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白居易秉性刚烈,直人快语,在仕途上却屡受挫折,坎坷崎岖。时任县令口碑不佳,为官不正。几次徇情枉法的案子,都是白居易鼎力为民伸冤,改变或纠正了上司的错判。当时有一首民谣这样唱道:“县尉来/云四开/青天露一块/百姓把头抬/冤有头来债有主/衙门从此向北开!”百姓越是歌颂他,县令越是想法设法刁难他。
无奈,他从仙游寺的山上移了两棵松树栽在县衙厅前,以松为伴,打发时日。后来,他在《寄题周至厅前双松》中写到:“有时昼掩门(一作关),双影对一身。尽日不寂寞,意中如三人。”秉公爱民的不公正回报,让他仰天长叹:“忆昨为吏日,折腰多苦辛。归家不自适,无计慰心神……悔从白云里,移尔落嚣尘!”
公务的繁忙,官场的险恶,始终没有减淡白居易对周至山水的无限热爱,无比情深。他在《再因公事到骆口驿》一诗中写道:“今年到时夏云白,去年来时秋树红。两度见山心有愧,皆因王事到山中。”他对公务缠身感叹连连,他对无暇游山抱憾多多!
对百姓的同情,对官场的恬淡,越发激励了他对山水的向往和亲近。他以雅士的眼光年看待世俗,他以诗人的情思歌咏自然。公余闲暇,他人山仙游,咏《醉中归周至》一首:“金光门外昆明路,半醉腾腾信马回。数日非关王事系,牡丹花尽始归来。”他游毕骆谷,乘兴挥笔题诗驿站墙壁。其后,他的同科好友元稹路过该处,细读其诗并欣然相和。他有感而发,又吟《骆口驿旧题诗》一首:“拙诗在壁无人爱,鸟污苔侵文字残。惟有多情元侍御,绣衣不惜拂尘看!”
偶有小疾,不能亲临山水时,他便坐亭望山。《病假中南亭闲望》一诗云:“欹枕不视事,两日门掩关。始知吏役身,不病不得闲。闲意不在远,小亭方丈间。西檐竹稍上,坐见太白山。遥愧峰上云,对此尘中颜!”《周至县北楼望山》一诗云:“一为趋走吏,尘土不开颜。孤负平生眼,今朝始见山。”看来,是大山给了白居易启迪,是白居易给了大山灵气。到了京城,他还在《禁中寓(一作偶)直梦仙游寺》一诗中写道:“……月出清风来,忽似山中夕。因成西南梦,梦作仙游客……”
与仙游寺结缘,源于他第一次到这里时便流连忘返的见爱,并写了《仙游寺独宿》一诗:“沙鹤阶上立(一作上阶立),潭月当户开。此中留我宿,两夜不能回。幸与静境遇,喜无归侣催。从今独游后,不拟共人来!”其后,他曾多次游访仙游寺,留下了不少雅谈,写就了不少名作。《酬王十八见寄》诗:“秋思太白峰头雪,晴忆仙游洞口云……”《送王十八归山寄题仙游寺》诗:“曾于太白峰前住,数到仙游寺里来。黑水澄时潭底出,白云破处洞门开。林间暖酒烧红叶,石上题诗扫绿苔。惆怅旧游那复到,菊花时节羡(一作待)君回。”
王十八即王质夫,隐居在仙游寺的蔷薇涧,他与白居易交情至厚,结为莫逆。白居易移栽的蔷薇花,即采自王质夫隐居之处。两人不但是肝胆相照的挚友,而且是唱和应对的文友。《和王十八蔷薇涧花时有怀萧侍御兼见赠》诗:“霄汉风尘俱是系,蔷薇花委故山深。怜君独向涧中立,一把红芳三处心。”白任京官后,王写信约他回周至一游。他无法抽身,却又心怀故山,遂成《酬王十八李大见招游山》诗:“自怜幽会心期阻,复愧嘉招书信频。王事牵身去不得,满山松雪属他人!”
后来,白居易任翰林院学士时,仍十分感念故友王质夫,行思坐想,不忘旧交。忆及从前事,感慨今成各。于是,写了一首《寄王质夫》抒怀:“忆始识君时,爱君世缘薄。我亦吏王畿,不为名利着。春游仙游洞,秋上云居阁。楼观水潺潺,龙潭花漠漠。吟诗石上坐,引酒泉边酌……忽从风雨别,遂被簪缨缚。君作出山云,我为人笼鹤……旧游疑是梦,往事思如昨。相忆春又深,故山花正落!”
故友旧谊,成了白居易不了的牵挂,永远的恋念!
盩山屋水,留下了白居易不灭的足迹,无限的诗意!
苏轼与周至山水
宋仁宗嘉祐占六年(1061年)十一月,苏轼被任命为大理评事签书凤翔府判官。这是他步入政治生涯的开端,也是他文学创作的一个重要起点。其时,周至县属凤翔府辖。从此,他与周至山水结下了不解之缘。
他在一首长诗之前题云:“壬寅(即嘉祐七年,1062年)二月,有诏令郡吏分往属县减决囚禁。自十三日受命出府,至宝鸡、虢、眉5、周至四县。既毕事,因朝谒太平宫,而宿于南溪草堂,遂并南山而西,至楼观、大秦寺、延生观、仙游潭……”前诗中,作者又自注:“又西至延生观,观后有小山,有唐玉真公主修道遗迹。”遂赋《留题延生观后山上小堂》:“溪山愈好意无厌……深谷野禽毛羽怪,上方仙子鬓眉纤。不惭弄玉骑丹凤,应逐嫦娥嫁老蟾。涧水岩花自无主,晚来蝴蝶入疏帘。”史书载,唐景云元年(710年),睿宗皇帝之女玉真公主于楼观台西之延生观出家为女冠(坤道)。为纪念其人其事,遂有后来之玉真修道遗址小堂。诗仙李白,就是在延生观被玉真公主所荐,入朝为官的。从此,留下了让人羡让人妒的“终南捷径”的佳话1 300年之后,踌躇满志的苏轼初入仕途后身临其境,自然要触景生情,恋恋不舍,慧思如泉了!
《题记》中的“南溪”,即南溪亭。明嘉靖四十二年(1563年)的《周至县志》载:“南溪,在楼观东南,即东坡与张、李二君醉游濯足处。”苏轼也在《南溪》诗前题记:“二月十六日,与张、李二君游南溪,醉后,相与解衣濯足……”诗云:“终南太白横翠微,自我不见心南飞。行穿古县并山麓,野水清清溪鱼肥……君看麇鹿隐丰草,岂羡玉勒黄金靴。人生何以易此乐,天下谁肯从我归。”古县名山,翠谷流韵的金周至,竟让苏东坡如此地乐而忘形,醉不欲归!
苏轼喜竹。他曾为诗:“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使人瘦,无竹使人俗。”这些话,历来被爱竹者视为座右铭。他曾在司竹园会猎,写出了洋洋数百言的长诗。他曾写过《题南溪竹上二小诗》,其题记云:“九月中曾题二小诗于南溪竹上,既而忘之。昨日再游,见而录之。”其中一首为:“谁谓江湖居,而为虎豹宅。焚山岂不能,爱此千竿碧。”现在,周至境内仍有两万多亩竹林,并有位居中国第二的竹类品种园(百竹园)。想来,这都是苏公题诗对后人潜移默化的结果,以致庶民百姓也爱竹成风,种竹成俗。
苏轼与前商洛令章子厚交情甚厚,二人相携,遍游周至名山胜水,且留下了不少佳咏名篇。他在一则《游记》中写道:“章子厚自长安来终南会轼,西还岐下,因同游南山。轼三年连三至此,然与子厚游,其乐如始至也!”可见,其时苏轼正在楼观酣游,才让章子厚觅踪访至的。神奇的古楼观,招惹得苏轼连续三年三到斯地,且再游时,又“其乐如始至也!”须知,苏轼自宋仁宗嘉韦占六年(1061年)赴任凤翔府,至宋英宗治平元年(1064年)还朝转官,其间总共仅有三年啊!
在楼观,他先后写了《楼观》、《招隐亭》(即南溪亭,苏轼为其改名)、《溪阴堂》、《避世堂》、《五郡城》等诗。其中《授经台》一诗云:“剑舞有人通草圣,海山无事化琴工。此台一览秦川小,不待传经意已空!”好个“此台一览秦川小,不待传经意已空”,传诵了千年,至今仍为吟咏楼观诗词中的妙笔绝唱,多少文人到此,吟及斯诗,皆翘指叹服,自愧才浅思滞,不敢复以《授经台》为题唱和!
游西楼观时,苏轼兴致勃勃,终日未竟,夜宿大陵山,写了《溪阴堂》一诗:“白水满时双鹭下,绿槐高处一蝉吟。酒醒门外三竿日,卧看溪南十亩阴。”这里,山上是吾老洞、尹喜墓,山下是就谷水和老子墓,对面便是延生观和玉皇殿,古洞幽境,仙山秀水,名人逸事,让他又一次醉卧周至。现在,历经千年风雨的“绿槐”仍然高高耸立在大陵山之巅,有风吹来,蝉鸣枝摇,似在吟唱苏学士丽句华章!
新春佳节期间,百姓们张灯结彩,万家喜庆之时,苏轼又一次与章子厚同游仙游寺。
他在《游记》中记云:“治平元年(1064年)正月十三日,轼与前商洛令章子厚同游仙潭。始,轼再至潭上,畏其险不渡……后并潭水而西至稍浅可涉处,乱流而始济。得唐人之遗塔,上有石刻天王鬼神飞仙十有六方。为二级,而其顾瞻仰俯睢盱哆冶之状,非吴道子莫能至!轼既叹其神妙而悲其不为世人所采,于是以墨本归而记其上。”此后,他将拓片视为珍宝,闲暇时,常常仔细观赏揣摩。每与文友聚会,也要将其捧出宝椟,与之分享眼福。
苏轼不仅是一代散文大家,名诗人,词巨匠,而且也是一位杰出的画家。他的画作《刘海撒钱》,至今仍珍存在楼观台的碑石上。
那之后,他不仅精研吴道子天王鬼神飞仙像,又四处寻访吴道子留画之处。大有所悟,遂成诗作:“……道子实雄放,浩如海波翻。当其下手风两快,笔所未到气已吞……”这些名句灼见,成了后世人评介吴道子画风“引经据典”之言!仙游寺也因此闻名遐迩,成了一个文人骚客们访必亲至,言必谈及的地方。
苏轼自不例外,成了仙游寺的常客。寺僧觉岸也成了他的挚友。二人常抵掌而谈,废寝忘食。
有一回,仙游寺的觉岸和尚正在佛堂吃鱼。他自知这是有违佛规之事,所以选择在午后时节偷吃。不料,苏东坡这一天猛不盯出现在他的面前。他一时大窘,慌忙藏鱼于磬中,并自我解嘲地用一副对联之上句“向阳门第春常在”为话头,索求下句。苏东坡早对此事心知肚明,如何应对,自然胸有成竹。只见他,微微一笑,侃侃对来:“积善之家庆(磬)有余(鱼)!”聪慧博学的觉岸,自然听出了此话一语双关,趣含讥讽。他又一时耳赤语塞。
苏东坡与其弟苏辙情亲谊重,心心相印。他离京赴任时,弟送兄至郑州,惜别于郑州西门之外,“相携话别郑原上,共道长途怕雪泥。”他有个习惯,每有诗作,便以家书形式抄寄苏辙,与弟共享为文之乐。算起来,苏轼大约写了26首咏颂周至山水的诗篇,并一一书赠其弟。与其父其兄并称“三苏”的苏辙,每获其兄赠诗,必有唱和,每和皆成佳作。
畅游仙游寺之后,苏轼的《南寺》诗写道:“东去愁攀石,西来怯渡桥。碧潭如见试,白塔苦相招。野馈惭微薄,村沽慰寂寥。路穷斤斧绝,松桂得干宵。”苏辙和《南寺》诗:“澄潭下无底,将渡又安能。惯上横空木,轻生此寺僧。晓鱼开考考,石塔见层层。不到殊非恶,它年记未曾。”苏轼的《北寺》诗写道:“唐初传有此,乱后不留碑。畏虎关门早,无村得米迟。山泉自入瓮,野桂不胜饮。信美哪能久,应先学忍饥。”苏辙《北寺》和诗:“君看潭北寺,何用减潭南。不到还能止,重来独未厌。荒凉增客思,贫病觉僧惭。饮水寒难忍,谁言柏子甘。”这些真真切切的诗篇,记述了仙游寺(南、北两寺)真真切切的往事。关中大地,名山胜水甚多。能让两位文豪用如椽巨笔如此歌之咏之者,却甚少!
一个偶然的机会,苏轼与友人章子厚同饮了仙游寺玉女泉之水,甘之若饴,喜不自禁,遂欲常饮此水。他与住持僧守真和尚商定:由他雇人自凤翔来此取水;并用仙游寺所生长的芒竹制符,劈为两半,写字成契,各据一半,互换互验,以为凭据。一开始,此法果然管用,人勤水真,往返频频。日子一久,取水人却干起了投机取巧的勾当,制作了假符,并于近处取回了假水。苏轼十分无奈,写了一首《调水符》诗。前有题记:“爱玉女洞中水,既致两瓶,恐后复取为使者见绐,因破竹为契,使寺僧藏其一,以为往来之信,戏谓之‘调水符’。”诗曰:“欺谩久成俗,关市有契繻。谁知南山下,取水亦置符。古人辨淄渑,皎若鹤与凫。吾今既谢此,但视符有无。常恐汲水人,智出符之余。多防终无及,弃置为长吁!”
与往常一样,他又将此诗寄给了弟弟苏辙。苏辙所见与兄相左,直言回赠《和子瞻调水符》:“多防出多欲,欲少防自简。君看山中人,老死竟谁谩。渴饮吾井泉,饥食甑中饭。何用费卒徒,取水负瓢罐。置符未免欺,反复虑多变。授君无忧符,阶下泉可咽!”
乍一看,似乎苏辙比苏轼“识”高一阶,“思”深一层。细一想,如果没有苏轼的“浪漫”,哪有苏辙的“深沉”;倘使没有其兄的“调水符”,何来其弟的“劝兄吟”!
难怪,古人说:“仁者乐山,智者乐水!”这些饱含哲理的关于山水的唱和诗文,足让后来人咀嚼一生,思索永远
马融石室
仙游寺的北寺有个马融石室,那是汉代著名经学家马融拜师读书之处。马融受诏进京作官,马召的名字也因此而来(马融受召)。
马融系东汉伏波将军马援的侄孙。他拜挚恂为师时,挚恂隐居仙游寺。马融便在其旁之石室读书为学。其后,师以女妻之。
马融做老师的乘龙快婿之事,还有一段民间传说哩!
挚恂的女儿叫碧玉,自小秀丽聪敏,被父母视为掌上明珠。一日,挚恂将马融与碧玉唤到书房,明着让二人面试才华,暗中为自己选择女婿。约定连出三题,以决胜负。第一题:“一牛生两尾”,何字?马融即刻脱口而出:“失”字。碧玉暗服。第二题:“牛怕天热不出头”,何字?碧玉答:“伏”字(三伏天热)。马融答:“午”字,老师判马融正确。第三题:一妇人于战乱中与丈夫、孩子失散,夜梦自己为人仆,主命推磨磨麦,累不堪负,欲投水自尽,至荷花池前,见花瓣纷纷散落,何解?碧玉答:磨麦,通“殁脉”,子亡;瓣落,通“伴落”,夫亡,梦为凶兆。马融答:磨麦,主见麸(夫);花落,主见籽(子),预示家人团圆,为吉兆。师赞马融。之后,又将择婿之意询及女儿。碧玉亦倾慕马融才气。二人遂结百年,并于石室中拜堂成亲。
石室为天然石洞,在仙游寺的北寺之北。高约10米,宽约10米,与山体连接,全由水锈石构成。对面是法王塔,右边是玉女峰,左边是演乐洞,背靠大山,与象岭对峙,门前便是玉女泉。在这四山环抱、一水中流的仙境里,应是名副其实的洞天福地了!遥想当年,倘在傍晚,黑龙潭边拥立着一群沙鹤,石室旁的古树上飞落几只昏鸦,寺僧在玉女泉边挑水,留宿的香客与主持师父谈经论道,寺院里钟声悠悠,黑河水浪涛哗哗,玉女峰隐隐忽忽,法王塔明明暗暗,僧室中灯烛初亮,狮山尖余辉尚留,象岭上笛声杳杳,石室内书声琅琅……这里,简直是一幅极致的终南夜景图,绝妙的世外桃花源!
民间又传,明代弘治年间状元康海(武功人)慕名拜瞻马融石室,时逢黑河涨水,河边,亦有一才女欲访石室,遇水阻隔,一筹莫展。康海见状,慨然相助,将其背过河去,同游马融石室。后来,该女作了状元夫人。相同的志向,让石室成就了又一对佳偶。康海写诗述其过程:“弱女临涛恨碧流,对山(康海之字)权作济人舟。斜依龙头并凤头,聊将桂手攀仙手。一朵鲜花插鬓右,十里香飘满瀛洲。轻轻放落尘埃地,两对无言各自羞!”二人游罢,康状元又赋《读书石室》诗以咏其怀:“昔贤托兹室,讨探故高尚。清泉石外淙,萦澜壁中漾。徘徊坐石侧,殷勤发幽唱。白云忽若飞,青峦益修亢。何能弃尘氛,卜筑西岩上。”
马融的老家在扶风,与仙游寺相距不远,成名后,他常归里讲学。他的教学风格颇具特色,《后汉书》记载:“融才高博洽,为世通儒,教养诸生,常有千数……善鼓琴,好吹笛,达生任性,不拘儒者之礼。居宇器服,多存侈饰。常坐高堂,施绛纱帐,前授生徒,后列女乐,弟子以次相传,鲜有入其室者。”他为人风趣开朗,善于鼓琴吹笛,用音乐启迪学生的灵感和智慧。宋代诗人苏辙在“马融石室”诗中所言“吹笛堕秋叶,读书随晓鸦”,说的即是当年景况。马融弟子众多,来自全国各地。他还打破旧俗,破天荒地招收了一批女弟子。他的弟子中曾出现过不少杰士俊才。东汉末年的政治家卢植,大学问家、著名古文经学家郑玄等,即是其中典型代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