮堂的,在她眼里,罗莘长高了,长大了,傲气充满了身体,像个出走的小王子。虽然离开了她的王国,但她真的为他自豪。
从小时候起,就是认定他会成为很优秀的一个人,否则也不会任性地当初说一定要嫁给她。
她点点头,说,我一定一定会来的。
那段时间一直下雨,天气沮丧得要命。但罗莘开心得要命,一直把喜怒哀乐调整得特别好的他,好几次忍不住哼着个小曲,反应过来觉得自己没出息极了。可却又为这份没出息而甜蜜无比。
一切都会好的不是吗?家里的债还清了,钟小九回来了,虽然中间阻隔了很多,但一切还是会好的。眼前的一切,不就是个证明吗?
他一定要再舞台上发出自己最多的光芒来,别人看不见没关系,钟小九必须知道,他罗莘,真的真的,长成了一个足够优秀,能够保护她的男孩子了。
可就在比赛的前几天,钟小九忽然急匆匆地跑到他班里来找他。
“对不起啊,真的,真的去不了了。”
他心里被砸了重重的一块石头。恼怒得他想一拳捶在墙上,憋红了脸说,不去就算了吧。
钟小九抱歉地把票递过去,票还给你。你一定一定要加油啊。
他装作无所谓地回头,却还是没忍住给她一个失望的白眼。
【落大雨】
于是,就在雨里相逢了,此刻他那么狼狈,不过已经无所谓了,再光鲜地去那个台下没有最重要观众的舞台上,又有什么意义。
他走了两步,忽然回头,不是说今天有事,所以去不了吗?她要去哪里?
他远远地跟在钟小九的身后,她走路的样子还像小时候,低着头,闷闷地走。看起来像是个不开心的小孩,但是往往脑袋一抬,就是比太阳还灿烂的脸。
这时候,罗莘看到钟小九踩着雨鞋跑起来,她的方向是不远处的摩托车。摩托车旁站着的是郑龙。
太阳又退到了乌云的身后,罗莘的一个拳头,狠狠地敲在自己的胸口。
原来是为了约会吗……果然是在一起啊。所以,自己算什么呢?所谓的好,真的不过是因为觉得欠了我们家。
钟小九,那么就算了吧。你欠我们家的,不要你还了。我想问你的答案,也不要你回答了。
三个小时后,钟小九从医院走了出来。
母亲还是没有打赢这场仗,最后一场手术,让她在这张床上永远地躺了下去。
郑龙扶住女孩的身体,发现她如筛糠一般地在发抖。
她声音虚弱,怎么办,小龙哥哥,我哭不出来。我哭不出来啊。
太悲伤了,悲伤已经让她的肢体,五官都失了效,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晨光微曦】
再见钟小九的时候,是听说她带着郑龙,把班里的几个男生狠狠地揍了一顿。
其中有两个,是罗莘在篮球队的队友。
这件事被传得沸沸扬扬,被打的几个男生,却三缄其口。众人都说,是因为郑龙实在是太坏,使了很多手段来威胁。
罗莘并不了解内情,只是问及好友时,他愣了一下皱着眉头说,小太妹真的不好惹,还是离远点比较好。
他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竟然发了火:“你说谁是小太妹?你再说一遍?”
那人眨了眨已经淤青的眼睛,忙摆摆手说:“别别别,我哪敢说她是小太妹,那个叫郑龙的男人,非得废了我。”
这句话,让罗莘泄了气。郑龙是跟钟小九捆绑销售的,那个站在钟小九旁边,被冠上保护神的名字的人,永远不会是他。
他是谁?是钟小九世界里的什么角色?连他也不知道。可是他觉得,自己再不做什么,钟小九就要变成另外的一个钟小九了。
于是罗莘干了这辈子自觉最最鸡婆的一件事儿,那便是跑去找了钟小九,质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个时候的钟小九,却揪着一个男生的衣领子不肯放。
也不知道怎么的,男生在议论钟小九时被她听到,她本来脾气不差,只讽刺了几声,可是那男生低声的一句“狗娘养的”彻底激怒了钟小九。
那个男生也是大有来头,父亲是高官,他甩不开钟小九,于是大喊:“钟小九,你别以为你有个混混男朋友就了不起了!你有本事找他打我啊!看是谁弄死谁!”
钟小九踹了他一脚,恶狠狠地说:“好,起码在我们被弄死之前,你一定是先死的那个。”
罗莘上前掰开两人,钟小九像是个疯子似的不肯撒手,抬眼看到是罗莘,忽然面色一缓,才松开了手。
天台上。
“你上次的比赛顺利吗。”她淡淡的口气,好像刚才急欲火拼的人不是她似的。
“你为什么打人?”他问她。其实还想说,你一个女孩子打得过吗?吃亏了怎么办?你以为现在还是小时候吗?现在坏人那么多,郑龙又不能时时刻刻在你身边,你万一……
“因为他冒犯我。”
“你可以不可以,不要跟郑龙他们玩儿?”罗莘强压住怒火,才将这些话一字一句,如钢镚儿一样蹦出来。
可不可以呢?
可是钟小九还是笑,那个会发怒会哭泣的钟小九不知道去哪里了,在她笑容下包裹着的还是原来那个钟小九吗?那个真性情的,什么都不需要藏的姑娘。那个在年少的光阴下,陪着他,没心没肺地说要罗莘将来娶她的姑娘。那个他在很小的时候还不懂爱情的时候就放在心上,后来怎么也赶不走的姑娘。
“就这样就把人打成这样?钟小九,这不像你。”
“我是怎样的?”她的笑容忽然收起来,目光由柔和空洞变得凌厉,“我不是一直都是这样子的吗?我并不善良,从来都是有仇报仇,有恩报恩。”
“算是我瞎了眼吧,我一直以为你爸爸妈妈也是有苦衷,你也有苦衷……所以才这么说话不算数,好,你本来就是这样,是我喝水呛着脑了一呛好多年。”
他慢腾腾地吐出几个字:“我真的不想再看到你。”
罗莘觉得这几个字用尽力气,年少的时候总是将一些誓言一些气话轻易脱口,因为年轻,总是最大的犯错的借口,也不用想会不会后悔。
只是他听到钟小九叫了声他的名字。
“罗莘,我还欠着你们家很多。你不可能不再见我了。”
她的脸上,带着一个自信又苍白的笑容。
【消失的启明星】
罗莘的生活里,钟小九却没有如她最后一句话所说,她突然不见了。
竖起耳朵装作不经意地打听,才知道她请了一个多月的假。
他的心忽然空了,不知是失落还是反而松了一口气。他得想办法,把钟小九逐出自己的世界了。
如果……如果不是那一日,听到父母的对话,他也许能够成功的吧。
“听说钟家后来回来了?”
“是的。我也是近两年才知道老钟出事。”
“哎,其实老钟也真是,当初因为老婆生病选择逃款也是人之常情,只是也该跟我们说一下啊。”
“但如果跟咱们说了,咱们愿意背这个黑锅吗?”
“那场车祸,老钟是当场死亡吧?”
“恩,听说小九受伤也蛮严重的,车子好像是烧起来了……对了,那小丫头我之前还碰到过,听说跟儿子同学校,不知道他还记得她不。小丫头也真是的,对之前的事蛮耿耿于怀,竟然跟我说以后赚了钱,一定要还清我们的。”
“哎,真是命苦。谁会要她一个小孩子的钱啊……老钟他媳妇,前段时间好像没熬过去……”
“对,好像是那天……那天莘莘不是主持比赛吗?”
罗莘在黑暗里,愣住了,许久后抹了一把脸,一片凉泽。
黑暗里,他仿佛看到跟黑暗融在一起的钟小九,她的身子浓缩成好多年前的幼年身体,他忽然觉得,或者她一点都没有变。
“等等,电话。莘莘!你的电话!”母亲忽然催他。
他用了几秒钟收拾好自己的所有表情和神态,走过去拿起听筒。
“罗莘啊,你拜托我帮你问的事儿,我打听到了啊,事情好像是几个家伙在更衣室里偷看了钟小九换衣服……结果,听说她身上好恶心的全是疤啊……当时大伙儿都愣了。没想到钟小九立马打电话给那个混混,那混混说要是有人到外头乱说钟小九坏话,就……喂,你在听吗?你要请我吃饭啊……”
不顾父母的阻扰,罗莘就这样冲出了家,可是他突然发现,自己完全不知道钟小九住在哪里。
只能……去郑龙的酒吧了。
郑龙是认得他的,见到他时,耸了耸鼻子,臭小子,你是来找小九的吧。别因为她好欺负就总是欺负她,欠你家的人情是她爸妈欠下的。一个大男人,欺负一姑娘,算什么回事。
她在哪里。他不理郑龙的讽刺,径直问。
郑龙愣了下,去X市给她爸上坟了,忌日。顺便把她妈妈的骨灰也送过去。
罗莘求着郑龙把地址给了他,连谢谢都忘记说就急着往外跑,郑龙忍不住骂了句粗话,却见罗莘回过头来,喂,我再问你下,你是不是喜欢她?
我是喜欢小九,臭小子,但他吗的小九不喜欢我啊。她是这么好的姑娘,她是我妈的干女儿,谁欺负她,不是找死吗?
他不能再等了,等不得了。他买了去X市的车票,母亲在电话里骂骂咧咧,罗莘,你是不是疯了,明天是你们的保送名额资格考试啊!你是不是疯了!你给我回来!
他笑着挂掉了电话,他现在,只想这辆车快点将他保送到钟小九在的地方。
钟小九,我喜欢你这么多年,并且执迷不悟地喜欢下去。
【这世界还有曙光】
钟小九的手里有三张照片,一张是父母的结婚照,一张是一起出游时的全家福,还有一张,上面的男孩子叫罗莘,长得瘦瘦的,拉着钟小九的衣角。
她在这个世界上最想保护的人,现在只剩下一个了。钟小九微微闭上眼睛。
妈妈,我还有活着的必要是不是?你说过,我们对不起人家一次,就要用十倍的努力来偿还。恩,我会活着的,我会活着,好好地偿还欠罗家的东西。
等到我还清了,我是不是才有资格跟罗莘说,我其实真的蛮喜欢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