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的广播半个小时之前就开始了,现在正在介绍首都北京的风貌,而柳萌萌也就在此时开始打扫车厢内的卫生。
包奇把所有的乘客都叫到了八号包厢,包括杨宁和袁之璞。小小的包厢一下子塞得满满的,刘磊和卢琛只能站在过道上听。
李原见所有人都到了,便清了清嗓子:“各位,抱歉一晚上都在骚扰大家。不过我现在可以郑重地通知大家一件事,这个案子已经破了。”
所有人都愣了一下,有人就想开口问什么。李原没等任何人开口就又说起来:“说实在的,这个案子一开始的时候把我懵得挺惨的。虽然从症状上看,江士达确实是氰化物中毒不假,但我们一直没搞清楚他是怎么中毒的。一开始我们觉得可能是吃多了苦杏仁造成的食物中毒。但实际上,我自己都觉得这个答案很牵强,我真的是没法相信江士达真会吃那么多苦杏仁。要知道,一个人要达到中毒的水平,这种苦杏仁至少得吃四五十粒才行,而达到致死的水平,则需要吃一百粒。后来我又怀疑是江士达自己买的烧鸡和凉菜里被人下了毒,直到后来我看到了杨宁的手,才发觉江士达中毒的过程并不是那么简单的。
“杨宁的手是因为接触到氰化物才变成那样的,但是杨宁并没有摸死者吃的烧鸡或者凉菜。根据她的说法,她在死者的包厢里只摸了我的手机和死者的手机,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就有三种可能。第一,死者摸了烧鸡或者凉菜之后,又摸了手机,把氰化物带到了手机上。如果是这种情况的话,杨宁摸到的氰化物就应该和油脂、菜汁之类的东西混在一起,那她就一定会去擦或者洗手,这样的话,她就不太可能中毒了,所以这种情况的可能性不大。
“第二种可能,手机上本身就沾有氰化物。看包厢里的情况,江士达不是太讲卫生。如果是这种情况,江士达摸过手机后,再用沾了氰化物的手去摸食物,这样也确实会发生中毒。但如果这样的话,江士达的手必然会像杨宁的手那样,出现皮肤接触中毒的现象,因为江士达只把拇指和食指放进嘴里,而其它几个手指以及手掌没有。于是,我只好考虑第三种情况。江士达的手机沾上了氰化物,但是没有对他造成影响,却使杨宁中了毒。
说到这里,李原看了周围一眼,见所有人都静静地听着,没有人出声,便继续说道:“这么说话很难听懂是不是?我还是换个角度说吧。根据袁之璞和杨宁的证词,昨天晚上应该有三拨人进了死者的包厢。第一拨是袁之璞,他进去时江士达还活着。第三拨是杨宁,她进去时江士达已经死了。这样看来,江士达应该是被第二拨进去的人杀死的。但是,凶手是怎样让江士达服下毒药的,要知道,左右两边的人都没有听到任何打斗或撕扯的声音。凶手如果不是和江士达特别熟悉的话,就一定使用了某种特殊的手段。
“江士达死亡的时候,手是按在自己的下巴和喉咙上的。乍一看,江士达好像是毒发时因为痛苦做出了这个动作。但我仔细查看了江士达的尸体,发现他的眼底发红,并产生了溃烂。氰化物口服中毒的情况下,眼底确实可能出现这种状况,但很少发生溃烂。发生溃烂的唯一解释是,眼球直接接触到了氰化物。
“列车员给了我提示,她告诉我,田歌身上喷的香水太浓了,以至于让她犯了过敏性鼻炎。我也确实记得,江士达带的这四个人挤进包厢的时候,我也觉得这个香味有点太浓了。我问过田歌,她是使用了一种在国外购买的香水。她自己的已经用完了,这次是她的经理王素萱在上车前给她喷的。王经理,你能告诉我们你为什么要在大晚上的给田歌喷香水吗?”
这话一说出来,所有人都把目光转向了王素萱。王素萱很坦然:“我看小田很喜欢……。”
李原大声打断她的话:“你之所以要给她喷香水,是因为你就是凶手!”
王素萱当时就急了:“你这话什么意思?”
李原说:“我还是从头梳理一下你作案的过程吧。首先,你发现田歌的香水用完了,便很热心地给她喷了你自己带的香水。等你们上车后,又故意让所有人认为杏仁是苦的。据说,江士达是个很爱恶作剧的人,而你则非常的沉稳老成,很少说谎话。恐怕你是这么算计的,你要第一个尝这个杏仁,然后大声宣布杏仁是苦的。江士达一定会跟你对着干,他会亲自去尝这些杏仁,然后说不苦,而且他会尝不止一颗,以证明自己说得没错。但是其他三个人都是你的下属,他们既不愿意得罪你,也不愿意得罪江士达。对于他们来说,陪领导打牌本来就是非常痛苦的一件事,如果再挑起什么事来,恐怕就更难堪了。尤其是,他们深信,你说的肯定是真的,江士达说的却十有八九是骗他们上当的,这样一来,就更加不会有人去碰这个杏仁了。而江士达看到没人吃这个杏仁,一定会吃得更欢。他就是这样一个人,不管他说的是真还是假,他都一定要想办法证明自己说的是真的。这样,你就达到了两个目的,一、除了死者外,所有人都会认为杏仁是苦的;二、江士达会吃掉大量的杏仁。而不管这些杏仁是甜是苦,而他在因为氰化物中毒而死后,所有人的第一印象都是死者是因为吃了很多苦杏仁才中毒的。”
王素萱不服气地说:“那袋杏仁是那个推车的自己拿出来的,我可没说要买。再说,我怎么知道这个车上会卖杏仁,说得我好像连这个都算计过似的。”
李原笑笑:“这个你确实事先不知道,你是临时起意,因为你本来是打算杀掉江士达之后,把氰化物放进他吃的凉菜或者烧鸡里。那样的话,这个案子从一开始就会被定性为凶杀案,并被警察穷追不舍。而这个案子里出现了杏仁的话,很有可能会被警察当作普通的食物中毒事故处理,这样一来,安全性就大大增加了。”
王素萱气坏了:“你这算什么逻辑?”
李原说:“我还是接着往下说吧,逻辑是要把整件事都串起来之后才能看出来的。我是觉得,你大晚上的给田歌喷香水这个动作实在是太不正常了,你一定有别的用意。我认为,你是希望用田歌身上的香水味去掩盖一些真相。我听说,你从欧洲回来之后,曾经给张新桂和田歌带了一种五毫升装的香水,张新桂似乎不太感兴趣,但田歌绝对经常喷它。联系到这一情况,我终于明白了,你到底是通过怎样的方法杀死江士达的。
“你是把氰化物溶解之后,装到这种香水瓶里,直接喷到江士达脸上的。氰化物能够马上通过鼻腔和口腔进入江士达体内,并立刻致其死亡。要知道,要毒死一个人,几百毫克氰化物就足够了。这个剂量的氰化物溶解成高浓度溶液,也就一两毫升。而你准备了五毫升的量,毒死一个江士达,是绝对有绰绰有余的。但是使用这种方法,你喷出来的氰化物的溶液就会带有少量这个瓶子原先装的香水——不管你把这个瓶子洗得多干净,都有可能。你当然不能冒这个风险,所以你把田歌弄得香喷喷的。这样一来,任何人都说不清楚,这个香味是田歌身上的,还是从你那个瓶子里喷出来的了。另外,顺便说一下,如果按你当初的计划,杀死江士达之后,再把氰化物拌到他的食物里,就有可能在这些东西里面发现香水的成分。同时使用这种方法,警察会认定江士达的死亡是谋杀,那就一定会对尸体做比较细致的解剖,到时候就会在江士达的呼吸道和口腔内也发现香水的成分。这样一比较,显然你临时做出的这个决定其实比你的原定计划要聪明得多。
“我们听杨宁说,她发现她和江士达之间的谈话内容被录了音,她曾经在隔壁听到这这个包厢里有人播放这段录音。同时,我们也发现江士达的手机里面有几张照片也被删掉了。恐怕,你晚上进入江士达的包厢后,江士达给你看了一下他手机里的一些东西,你就知道你们之间已经无法谈判了。对于你来说,只有杀了江士达才能解决问题,所以你就拿出了你早已准备好的东西。当时江士达正拿着他的手机,给你展示这些东西。而你在了解了江士达手里的几张牌之后,就骤然把溶液喷到江士达脸上,他一定下意识地挡了一下,当然,这个时候,他的手里是拿着手机的。那些溶液除了喷到江士达的鼻子和嘴里外,他的脸上、眼睛里、手上、手机上也都沾上了。这种情况你当然早有准备,你立刻擦去了那些留在外面的溶液。但杀人毕竟是杀人,计划得再怎么好,你当时也会慌乱和急躁,所以你忽略了进入眼睛里的,同时,手机你也擦得不太干净。
“你随后把死者的手机抓到手里,消去了上面你认为不能留下的东西——既有几张照片,也有几段录音——然后把手机放到桌面上便离开了包厢。你不知道的是,旁边的杨宁注意到了这边的异常,这是因为江士达的铺位紧靠着她的包厢。杨宁听到江士达给你放的录音,而这些录音牵涉到了她。她很紧张,因为这种情况和她跟江士达谈的完全不一样。她想问问江士达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等她进来的时候,江士达已经死了。她彻底傻了眼,情急之下只好拿起江士达的手机,想删掉上面与自己有关的内容,氰化物也就因此到了她的手上。”
王素萱忽然冷笑起来:“李警官,你还是算了吧。你说我是把氰化物喷到江士达脸上的,那样的话,整个包厢里不都得是一股苦杏仁味儿。可现在哪儿有这种味道啊?”
李原冷静地说:“氰化物不一定都有苦杏仁味儿,像氰化钠、氰化钾这些东西,本身都是晶体,也不挥发,没有任何味道,只有遇到了水,变成了氰化氢才会有那股苦杏仁味。就像杨宁的手,本来沾上了点儿氰化物,也没什么事儿,但因为她和我们交谈的时候一直这么抱着胳膊攥着拳,手上出了汗,才导致毒发的。所以我猜你这次恐怕是把氰化物溶解到无水酒精里了吧,这种溶液是不可能有苦杏仁味儿的。虽然这样可能有酒精的味道散布在空气中,但这种香水里本身就含有酒精,另外江士达喝了不少酒,地上还扔了好些酒瓶子,有点酒精味也就不足为奇了。”
王素萱看看他,没说话。李原忽然笑起来:“我看,您是不太可能像电影电视里那些嫌疑人一样,理直气壮地找我要证据吧,因为证据您根本就没扔。我问过列车员,这趟车的车底是2009年投入使用的,这样的话,这种车底应该是装了集便器的新型车底,所以这些证据是不太可能通过卫生间马桶或者便器丢弃的。您当然不可能把这些东西扔到垃圾箱里,不过为防万一,我已经告诉列车员,要对垃圾桶进行检查。当然,我还是对白志超满怀希望,他现在应该正在检查您的行李。”
话还没说完,白志超拿着几个证物袋进来了,他给王素萱亮了一下,里面是一个很小的香水瓶。白志超说:“在你的行李里发现了两个香水瓶,这个基本上已经空了,喷嘴好像改装过了,按一下这一瓶子就能全出去。另一个还有一多半。”
李原笑了笑,转向王素萱:“这个空的应该是装氰化物的吧,要做这种检测非常简单,可能也就十几二十分钟的事儿吧。另外,还有两张纸巾跟这个香水瓶放在一个塑料袋里,这是你擦拭现场指纹用的吧,上面应该也能检出氰化物反应来。”
王素萱的态度有些冷淡:“这难道不可能是别人放到我那里去的吗?”
李原点点头:“确实有这个可能,恐怕你也一早想好了这个说辞。这个问题,我在这里不太可能提出决定性证据,但只要到了站,证据立刻就会浮现。”
王素萱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什么意思?”
李原说:“卢琛曾经跟我说过,他晚上听到隔壁有人出门,但他并不知道是谁,而你们三人却说当晚没有任何异常,这种情况一度使我怀疑是你们三人串谋杀害了江士达。但我回忆起问话时发现的一个非常有趣的现象:刚一爆发出这件案子的时候,所有人都显得非常吃惊和清醒,显然是心理上受到了很大的冲击,只有两个人除外,这就是张新桂和田歌。她们两个人每次见面几乎都是呵欠连天的,好像非常非常的困倦。要知道,死的可是她们单位的副总啊,她们的心居然能那么大,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只想着去睡觉。后来,我又发现了你们三位女士睡前喝的那一模一样的茶水,我不得不怀疑,她们两人是不是服下了安眠药。你和她们两个人同居一室,晚上出去想不被发现是不可能的,所以你必须想办法让她们睡得死死的,最简单的方法当然是给她们下药。所以,下车之后只要请对你们三人的茶杯以及她们两个人的血液进行化验,就基本上能够确定她们是在什么时候服下了多大剂量的安眠药。”
王素萱不再说话了,白志超拿出手铐:“怎么样,还有话说吗?”
王素萱直盯着李原:“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李原说:“在你‘呸’的一声吐出杏仁的时候,我就觉得有点不太对头了。你一个大国企的中层,又已经人到中年,而且似乎文化层次还不低,怎么可能做出这么粗俗事情来。当然一开始,我并没有多想,但后来随着调查的深入,我才发现,你那一声‘呸’,分明是要像所有人强调杏仁是苦的这样一个概念。”
王素萱苦笑了一下:“是吗?这一口啐得竟然这么不自然啊。”
李原点点头:“是的,这一口和您的身份太不配套了,但最重要的是,这一口让我很反感,所以给我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王素萱说:“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吗?”
李原沉吟了一下:“其实确实是有,后来勘察现场的时候,我闻了一下垃圾桶,那里面并没有苦杏仁的味道,所以,我才确定,你说杏仁发苦是在撒谎。”
王素萱听至此,一点儿绝望和疯狂都没有表现出来,反倒微笑了一下,淡淡地说:“这种事您也做得出来,李警官,你真是让我刮目相看了。不过,你们没有证据就搜查我的行李,我是不是可以告你们滥用职权?”
李原摇摇头:“恐怕你告不了,凶案是在这节车厢发生的,整节车厢都是案发现场。我们搜查你的行李,也是在勘察现场,这是法律所允许的。另外,还有一件事情,我想说一下,你用这种方法给江士达下毒,恐怕只能瞒住现场的警察,而不能瞒住尸检。因为氰化物以这样一种方式进入体内的话,一定会对食道、胃部、呼吸道和肺部都造成伤害,只要一解剖就能发现。到时候虽然寻找证物会比较费劲,但并不至于破不了案,所以,别觉得自己被捕只是因为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