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开动了,白志超放下手机:“已经通知车站了,驻站的只有一个民警,可能要当地派出所配合。”
李原沉默不语,看了看坐在里面的张新桂。白志超看着窗外,心里有些惴惴:“是他吗?”
李原说:“刚才柳萌萌不是说了吗,一号包厢那边的车门打开了,这样看来,这个人应该是从那儿下去的。”他指了指走道,然后问包奇,“刚才你查的时候,没有发现这个人吗?”
包奇也很紧张,使劲摇摇头:“没,没发现。”
李原看看他,心想就这么个雏儿,还喳喳呼呼地,他回头抱歉地跟张新桂说:“麻烦您先等一下,我去去就来。”
他径直走到另一头的车厢门,柳萌萌还在那里守着。李原问她:“这里有什么异常吗?”
柳萌萌摇摇头,李原看了看车门:“这个车门要怎么开?”
柳萌萌说:“时速降低到100公里以下,用我们的钥匙就能打开。”
李原说:“是你们配发的三角钥匙吗?”
柳萌萌说:“是的。”
李原说:“你们车上所有的门应该都是能用这种钥匙开的吧。”
柳萌萌“嗯”了一声,李原看了看周围的情况,有一个垃圾箱,一个洗脸池,两个洗手间。李原问包奇:“你当时把这些地方全看过了?”
包奇有点抹不开,只是点了点头,没有说话。白志超问:“这些地方能藏人吗?”
李原笑笑:“不是这些地方。”他用手指了指,“他藏那儿了。”
大家顺着他的手一看,是车厢连接处的门。李原说:“这个人既然能跑下车,就说明他手里应该有那种三角钥匙。这边也藏不了人,那肯定是开了门藏在那边了,那边的发电车的结构比较复杂,他不太好找下去的路,要想跑只好还是回到这边打开这个车门跑掉。”
白志超看看包奇,包奇更沉默了。李原摆出一副老前辈的姿态跟包奇说:“小伙子,刑侦不是那么好搞的,踏踏实实多累积点儿经验,比什么都强。”
这一下,包奇的脸都红到脖子根了,白志超也觉得脸上有些火烧火燎的。李原有点得意洋洋,对白志超说:“这个人就交给下面的同志吧,咱们还是回去接着问话。”
张新桂坐在八号包厢里好一阵了,李原一回来先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有点突发事件,久等了,请问您就是张新桂吧。”
张新桂一脸的倦容,好像十分疲惫,她强打精神点了点头:“是我。”
李原说:“死者江士达,您熟悉吗?”
张新桂有点为难:“怎么说呢,还行吧。”
李原说:“还行?我可听说,你跟江士达是老同事,你能到北京来,还是他帮的忙呢。”
张新桂说:“其实,怎么说呢。当时因为我儿子考上了北京的大学,我们两口子就想着调到北京来,托人找到江总,礼也送了,饭也吃了,最后只把我一个人弄过来了。我们家男人到现在还在大连,我呢,也老是给派到外地去。”
李原说:“就因为这个,你就对江士达不满了?”
张新桂好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警察同志,话可不能乱说,不满是不满,我也不可能对他怎么样啊。”
李原看了看她:“我只是问你是否不满,可没问你对他做什么了。”
张新桂有点生气,但又不敢造次。李原看了看她:“你打牌怎么样?”
张新桂摇摇头:“我一点儿也不会。”
李原说:“就这样你还陪着他们诈金花呀。”
张新桂说:“反正他第二天还会把钱还给我们,我们就哄着他高兴呗。”
李原说:“对了,这个江总很喜欢喝酒吗?”
张新桂说:“他是喜欢灌酒,仗着自己酒量大,非要让那些不会喝酒的人喝,然后看人家出洋相。”
李原说:“那你们这几个人酒量大概怎么样?”
张新桂说:“反正我是一口不喝,让我喝我也不喝,我们王经理也从来不喝酒。小卢平时也就二两白酒的量,啤酒最多一瓶。小田能喝,据说从来没喝醉过,几个领导都喜欢跟她喝,也难说,谁让人家又漂亮又放得开呢?”
李原有点不想问她话了,但还是把最关键的那个问题问了:“今晚您回到包厢之后,听到什么了吗?”
张新桂摇摇头:“没有。”
李原看看张新桂那张半老徐娘的脸:“好吧,先到这儿吧。”
这回轮到那个二十多岁的小姑娘田歌了,她一进来,那股让李原涨头的香气就又充满了包厢。田歌一屁股就坐在俩人对面,打着连天的哈欠,两条腿叉开一晃一晃的,一脸的无所谓。
李原尽可能不看那两条白花花的腿,而是盯着田歌的眼睛:“晚上打牌的时候,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或者不太正常的情况?”
田歌说:“能有什么,就是打牌呗。”
李原说:“那袋子杏仁,你们都没吃?”
田歌说:“苦的,谁吃呀。”
李原说:“那你们江总吃了吗?”
田歌说:“他?他吃了,还不少呢。”
李原说:“他不怕?”
田歌说:“他就是那人,老是下个套让你钻,然后看你出洋相。”
李原说:“你是说,他是为了骗你们吃苦杏仁,才自己吃了好几个的,让你们觉得这袋子杏仁没啥问题?”
田歌说:“是啊,他净干这种无聊的事。”
李原说:“你们都不上当,他岂不是很尴尬?”
田歌说:“他才不尴尬呢,我们不上当,他就一直重复这一招,直到有人看不下去,迎合他一下。”
李原说:“这么说,你们打牌的时候他吃了不少杏仁?”
田歌说:“是啊,但我们真懒得搭理他。”
李原说:“你们玩儿牌到什么时候?”
田歌说:“到熄灯吧,王姐说不玩儿了,大家就都站起来回去睡觉去了。”
李原说:“你们既然要陪着江士达玩儿,干吗还不让他尽兴?”
田歌说:“意思意思得了,这么累,谁有精神陪着他,又不是多大的官。”
李原“哦”了一声:“你们玩儿牌的这段时间里,江士达就一直在吃那些苦杏仁?”
田歌说:“是啊,我们也实在是懒得看他出洋相了,就都散了。”
李原说:“你喝酒了吗?”
田歌说:“喝了一瓶啤酒。”
李原说:“其他人呢?”
田歌想了想:“基本没喝。”
李原说:“什么叫基本没喝?”
田歌说:“卢琛喝了两口白酒,就觉得晕得不得了,没再喝了,王姐和张姐一口没喝。”
李原“哦”了一声:“那你们江总喝得可不少啊,我看地上至少放着两个小二的瓶子和五个啤酒瓶子。”
田歌说:“我没注意……不过江总倒是一直没停了喝。”
李原说:“他每次吃饭都喝这么多酒吗?”
田歌说:“他?人来疯,人越多越喝。”
李原挠了挠头:“看来你们江总的风评不是太好嘛。”
田歌“哼”了一声:“能好到哪儿去?别的领导都比他强多了。”
李原看看她:“别的领导?谁呢?”
田歌说:“就说我们王姐吧,老是请我们吃饭,经常把自己的好东西拿出来大家一起享受。这次她从法国给我跟张姐一人带了一小瓶无毫升的香奈儿,可要合成人民币差不多得一千呢。王姐她老公也不错,也经常跟我们一起玩儿牌打麻将什么的。不过王姐她老公可不如江总,赢了钱都放自己口袋里,从来不往外掏。”
李原想起什么来:“你现在喷的香水,就是这个吗?”
田歌说:“当然啦,不过我那瓶早就用完了,我这是王姐等车的时候,给我喷的她自己的那瓶。”
李原忽然觉得好笑:“你们那个张新桂,也用香水吗?”
田歌看了他一眼:“用倒不一定用,但人家收下了。”
李原点点头:“最后一个问题,今晚您回包厢之后,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呢?”
田歌摇摇头:“没有,睡得太死了。”
李原笑笑:“好吧,请您先回吧。”
田歌说:“问完了?我能睡觉了吗?”
李原说:“请便,不过我们可能随时要把你们叫醒问话的。”
田歌站起来,轻轻咕哝了一句,李原也没听清她说的是什么,眼看着她出去了。
白志超看了看笔录,问李原:“会不会是江士达吃了过量的苦杏仁,导致氰化物中毒?”
李原不置可否,对包奇说:“继续吧。”
包奇点点头,接下来是那两个中年人,一个叫袁之璞,一个叫刘磊。先过来的是袁之璞,就是那个脸上有颗黑痣的人。他刚从厕所出来就被带过来了,坐在李原的对面,倒不怎么紧张。
李原看了看他胸口衣袋上的三个字:“‘圣德思’,是你们公司的名字吗?”
袁之璞点点头:“是,我们是个做机电设备的公司。”
李原说:“哪种机电设备?”
袁之璞说:“那种大型中央空调,微电脑中控的。”
李原笑笑:“我不太懂,你们这次是……。”
袁之璞说:“我们卖出去的设备出了点儿问题,需要换零件,我们是回北京办这件事的。”
李原说:“那你们搬的那个大箱子……。”
袁之璞说:“就是出问题的设备的一部分。”
李原“哦”了一声:“非得搬回北京才能换?”
袁之璞说:“是啊,只有我们的车间才有这种设备。”
李原说:“这可不太合理啊,要是这样的话,以后维修得多麻烦。”
袁之璞有点不好意思:“其实,我们也没料到这个零件会发生问题。”
李原说:“是什么东西啊?”
袁之璞说:“是中央处理器,也就是微电脑。”
李原说:“这个东西要是出了问题,可不得了啊。”
袁之璞说:“是啊,相当于是一个人的脑子出了问题。”
李原说:“你们也挺头疼的吧。”
袁之璞说了个“是啊”,气氛一时冷了下来。
李原想了想,还是问跟案情有关的事吧:“请问今晚你们上车之后都做什么了?”
袁之璞说:“没做什么,上车之后一直在包厢里聊天来着,后来困了,就躺下睡了。”
李原说:“你们都不洗漱吗?”
袁之璞摇了摇头:“有点累,不想动,想明天下车之后回家再洗漱。”
李原心想,这两个人倒也够邋遢的:“你们的包厢就在死者的隔壁是吧。”
袁之璞点点头:“是。”
李原说:“听到死者的包厢里有什么声音了吗?”
袁之璞摇摇头:“没听见,我的铺位不挨着他的包厢,再加上我睡得又沉。”
李原点点头:“您也一直没出过包厢?”
袁之璞又摇了摇头:“没有。”
李原说:“好吧,您先请回吧。”
下一个是刘磊,李原单刀直入:“您的铺位紧邻着死者的包厢,请问您听到了什么不寻常的动静没有?”
刘磊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停顿了一下:“没有。”
李原说:“什么都没听见?”
刘磊摇了摇头:“一开始我们俩在铺位上聊天,后来就睡了。”
李原看了看他:“你们都聊什么了?”
刘磊有点为难:“天南海北的,什么都聊,一开始聊这回的设备,后来聊足球什么的,我也记不清那么多了。”
李原说:“你们俩都喜欢足球吗?”
刘磊说:“还可以。”
李原说:“平时踢吗?”
刘磊笑笑:“年轻的时候踢,现在懒得动了,您看我这一身肥肉。”
李原也笑了笑:“还是应该多锻炼锻炼。您平时都看什么比赛?”
刘磊说:“要说看的话,只要不是中国人踢就行。”
李原点点头:“哦,去年欧洲杯是谁夺冠了来着?”
刘磊直摇头:“去年没有欧洲杯,去年是世界杯,冠军是西班牙。”
李原有点不好意思:“是,其实我也挺喜欢看球的,就是没时间,今年的足球好像也没什么可看的。”
刘磊点点头:“有欧冠,有俱乐部世界杯,其实都还不错。”
李原沉默了片刻,忽然冒出一句:“光看球,其他啥都不看?”
刘磊一怔,随即笑起来:“也不是,谁那么有精神天天熬夜。”
李原说:“平常也得看看电视什么的吧。”
刘磊说:“电视倒是也看。”
李原说:“都看什么呢?”
刘磊说:“新闻什么的,现在我们公司上上下下都挺关注日本和利比亚的。”
李原有点纳闷:“为什么呢?”
刘磊说:“我们公司在日本灾区和利比亚都有项目,现在也不知道那边什么情况,到时候也不知道会派谁去,所以都提心吊胆地。”
李原一笑:“原来如此,那你们也得经常谈论一下日本和利比亚的事儿吧。”
刘磊说:“是啊,今天我买的报纸,上面还说反对派一下子攻进的黎波里了吗?这今后的事儿怎么样现在谁心里也没谱了。”
李原说:“你们外派的任务多吗?”
刘磊很笃定地说:“多,像我就给派到俄罗斯去过,去年年底走的,今年春天才回来,可把人折腾坏了。”
李原说:“那趟袁之璞跟你一起吗?”
刘磊说:“那倒没有,他身体不太好,所以一般不往国外派。”
李原问:“他身体怎么不好了?”
刘磊说:“他心脏不太好,多一半是因为孩子在国外,老也不回来,想孩子想得。”
李原点点头:“那可是够不容易的。行,先到这儿吧,那您先请回,有事儿我们再找您。”
刘磊走了,白志超问李原:“这算什么,把他弄过来聊家常?”
李原笑笑:“别弄得所有人都那么紧张嘛,警察办案也得有点人情味。”
白志超不想说什么,包奇已经把那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带到了门口。
这个女人抱着胳膊坐下,李原照例问:“请问您的姓名?”
女人倒是一点儿也不紧张:“杨宁,就是杨振宁去掉中间那个振字。”
李原点点头:“请问您今晚上车之后都做了什么?”
杨宁想了想:“上车之后就去洗漱了,然后就躺下睡了。”
李原说:“大概什么时候洗漱的?”
杨宁想了想:“熄灯之前吧,当时那帮人还在那儿玩儿牌呢。”
李原接着问:“那大概什么时候睡的呢?”
杨宁说:“洗漱完了就睡了。”
李原说:“熄灯前还是熄灯后呢?”
杨宁说:“熄灯前,我回来的时候走廊的灯还亮着呢。”
李原说:“那你睡觉的过程中有没有听到隔壁有什么声音吗?”
杨宁摇摇头:“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李原有点奇怪:“真的?死者的铺位可紧挨着你的包厢啊。”
杨宁说:“我躺在原来那张铺位上,老是能听见他们在隔壁吵吵,还经常有人撞得墙板乱响,睡不着,就索性换到对面的床铺上去了。”
李原“哦”了一声:“换过去就听不见声音了吗?”
杨宁说:“听不见肯定是不太可能,但声音小多了,后来也是实在困了,就睡着了。”
李原点点头:“您认识死者吗?”
杨宁摇摇头,很茫然:“一点儿都不认识,为什么要问这个?”
李原笑笑:“没什么,随便问问而已。”
杨宁一脸的苦笑:“确实是不认识,谁知道这趟出门能摊这种事儿呢?”
李原说:“您是哪个单位的?”
杨宁说:“我,我没单位。”
李原有点奇怪:“没单位?”
杨宁说:“我是个作家,在家里写小说的。这回是北京有个影视公司要把我的小说改编成电视剧,找我去谈合同。”
李原不禁肃然起敬:“原来如此,佩服佩服。不知您写的哪种小说?”
杨宁笑起来:“不值一提,穿越加言情。”
李原问得有点迟疑:“什么叫穿越?”
杨宁看看他:“就是一个现在的人,到古代去,或者一个古代的人到现在来。”
李原似乎恍然大悟:“原来是科幻题材,这可不得了。”
杨宁连连摆手:“不是,跟科幻不一样……算了,我还是别解释了。”
李原开始笑容可掬:“对不起,我对这些东西不是太懂,可能我女儿比较清楚。”
杨宁看看他:“您女儿?”
李原用力地点点头:“是啊,我女儿,今年十八,刚上大学,比我还难缠呢。”
杨宁也不禁莞尔:“哪有这么说自己女儿的。”
李原却一点开玩笑的意思也没有:“真的,知道的比我多,还老拿话噎我,说实话,我什么样的人都不怕,就怕我们家这丫头。在她面前,我是一点儿地位都没有。”
杨宁说:“那可够难为您的了。”
李原笑笑:“哪里,现在的孩子太难管了,不知道您家的孩子是不是也这样?”
杨宁的脸色忽然变得极其阴郁:“我还没结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