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百战将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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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潇洒中原(3)

沟里,秋风扫残叶,风打着旋,吹着唿哨,扑打着他们被硝烟熏得颧骨鸟黑的面颊。

营长最后望大家一眼:

“班打不下来,找班长;排打不下来,找排长;连打不下来,我撤你们的职--营打不好,你们撤我的职!”这叫“连座法”。

上午十点钟,一轮血红的太阳挂在山梁上,碉楼,沟壑,树林,不远处的小岭底村,全都浴在这近似血色的秋阳里。强攻,在这一片血红中开始了。一、四连从撕开的铁丝网豁口里突进,二连从北边牵制敌人,也横冲双面铁丝网。全营除打残了一半的三连撤下来做二梯队外,全部投入战斗。一营不惜血本全线血拼了。

班排连长们提枪横刀,杀气腾腾地冲在自己队伍前面。打进去了!三个连全部打进铁丝网里!日军见情势危急,呼啦一下,从工事里和碉堡里冲了出来,人人端着雪亮的刺刀枪,在后面火力的配合下,哇哩哇啦地喊着日语口号,气昂昂凶煞煞地反扑了:这东洋人的武士道气焰和训练有素的军国主义阵势,还真挺吓人,世面见得少些的战士心先哆嗦了,唉呀呀叫唤着,掉头就往回跑,前面的带动后面的像浪头打了个转儿,潮水般又泻回到铁丝网口肖永银眼见情势急转直下,可急红眼了,随手拣了个刺刀枪,往铁丝网口一堵,挥舞着,咬牙切齿骂道。

“妈了X,哪个后跑,杀你的头!”谁还敢再后跑?反正是个死,死在日本人刺刀下是英雄,被营长杀了头死了也是临阵逃脱的逃兵,死也耻辱!--战友将用生命来填补你的怯懦,用血来作为你恐惧的代价--正因为如此,只要人类有战争,人类将永远视逃兵为可耻。

战士们又掉回头,啊啊啊地叫着,同东洋兵火并起来。

肉搏。

血腥扑鼻。

一个排长拿个指挥旗翻身过网,不幸,被挂在铁丝网上,半空中悬着,一个日本兵瞅准这是个好机会,呀呀地喊着,端着刺刀朝排长胸窝子捅。排长是个长征过来的老兵。红军到底是红军,人挂在铁丝网上,两眼瞪的溜圆,眼看刺刀离心口只寸许了,一打,刺刀枪打偏一边,抓住就不松手。排长前半截,日本兵后半截,两个人撕拽起来,拉锯般地夺,拽得铁丝网也跟着摇撼起来。正在这时,连长上来了,见自己排长这么副危急状,抬手一枪,日本兵软软松开自己的后半截,倒了。连长上去,赶快把排长从铁丝网上解救下来。

肖永银正指挥打仗,忽觉身后一阵风,他猛一闪身,日本兵一刺刀捅进他后边的大个子班长大腿里,顿时血流如注。几乎同一瞬间,他旁边一个战士枪口一扬--谁也没有听见枪响,厮杀声惊天动地--日本兵的两眉之间,端端正正地开了朵桃花,在大个子班长扑倒的同时,也挺挺地倒下了……

肉搏到后来,阵地上的日本兵越来越少,战士越杀越勇。剩下的日本兵见抵挡不住,掉头往碉堡里跑,跑着跑着,黄鼠狼一样,放儿个臭屁--甩了几个毒气罐。黄烟霎时弥漫开,大家赶紧用毛巾帽子堵嘴,还是被呛得流泪打喷涕。但此时谁都明白,到了这个份上,敌人已黔驴技穷了,玩完了。毒气不足阻挡他们,仍旧从射孔里喷吐的火舌也不足阻挡他们。营长和战士们一起扑向碉楼。

肖永银侧身在墙根下,一摆手,封锁着碉楼前后门的几挺机枪停止了吼叫。敌工干事知道,这是营长让他“发言”了,亮开嗓门,喊了一段话,要敌人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日本人用枪声回答了敌工干事的喊话。肖永银觉得,他已经仁至义尽了,这些死顽到底的侵略军得统统送他们上两天了。

他上到一个大个子兵的肩上,兵用肩膀一顶,他一纵身上到屋顶。碉楼不算高,有一层半楼房那么高。他站稳脚,能感觉到碉楼在机枪的震动下的颤栗。战士们望着自己的营长,心里服营长那股不怕死的劲儿。

“拿个十字镐来!”营长在屋顶喊话,战士赶紧递给他。他就像在自家地里刨红薯一样飞快地刨起来,不大工夫,碉楼顶端被他挖了个洞。

“拿四个手榴弹来!”轰。轰。轰。轰。

四声巨响后,一切都沉寂了。

战士冲进去,里面乌烟瘴气,血到处流。五十多具日军的尸体你挤我压血肉模糊一片。一个战士惊讶地跑到肖永银面前。

“营长营长,哎呀,还有个女的呢!”

“女的?”他不信,“碉堡里要女人干什么?你怎么知道?

战士用手比划着:“她有头发!”女尸被拖在一边,一营长走过去看了一眼,长发披肩,身上穿的是日军军服,他搞不清楚这女人在据点里干什么,但对这年轻女人的死,多少感到遗憾。他觉得,战争,是男人的事情,马革裹尸,是男人的归宿;而女人,是应当受到男人保护的……

一个战士小声说:“这女人不会是随军妓女吧?”另一个战士哈哈一笑:“日本人叫慰安妇。打仗带女人,不扰乱军心嘛?”肖永银命人将这具女尸抬走。慰安妇也罢,日本女军人也罢,只能和她的那些异性战友或嫖客同穴埋葬。

缴获的胜利品里,有枪支弹药钢笔皮鞋,还有日本手表。一个不久前还是大山沟的农民的战士好奇地拿起表放在耳朵上听,表针“刚刚刚”地响,战士害怕了,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吓人的玩艺,赶紧一扔,突然一眼看见表壳里的发条,凑过去,盯着看,一边大惊小怪道:

“哎呀,还有肠子呐?”仗打完了,饭也吃过了,一营长集合队伍讲话:“今天,我们打胜了,把敌人消灭了,高兴吗?”战士全咧着嘴笑。

“但是今天,我又发火了,又打了人!你们谁挨了我的打了?”战士还是咧着嘴笑,没有人出来表示,挨了营长的打。肖永银挠挠头皮,带着歉意地笑笑。

“挨了我的打的,请原谅。下次嘛……下次,我保证再不打人。”战士们“轰”地笑了,有人小声嘀咕:

“咱营长打起仗来,就凶!仗一打完,没事儿!”战士的话里,带着对营长的喜爱。

然而,仅仅过了两个多月,一营长和他们全体告别了。

其时,“百团大战”结束,二十三岁的肖永银被提升为三八五旅十二团副团长。部队驻军在河北涉县台村,那天晚上,他坐在营部屋后的土坡上,默默地吸着烟。他想起了那些牺牲的战友,一张张熟悉的脸庞浮现在冬日那无月、无星、无光的寂寥的漆黑夜幕上……

指挥的部队越多,意味着肩上负荷的生命越多。一个营,五六百条生命;一个团,一千多条生命。都是年轻而美好的生命,而谁,都知道生命的可贵……

战争,又必须流血,一个昨天还在分享一截烟屁股的战友,很可能眨眼倒在血泊里,在你的怀里死去……

战争是残酷的。有人说,军人看惯了流血因而心肠变得又冷又硬……不!只有每天每时面临死亡的人,才最知道热爱生活热爱生命--有人说,准没有经历过战争,谁就永远无法体验生命的深层辉煌和深层悲哀。战争重塑了每一个人的灵魂……

第二天清晨,他正在整理行装,教导员进来了:“营长,战士们要送你,全等在外面了。”他一步跨出房门。

全营战士列队肃立着,用目光和自己的营长告别。他抬手向大家敬了个军札,眼眶不由湿润了。他嗓音沙哑地对战士们说:

“同志们呐,我们好几年啦,我要走啦,上级命令我走。过去我这个人哪,搞的不好,脾气太坏,一急就骂人,请你们原谅。”战士的眼里噙着泪水。

一个老兵眼圈红红的,大声地喊:

“营长,我们只记得跟着你打过不少漂亮仗!”老饲养班长牵来了一匹马。他的骡子得肺病死了,这是团部送他的马。四十多岁的饲养班长,把缰绳递到营长手中时,泪水糊满了他胡子茬茬的大脸。

“营长,你以后,常回来,看我们啊……”肖永银抚着者饲养班长的肩膀,深深地点了点头。

我会记注你们的,他在心底默默他说,用目光亲吻着他的这些可爱的兵……大杨庄,狮脑山,小岭底……亲爱的战友,所有这些记忆都是和你们联在一起的!这些和他肩并肩厮杀、血和血淌在一起的战士……

战士恋恋不舍地一直把自己营长送到村口,他最后挥挥手,转身,跨上了战马。

战马驮着他,驰向一个更广阔的疆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