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原大马金刀地坐在白志超对面:“你与其在这儿盘问我,还不如去看一下现场。”
白志超说:“小包正在看,你不用操心。”
李原笑了笑:“就那小孩,太嫩了吧。”
白志超说:“你先想想自己的事情吧,第一发现者的嫌疑往往是最大的。”
正说着,包奇出现在门口,手里拎着一个证物袋:“车厢里检查了一遍,没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也没发现藏什么人。另外在死者对面的铺上发现了这个。”
李原看了一眼:“这是我的手机。”
白志超看了看他:“你的手机为什么会出现在现场?”
李原说:“我落在那儿了。”
白志超问包奇:“这手机有什么问题吗?”
包奇说:“这手机拨了一下这个号码,不过没打通。”
白志超说:“是什么时候拨的?”
包奇说:“十一点零三分。”
白志超意味深长地看看李原:“你不是说你不认识死者吗?”
李原说:“我确实不认识死者。”
白志超说:“那你的手机怎么会拨死者的号码呢?这个时间正好跟你发现死者尸体的时间吻合,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李原又开始生气了:“你打算让我说什么,就凭这个号码就认为我做了什么了?”
白志超说:“至少你得解释一下这个号码吧。”
李原不想理他,转过脸去问包奇:“死因是什么?”
包奇看看白志超:“死者身上没发现外伤,颈部也看不见勒痕,有可能是中毒。”
李原说:“就这?”
包奇含含糊糊地:“就这些。”
李原站起来:“你这活儿可真够糙的。”说完他就走出去了。
柳萌萌和列车长惴惴地守在包厢外面,李原看了看里面,问柳萌萌:“手套、鞋套,这些有吗?”
柳萌萌紧张地点点头:“有,我去给您拿。”
见柳萌萌走了,李原问列车长:“你们把乘客都叫醒了没?”
列车长点点头:“都叫醒了,让他们全都留在房间里,不能随便走动,等候询问。”
李原“嗯”了一声:“为什么车厢里的乘客会这么少?”
列车长说:“季节性的,如果是春运的话,人会很多,但现在没什么客流。”
柳萌萌回来了,李原接过手套和鞋套,进了包厢,死者还保持着那个姿势。李原看了看死者的面容,虽然已经死了一段时间了,死者身上仍然有很重的酒气。李原扭头看了看地上横七竖八的酒瓶子,还扔了两张团成一团的餐巾纸,不免皱了皱眉毛。他摸了摸死者身上的口袋,什么都没找到,然后解开死者衣服上的纽扣和皮带,检查了一下死者的体表。
正如包奇所说,死者身上没有外伤和勒痕。李原仔细看了看,发现死者的皮肤有些发红,他有点诧异,凑到死者的嘴边闻了闻,酒气还是很重,但他隐隐闻到了一股别的味道,李原心里不禁掠过一丝阴影。
想到这里,他看了看桌上的杏仁,想起什么,退回到外面,对列车长说:“你们这趟车上卖的小吃都是哪儿来的?”
列车长说:“大部分是客运段统一采购的,不过,我们偶尔也会自行采购一些。”
李原说:“哪些是客运段买的,哪些是你们自行采购的?”
列车长说:“具体我也不太好说,我把人叫过来您自己问吧。”
来的人正是推车的那个中年妇女,她惴惴不安地站在李原面前。李原问:“你卖的杏仁是哪儿来的?”
中年妇女说:“是,是我在省城买的。”
李原看了看列车长:“这就是您所说的自行采购。”
列车长做了个为难的表情,不置可否。李原又问那个中年妇女:“你在省城哪儿买的?”
中年妇女的声音更低了:“火车站旁边,有个批发市场,批杏仁的老板跟我很熟。”
李原说:“是正规渠道的吗?”
中年妇女说:“应,应该是吧。”
李原紧跟了一句:“应该是,你不知道吗?”
中年妇女越发地吞吞吐吐了:“我……他是……。”
白志超和包奇在旁边看了半天了,这个时候实在有些忍不住。白志超问:“到底怎么回事,你发现了什么?”
李原面无表情地说:“死者皮肤发红,满嘴地酒气里有一丝苦杏仁味,死因可能是氰化物中毒。她卖给死者的杏仁,有一些是苦的,说不定死者是吃了过量的苦杏仁,氰化物摄入过多致死的。”
所有人都吓坏了,中年妇女干脆站不住了,直接靠在了墙壁上。
白志超张了张嘴,半天才想起一句话:“就算是,也不能说是因为杏仁啊。”
李原说:“没错,所以还得问一下车厢里的所有人。”他看看包奇,“你做过这些人的笔录了吗?”
包奇摇摇头,李原看了白志超一眼:“我看,还是我来问吧。”他对包奇说,“把乘客按铺位号从小到大叫到八号包厢来。哦,对了,有四个人跟死者是一路的,先叫他们吧。”然后又吩咐柳萌萌、列车长:“麻烦你俩在这儿看着点儿。”又转向和中年妇女,“你先在乘务员室待着,不准乱窜。”
白志超跟在李原的后面进了八号包厢:“你这算什么,每个人都有嫌疑?”
李原回头看看他:“差不多吧。”
白志超说:“我能认为是你为了撇清自己才这么……。”他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儿了。
李原坐在铺上:“这么上窜下跳的?可能吧。”
正说着,包奇带了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过来,白志超往李原对面的床铺上指了指:“请坐。”说完他自己坐在了李原的旁边,取出警官证给这个人看了一眼,然后开始准备做笔录。
李原掏出自己的警官证给这个人看了一眼:“我是负责侦办此案的警官,我姓李。”
白志超见他喧宾夺主,一时心里相当地不满,但是当着这个人又不好说什么,只能抢在李原前面问道:“您的姓名,能说一下吗?”
这个人很局促,就报了两个字:“卢琛。”
白志超刚写下了时间地点:“能说一下是哪两个字吗?”
这个人说:“卢就是卢俊义的卢,琛就是斜玉旁加上深浅的深的右边一半。”
白志超念叨着:“卢俊义的卢,斜玉旁……。”他有点写不下去了。
李原白他一眼:“就是王字旁。”
白志超忽然觉得脸上稍微有点发烧,飞快地把卢琛的名字写在了纸上。
李原继续问卢琛:“你跟死者是什么关系?”
卢琛说:“是同事。”
李原说:“能说得具体点儿吗?比方说你们是什么单位,这次一共多少人一起乘车,都是什么职务?”
卢琛说:“我们是个国企,叫北方重工业工程建设集团有限公司。死去的江总叫江士达,是公司分管招标采购的副总,同时也分管纪委工作。我是财务部的会计,平时也没什么交往……。”
李原打断了他的话:“等一下,没什么交往,你们就能凑一堆诈金花?而且玩儿得还不小,一晚上输赢都能上千。”
卢琛的汗下来了:“其实,其实是我们江总……。”
李原说:“你们江总?”
卢琛说:“我们财江总很喜欢斗地主、诈金花什么的,有时候我们赶上了他实在找不着别人的时候,也就得陪着。”
李原说:“他那么大的输赢,你们受得了吗?”
卢琛说:“其实受得了受不了都无所谓,江总一般第二天都会把赢的钱还给我们。”
李原“哦”了一声:“那为什么那个小姑娘说输了一千多,不愿意跟他玩儿呢?”
卢琛一愣,旋即从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那谁知道他们俩怎么回事。”
李原听到这句话,不觉有些意外:“这话怎么说?”
卢琛仿佛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忙掩饰道:“没,没什么意思,人家的事儿我也不清楚。”
李原的疑心更重了,但他没有继续问下去,而是换了个话题:“你们江总每次跟你们诈金花都是赢钱吗?”
卢琛说:“不光是诈金花,斗地主什么的,也都是,我们根本玩儿不过他。”
李原有点自言自语:“他的牌技倒是够高的……那袋杏仁,你们都吃了吗?”
卢琛摇摇头:“没有,我们经理尝了一颗,说是苦的,我们就都不愿意吃了。”
李原想起那个“呸”了一口的女人:“哦,原来如此,今天晚上,您听到什么声音了吗?”
卢琛又摇了摇头:“没有。”
李原点点头:“好吧,先到这儿吧。”他看看门口的包奇,“还是先请他们经理来吧。”
白志超见卢琛出了门,才问李原:“就问他这么多?”
李原说了个“慢慢来”,就不往下说了,不大会儿的工夫,包奇带着那个“呸”了一口的中年女人坐在了李原的对面。
李原照例给她看了一下自己的警官证,然后问:“怎么称呼?”
中年女人倒是比较沉着:“王素萱,三横一竖王,朴素的素,萱是草头加个宣传的宣。”
李原“嗯”了一声,扭头看看白志超——这回他倒是写得挺快的。李原见白志超写完了,这才继续问:“您是这个北方什么集团的财务部经理?抱歉,你们公司的名字太长了,我实在记不住。”
王素萱点点头:“是的。”
李原问:“你们这趟是什么公干呢?”
王素萱说:“是这样,我们的集团总部在北京,但现在有个工程,就在你们省城的北郊,是个大型的机械厂。我们这次是去对工程做审计的。”
李原问:“审计一般不都是年终做吗?而且也不应该由你们本公司的财务部去做呀。”
王素萱说:“我们公司的规定是一年两次审计,现在做的是内部审计,到了年底才是由上级单位请外面的会计师事务所来做外部审计。”
李原点点头:“这么说,你们已经做完审计了?”
王素萱点点头:“是的。”
李原说:“审计出什么来了?”
王素萱摇摇头:“抱歉,这些我不能透露。”
李原点点头:“你跟死者之间的关系怎么样?”
王素萱说:“还可以。”
李原说:“还可以是什么意思?”
王素萱说:“还算过得去吧。”
李原说:“过得去,你们就能一起诈金花?”
王素萱说:“人家是领导。再说,其实也不是真玩儿,虽然拿出钱来了,第二天人家还还给我们呢。”
李原说:“虽然是这样,说出去也不太好听吧。估计好多人只会传你们玩儿钱,不会传后来会还钱这事儿。”
王素萱说:“这个事儿……怎么说呢,国企内部,总得有点儿让人家传的。”
李原用一脸的平和表示可以理解,他还是把话题转回了杏仁上:“那袋杏仁,您吃了几颗?”
王素萱说:“一颗,觉得苦,就没再吃……怎么了,杏仁有什么问题?”
李原含含糊糊地:“没什么,随便问问而已。”
王素萱“哦”了一声,没再多说什么。李原继续问:“你已经说了杏仁是苦的了,为什么江士达还要吃?”
王素萱显然有点生气:“他就是那么个人,就喜欢跟人抬杠。”
李原说:“他不是专门针对你的?”
王素萱说:“谁他都针对。尤其是我们这些部门经理。他说是,太高的惹不起,太低的欺负了又让人笑话。”
李原笑笑:“怎么会有这种人呢?不过,分管采购的副总又不是你的直接主管领导,应该不用搭理的吧。”
王素萱说:“说是那么一说,不过,国企的人际关系……想必您也有所耳闻吧。”
李原觉得有些不好评论:“嗯……你们这次那四个人全是财务部的吗?”
王素萱点点头:“全是。”
李原说:“都是来审计的?”
王素萱摇摇头:“不是,就我跟那个小姑娘——田歌是来做审计的。另外两个人一直在项目部的财务室,这次是换班回北京。”
李原有点纳闷:“换班?”
王素萱说:“他们俩在这个工地上已经待了一年了,这次是让另外两个同志来换他们回北京,一是汇报一下工作,二是让他们休息一下。”
李原说:“原来如此,本来你们不是一路的?”
王素萱说:“怎么说呢?按照规定,他们如果单独走的话,就只能睡硬卧了,但跟着我的话,可以跟着我一起坐软卧,所以就一起买票一起走了。”
李原说:“您倒是很体贴下属嘛。”
王素萱说:“他们也不容易。”
李原说:“您是住二号包厢是吧。”
王素萱点点头:“我们三个女同志住二号,刚才那个小卢住一号。买票的时候特意分开买的,要不然,一个包厢男男女女的,不太方便”
李原心想,她倒是问一答十:“为什么江总会住在四号包厢呢?”
王素萱说:“他本来就不跟我们是一路,他是临时去出差。”
李原点了点头:“这么说,你们是分开买的票,能买到同一趟车同一个车厢纯属凑巧了?”
王素萱想了想:“可以这么说吧。”
李原说:“除了你、卢琛和田歌之外,还有一个女同志叫什么?”
王素萱说:“叫张新桂,说起来,她还是江总介绍进来的。”
李原若有所思:“她是江总的什么人?”
王素萱说:“好像是江总在上个单位的老同事。”
李原有点奇怪:“上个单位……江士达是什么时候到你们这儿的?”
王素萱说:“江总来了大概有三年多了吧,这之前是在大连的研究院当副院长,这个研究院跟我们是一个系统的。”
李原心想,原来是个空降干部:“卢琛是会计,这个张新桂就应该是出纳了吧。”
王素萱“嗯”了一声,没再多说什么。
李原说:“你们江总平时到这个工地上来得多吗?”
王素萱想了想:“不好说……我对他的工作安排,不是太清楚。”
李原说:“那你们江总这次到这个工地上来……。”
王素萱摇了摇头:“也不太清楚。”
李原看看王素萱:“您来得多吗?”
王素萱摇摇头:“不算太多,这一年也就两三次吧,财务上的事情不怎么需要出差。”
李原点点头:“卢琛和张新桂回北京的次数多吗?”
王素萱又摇了摇头:“自从去年他俩来了之后就没有回去过。”
李原想了想:“还有一个问题,今晚您回到包厢之后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或者发现什么事情呢?”
王素萱摇摇头,很干脆地说:“没有。”
李原斜着眼睛瞟了两眼白志超记的笔录:“好吧,那就先这样吧。”
王素萱站起来,李原却忽然说:“啊,对了,还有一件事,你们江总平时的人际关系怎么样?”
王素萱犹豫了一下:“人际关系……怎么说呢?就算是过得去吧。”
李原好像明白了点儿什么:“好吧,您先请回吧。”他看看包奇,“把张新桂请过来吧。”
包奇带着王素萱走了,列车忽然开始减速。李原走到包厢外面,眼看着车停在了一个小站上。李原问刚从车厢连接处回来的柳萌萌:“怎么回事?不是说出了北站就不会再停车了吗?还有,你干吗去了?”
柳萌萌说:“是换车头,已经跨路局了。另外还要顺便上水下垃圾什么的。这不要停站嘛,我得去把厕所给锁上。”
李原想了想,好像铁路上是有这么一说,到了另一个路局的管辖区间,就要换上另一个路局的车头。
过了一会儿,包奇已经带着张新桂往这边走过来了,李原正打算回包间,外面忽然呜地一声响起了汽笛。李原不自觉地回头看了一下,一道雪亮的光柱照在隔邻的铁道上,顺着这缕光,李原看见一个人影正慌张张地越过铁道向站台跑去,手里还提着什么东西。
李原脑子一转,忽然回头对白志超叫道:“快,快跟这个站联系,有人从咱们车上跑下去了,可能是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