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志超跟地方上联系完,告诉李原:“沿线的几个地方都没有紧急处理氰化物中毒的能力,看来只能等到北京了。”
李原点点头:“也只能如此了。”
这时,柳萌萌已经给杨宁揉搓了好久,半管软膏都下去了。李原说:“好了,就这样吧。”
柳萌萌停了手,李原说:“杨小姐,可以跟我们来谈谈了吗?”
杨宁默默地站起来,走出了乘务员室,回到自己的包厢里。
李原和白志超跟着她进来,李原并没有坐下,而是背着两手站在杨宁的面前:“杨小姐,您为什么进入死者的包厢,现在可以告诉我们了吗?”
杨宁默默地打开了电脑:“我们之间有交易。”说着她打开了一个文件。
李原看了看那个文件,是一篇题为《试论转制国有企业的困境与机遇》。杨宁缓缓地说:“其实我已经很久写不出东西来了,现在我的收入主要是帮人当枪手写文章。”
李原看了看那篇文章,有点奇怪:“这是江士达让你写的?”
杨宁摇摇头:“不是,这是一个叫陆凤轩的人让我帮他写的,这已经是几年前的事情了。江士达找到我,说他是陆凤轩的同事,听说我写得好,想让我也帮忙写几篇看看。”
李原说:“那你帮他写了吗?”
杨宁说:“那时还没有,他说想问问我,我的写论文的价格怎么样,因为陆凤轩不肯告诉他这些。”
李原说:“你说了吗?”
杨宁说:“我告诉他,一篇三页纸的论文两千块钱。他又问,如果是那种有针对性的,专为某件事情而写,而且需要取材的呢?我说,这种我没写过,最好所有材料都由对方来提供,我可以组织文字。”
李原说:“那江士达怎么说呢?”
杨宁说:“江士达说,素材他可以提供,但要和我面谈一下。”
李原说:“你们见面了吗?”
杨宁点点头:“见面了,他好像对我写的东西很感兴趣,问东问西的。”
李原问:“具体问了什么?”
杨宁说:“他要出一本书,但是看我写的好像都是很短的论文,不知道我写书的能力怎么样。我说写书没问题,当初陆凤轩出过的一本书就是我代写的。他说,看来我跟陆凤轩是老朋友了。我说当然是,连陆凤轩的硕士论文都是我给他写的。”
李原看了看杨宁,心想这个女人舌头可够长的:“那你说了这些他什么反应?”
杨宁说:“他很高兴,说太好了,最近他也在读在职的硕士,但他说不清要写多少东西,问我能不能开个价,包了他两年读下来需要写的所有文字。我说不太可能,因为我也没这么干过,不知道开多少合适,只能一事一议。”
李原说:“后来呢?”
杨宁说:“他说自己现在马上要写一本书,大概二十万字左右,问我需要多少钱。我说二十万字的话,差不多是十五万。他说当初陆凤轩那本书可不是这个价钱,我说陆凤轩那本书写得早了,现在什么都涨价,所以要多收一点。他说十万行不行。我说不可能,陆凤轩那本书还要十二万呢,十五万这个价格还是看陆凤轩的面子上给的优惠价呢。”
李原忽然插了一句嘴:“你等会儿,你们这么陆凤轩长陆凤轩短的,你就没找那个什么陆凤轩问过,有没有这个同事?”
杨宁说:“这种事不可能找人家核实的……。”
李原说:“那后来呢?”
杨宁说:“后来,他问我什么时候能来一趟北京,详细谈一下写书的事情。”
李原说:“那你就来了?”
杨宁点点头:“嗯,但是他说,这种事终归有点好说不好听,所以要我跟别人说,是因为北京那边有个影视公司要改编我的小说让我过去,我就答应了。”
李原说:“你今晚为什么要进他的包厢呢?”
杨宁说:“我……我当时听到隔壁有声音,就凑过来听了听,觉得好像是我说话的声音。我反复想过,觉得要么就是电话,要么就是当时跟他谈话的时候被录了音。我当时就慌了,想过去问他到底想干什么。但听见他的房间里好像有人,我就忍住了。直到后来,我听见隔壁的包厢门开了,里面的人好像出来了,我才过去,但一过去,就发现他已经死了。”
李原一听,微微吃了一惊:“你去的时候人已经死了?”
杨宁点点头:“我……我当时,当时怕极了。一想到警察要是查死者的随身物品的话,一定能找到跟我有关的东西。所以我拿了他的手机,删除了和他之间的通话记录和来往短信。”
李原说:“你为什么不删掉录音呢?”
杨宁说:“录音,录音我没找到。”
李原愣了一下,随即问道:“然后呢?”
杨宁说:“然后我又把手机擦了一遍,把指纹给弄掉。再后来,我就回了自己的包厢。”
李原沉吟了一下:“当时他的手机就在手边吗?”
杨宁摇摇头:“没……我当时没有看到他的手机,还找了一下。”
李原说:“你是不是用另一部手机拨了他的号才发现的?”
杨宁“嗯”了一声:“我当时发现他对面的床铺上有一部手机,就拨了一下他的号码才找到的。但,但我离开的时候完全忘了这个手机了。”
李原看看白志超,心里长出一口气,如果是这样的话,自己的手机上应该留有杨宁的指纹,这样一来,好歹算是把自己给撇清了。他又问:“你在包厢里的时候,听到旁边有什么特别的声音吗?”
杨宁喃喃地说:“熄灯之后,我听见隔壁的门响过好几次。好像是进过两次人,但两拨待的时间都不太长。”
李原说:“这些你当时为什么不说呢?”
杨宁说:“我怕极了,真怕你们怀疑是我,我不敢说。再加上,我回来之后手变成了这样,肯定跟我去过那个包厢有关系。要是真查起来,我怕说不清楚。”
李原点点头:“好吧,你现在开始只能待在这里……等等,我还有两个问题,一个是,死者的手机你是在哪儿找到的?”
杨宁说:“在他的桌上。”
李原说:“那你为什么要把它放到死者的左手边呢?”
杨宁说:“那个手机上有几块油渍,我擦的时候不小心弄掉了。我看他的右手油乎乎的,怕你们怀疑,就把手机放到他的左手边去了。我觉得这样一来,看上去就像是他一直在用左手拿手机一样,手机上面没沾上油也就不奇怪了。”
李原问:“你的手开始出现这种症状是什么时候?”
杨宁说:“跟你们谈到一半的时候吧,当时我很难受,但又不知道怎么办,只好一直忍着。”
李原说:“还有一个问题,江士达给过你钱吗?”
杨宁摇摇头:“完全没有,他只说保证我这次去北京不花一分钱。至于给多少钱,怎么给,则要跟我商量了之后再说。”
李原点点头:“好吧,你在这里等着到站吧,警察会来带你下去的。”
杨宁喃喃地说:“我是不是要坐牢了?”
李原看看她:“按你所说,至少是个毁坏证物的罪名。”
从这个包厢出来,白志超轻声问李原:“她会是凶手吗?”
李原摇摇头:“我觉得不像,哪有凶手把自己给弄得中毒的。”
白志超说:“会不会是苦肉计,或者……你看她这不靠谱的样儿,把自己弄中毒了也不新鲜啊。”
李原笑起来:“确实也是有可能,不过她虽然不靠谱,说的话还是比较合逻辑的。”
白志超说:“我是没搞明白,这个江士达贴钱把她弄北京去干吗,不会是真想出书了吧。”
李原说:“那可不好说,其实现在,我有一件事挺关注的。”
白志超说:“什么?”
李原说:“江士达取了十万块钱,不知道是想干什么。”
白志超说:“你觉得这事儿能问谁呢?”
李原笑笑:“我觉得可以懵一下。”
由于包奇要看着袁之璞,白志超只好自己过去把张新桂叫了过来。
张新桂显得很厌烦,但没说什么:“唉,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李原看看她:“你们这次审计,听说审出点儿问题来了?”
张新桂居然立时打了个激灵,清醒了许多,好一会儿才含含糊糊地说:“没,没有。”
李原冷笑一声:“卢琛早都招了,你还不肯跟我们说实话。说说吧,那五十万到底怎么回事,听说还是你出的主意呢。”
张新桂一听,把腰一挺,嘴巴一张,似乎就要开始嚎。李原一拍桌子:“想叫唤?也不看看情况,你以为这是你们村呢。这案子可是死了人的,越闹越有嫌疑。”
李原声音不太大,却极有威慑力。张新桂硬生生地把嘴闭上,又咽了一口唾沫,似乎是想把那一通号啕一块咽下去,然而眼泪虽然招致即来,却不能挥之即去,还是一颗跟着一颗滚落了下来。
李原和白志超对视一眼,也不搭理她。过了一会儿,张新桂抬起左手袖子擦着自己的眼角抽抽嗒嗒地说:“我有什么办法,孩子马上要开学了,一年学费就一万二。其他的这费那费,还有孩子的开销,加起来一年没有两万行吗?这孩子上四年大学,我们家全得饿死。可这孩子要不能上大学,以后可怎么办。听说现在本科学历都不值钱了,以后还得读研究生,那样更贵。再说了,要等我们孩子毕业了,可能研究生都不行了。你说我怎么办,不想办法给他弄点儿,以后都没法过了。”
李原听她絮絮叨叨地,心里实在是有点可怜,但又不能表露出来,只是“哼”了一声:“那你就打这主意。”
张新桂说:“那我还能怎么办,不过……。”
李原看她一眼:“不过什么?”
张新桂说:“不过这个事情,是小卢出的主意,而且也没有五十万,就二十万,我们俩一人一半就给分了。”
李原看了她一眼:“没有五十万?”
张新桂头点得有些艰难:“是,就二十万。”
李原没有追究钱数的事儿:“审计出来了怎么办呢?”
张新桂说:“我也慌了,给江总打电话,结果江总说他正好在当地,让我找他一下。我们俩见面之后,他给了我十万,说我不是会计,也接触不到账目。真要查到我头上,索性就实话实说,然后把这十万拿出来退回去就行了。”
李原说:“为什么不让你事先就把这钱还回去呢,这样账目上不也看不出来吗?”
张新桂说:“江总说,我只是出纳,不是会计,接触不到账目。万一还回去了,卢琛把这十万说成是他还的,我也干没辙。”
李原看了看她:“你们江总把这十万给你,有什么条件没有?”
张新桂回忆了一下:“江总说,让我准备准备,万一查起来,自己怎么说。他说,最要紧的是,一定要把自己撇干净。”
把张新桂打发走,白志超问李原:“这算怎么回事,会计和出纳说出两个数来。哪儿有这么稀奇古怪的事情。”
李原说:“我倒不觉得奇怪,我倒是觉得现在离真相倒越来越近了。咱们问问那个田歌吧,毕竟她是参加了审计的,到底是二十万还是五十万,她应该最清楚了。”
田歌被弄过来,她一边抓着纷乱的头发一边抱怨:“烦死了,到底什么事儿,快说吧,我还要回去睡觉呢。”
李原干笑了一下:“有点事儿想问你一下,你们这次审计是不是发现了点儿什么?”
田歌立马不困了,她把头抬起来,眼睛睁得大大的:“什么意思?”
李原笑笑:“说说这事儿吧,警告你,别跟警察撒谎,否则不客气。”
田歌在李原面前第一次表现出了扭捏:“这事儿我也不好说,你还是问我们王姐去吧。”
李原说:“这事儿,我就想问问你。”
田歌微微吭哧了一下:“查出了点儿问题……。”
李原说:“接着说,查出什么问题来了?”
田歌一改那种嚣张的态度:“从年初到现在,这个项目部的财务账上有五十万的缺口,还有七十万的可疑支出。”
李原说:“形成审计报告了吗?”
田歌连连摇头:“这谁敢说呀,我们得回去跟领导汇报了之后才能决定的。什么事儿都捅开了,我们也活不了啊。”
李原看看她:“这么年轻还能这么有政治头脑,真难得。”
田歌不知李原是夸她还是损她,只能尴尬地一咧嘴。
李原接着问:“你跟你们江总关系那么好,平常肯定是无话不说的了?”
田歌连忙摇头:“这可没有,我们还没好到那种程度呢。人家是领导,背着我们的事儿多了。”
李原看看她:“你这话挺有深意的嘛。”
田歌张张嘴,没敢说什么。
李原又问她:“你们江总玩儿牌那两下子,传授给你过吗?”
田歌说:“这个,人家不会教我吧。我今天晚上,是不是说得有点太多了?”
李原见她小心翼翼地问出这句来,不觉笑了一下:“不是说得太多,而是说得少了。”
白志超有点摸不着头脑了:“这怎么回事呢,会计、出纳、审计的,说出三个钱数来。”
李原说:“这个事儿,我觉得倒好理解。不过,还有一件事我挺纳闷,为什么这个包厢一拨又一拨迎来送往这么热闹,列车员竟然一点儿没察觉,走吧,问问那个丫头去吧。”
柳萌萌坐在乘务员室里,李原站在她对面,白志超则站在门外。李原问:“今天晚上熄灯之后,你在做什么呢?”
柳萌萌很意外:“你们在怀疑我?”
李原的语气有点含糊:“可以这么说吧。这个车厢出了这么大的案子,你竟然一点没察觉,这个事儿总让我有点想不通。”
柳萌萌有点生气:“这有什么奇怪的,我一直在这里待着,外面的事情又不清楚。”
李原说:“熄灯之后,难道你不要巡视车厢吗?这应该是你们的规定工作吧。呀,你不会偷懒了吧。”
柳萌萌好像被人抓住了把柄:“其实我今天有点不太舒服。”
李原说:“怎么了?”
柳萌萌说:“我是过敏性鼻炎,那个女孩的香水味儿太浓了,弄得我鼻塞,头也很疼,实在是不太愿意动弹。”
李原想了想:“我第一次跟你谈话的时候,觉得你说话有点嗡声瓮气地,是这个原因吗?”
柳萌萌点点头:“是,后来我把乘务员室的窗户开了一点儿,透了点儿新鲜空气进来才好些。但是刚才到那个包厢那儿待了一会儿,就觉得又不行了。尤其是后来那个女孩从我身边过的时候,我简直都快疯了。”
李原看了看她:“过敏性鼻炎能当列车员吗?”
柳萌萌说:“说实话,能引起我过敏的东西很有限,连尘螨、花粉什么的都不是问题,主要就是对一些化学物质过敏。我估计那女孩用的也是劣质香水,都不知道添加的什么香精,所以才会引起我过敏的。”
李原没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而是问了另一个问题:“我看你们这个车厢挺新的嘛。”
柳萌萌点点头:“这是2009年的新车底。”
李原笑了笑:“难怪,你大概什么时候会打扫车厢?”
柳萌萌说:“一般是在快到终点站之前半个小时左右开始打扫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