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大漠之恋·蔚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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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这点,我问心无愧。”“不,我看得出,你已经害怕了,恐慌了!是呀,一个专案组长同审查对象之间勾勾搭搭,少说是立场问题,严重说是与反革命同罪。你也许听说过此类事吧。不单你,就我们部队里,办案中向犯人泄露了一点情况的,也不分具体问题如何,是有意无意,统统都得严肃处理,轻则开除党籍,重则送军事法庭,判上几年徒刑。你的问题,比起来,只有重,没有轻,难道你不考虑一下后路么?”“你血口喷人!”“不要激动,我有证据!第一,秦思华跳海,是你把他救上来的,你是他的救命恩人……”“无耻!”海玉心浑身直颤,她万万没想到,这居然也可以作诽谤的材料。“第二,”吕天慢条斯理地从口袋里掏出笔记本,打开了,继续说,“你在审讯中对他温情脉脉,端茶送水,第三,审讯中你暗示了他不少问题,叫他抗拒交代,第四,你同反革命分子的子女小兰暗地里勾结,而且违反组织程序,偷偷地提审了秦思华,不,不是提审,是同秦思华串通一气,共谋反革命策略,妄图与陈玉烨接上关系,第五,你给秦思华打气,要他鼓足勇气活下去,说他自杀是懦弱的行为,只有起来同我们斗才是勇士……第六,你销毁了秦思华不少的反革命罪证,而且,同小兰一道,转移了放在她家的那部反动文稿……”后一条,他是凭推测的,他之所以要采取突然袭击的法子强占了小兰的楼房,就是怀疑那部文稿仍藏在楼里,进楼后,他的确是把每一层夹板都撬开了,结果没找到,只是偶然的机会,发现那份“现在的权力”。因为海玉心事先在小兰家住了很久,所以,他认为,海玉心很可能同小兰串通好了,抹不开朋友面子,让小兰把文稿弄跑了,当然,他并未估计到,文稿居然会在海玉心的家里。海玉心大惊失色:“原来,你们就是凭这么捕风捉影来整一个人的?”“够了吗?整垮你,有这样的材料的一半就足够了。我看,你还是当个聪明人吧!”吕天慢慢地站了起来。“我怎么聪明?”海玉心急了。“这好办,只要你答应我的要求,这些问题统统都可以一笔勾销。”吕天斜搭着眼,一步一步地走了过来。“什么要求?”海玉心极度紧张。“这你应当明白。你一旦成了我的,那么,就没有人追究这些问题了,你我都可青云直上。

”吕天涎皮赖脸,走近了海玉心。“不,不,你,你太无耻了!”海玉心惊恐地叫出声来。“是你太自贱了!太不识相了!这么下去,你将要全部毁灭自己……怎么样,你权衡一下吧。

”吕天双手抱肩,怪得意地站在离海玉心不到一尺远的地方,口里喷出热气都冲到海玉心的脸上。海玉心惊惶万状,看住了吕天,但仍不屈地说:“我不能做这样的事……你卑鄙!”“卑鄙我就卑鄙,怎么样,你我关系领导已经确定了,你得受军婚保护,不可能再找人了,要找,我就把你也送到牢里去,让你到牢里同秦思华去勾搭!”他一把扑过去,抱住了海玉心。海玉心使劲挣扎,大骂起来。可吕天仍说:“你别叫,叫也没人敢来,我们是夫妻子,领导都让办了手续的,搞了你,也不算犯法……”海玉心的棉衣给扯烂了,棉花飘落一地。她使劲地扳开吕天那只淫乱的手,设法逃去。可吕天兽性大发,竟格外有力气死死抓住她不放。海玉心又气又恨,乱打乱踢,在地上打着滚,终于,她一脚踢在吕天的小肚子上,吕天痛得松了手,她连忙往门口跑去,可门给倒锁上了。仓皇之中,吕天又站了起来,捂住下腹,说:“好哇,我看你哪跑,我把一切都布置好了,你不从也得从。”海玉心把床掀翻了,用床来与吕天隔开,两人又围着床转了几圈,无奈海玉心是女的,力气不济,而对方又是男的,恰如发了疯,眼看,马上就要被抓住了。她见旁边还有个门,猛一拉,闪了过去,谁知,这竟是一个不足两平方米的小阳台,里面连一个回旋的余地都没有。吕天这倒不急了,站在门口,洋洋得意地说:“这下子,你可没地方逃了吧?我就在这里等你,等你回转心意好了!”海玉心这下子可急了,阳台离地五丈余高,没法逃了,可是,往里去,自己也无法抵挡住吕天疯狂的进攻,对少女最大的凌辱就会临头。可是,不离开此地,自己完了,说不定家里也受牵累,家里那部文稿,还是很随便地放在书柜里,谁去谁就可以轻易找出来,唉,自己过去几天也太粗心大意了。偏偏现在又是深夜,星期六晚上,宿舍的人大都回了家,没留几个,就算叫几声,人家也不一定来管,吕天不是说安排好了么?看来,是走投无路了……

吕天在门边上狞笑着:“怎么样?从了吧?从了有你的好处,不从,除非你从三楼跳下去,可你这么年轻,就这么死……”可他还没说完,就看见海玉心狠狠地一咬牙,转了身,跳上了阳台的栏杆……“呀,倒让我提醒了她……”没等吕天过去抓住,海玉心已闭上眼睛,纵身扑向了那墨黑浑沌的天地,扑向了永恒的夜色之中……吕天吓得惊叫一声,往后一仰,坐到了地面上。下面,传来沉重的落体响声。吕天知道,他永远也得不到海玉心了,哪怕是业已伤残的海玉心。那么,不如让她死掉!在秦思华的记忆之中,这是刻骨铭心的一夜,冥冥之中,仿佛有什么把他和海玉心的命运在这一夜中从两处连接到了一起。就是这一夜!记忆中呈示的是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无边的黑夜,把一切都吞没了,光给窒息了,气给断绝了,空间给抹煞了,黑夜无情地消灭了一切有生气,有光彩的东西,它是亘古未有的暴君,视光明为仇敌,视自由为威胁,它疯狂地要毁灭一切,以显示它的至高无上独一无二。但情感也在暗地里得到再生……生的希望在重压下燃烧得更旺,被凝聚的情感显得更加可贵与珍重,彼此沟通,连接从而紧紧地化在了一起。人们呵,难道不都是在苦难中更懂得感情么?正是感情,叫生命生辉!记忆是神奇的,它富于生命力,它把过去,今天缀连起来,便就有了感情,有了色彩,有了召唤,更有启示--每个人都不能不接受记忆随时可能提供的启示!那么,这既往的记忆,已经和即将启示的是什么呢?那是一条通向人性的道路。那是对兽性的抗议和否定。但仅仅在此,还很不够,不够!对于我们的历史,我们继承的沉重的民族文化遗产,它要说的还很多,很多……“笃笃笃!”“砰砰砰!”“轰轰轰!”囚室的大门给敲响了,擂响了,撞响了!这是生命要冲出一条自由的路,这是情感要突破重重的冰山!阴暗的走廊里,摇摇摆摆地走来了一位工纠,他半靠在震响的门上,懒洋洋地问道:“出什么事了?还要造反么?”里面,传来了苍老的声音,不过,这声音又如一只雄狮在吼叫:“人要死了,你们还管不管?”“要死了,还没死吧,干嚎什么?三更半夜,谁管这么多闲事?”冰冷,怠懈的回答,就是如此!门又给擂响了!

“人都昏死过去了,还不抢救,明天一早,只能抬尸体出去了!”“死两个也只一双,最好把你搭进去。”那位工纠耸耸双肩,拖着过份肥胖的双腿,一步一步地走开了,那脚步声,仿佛在说:“我--不--管,不--管!”“好吧,我叫你不管!不管,我也叫你一楼的人睡不成了!”里面的人,一阵喊叫:“死人了,快救人呀!”又一阵擂门:“砰砰砰!”这两重奏,反复多次地进行着。囚笼内的生死,往往就取决于坚持最后的一两声呐喊。囚犯们的生死价值,也就在于那么几个音符!音乐家们,要谱写出被剥夺自由的人们的乐章,就得听听这惊心动魄的撞门声!这是命运在叩击着人生的大门!急骤的擂门声,先如骤雨,后如沉雷,最后的爆发,就似山崩地裂!“你们见死不救!”一个牢门响了,一刻钟后,旁边牢门也给撞响,接着,三个,四个牢门,所有的牢门,全擂响了!每一个囚犯,从这个牢门里的呼救声,也感到了自己生存所受到的威胁!死了第一个,就意味着还会死第二个、第三个!每个人的生命都得不到保障!于是,多重奏,更是无休止的了!睡在鸭绒被里的,惊醒了;躺在弹簧床上的,吵醒了;喝得醉熏熏的,吓醒了。这一个世界搅了另一个世界,所有的世界都不得安宁了。尽管严冬已冻住了一切。整个大楼在震荡,连对面的宿舍大楼也纷纷拉着了电灯。有人从窗口里伸出拳头,叫嚣要惩治那些无法无天的囚徒。最后,囚门外,终于响起了一连串的脚步声,于是,门响、呐喊,都嘎然而止,世界,仿佛全都屏住了呼吸,是的。所有人,都想听听,来人,是怎么处理垂危的伤员的。“轰!”铁门拉开了。

这是进入囚笼走廊前所需要开的一个特制的铁门,用铁轨焊接起来的,可谓是“铜墙铁壁”的象征。一行人,把一个囚门打开了,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闹什么?是谁诈死?”打开的门,是关着秦思华与吴江飞的囚室。久住此处,每个门响的声音都可以听得出。是吴江飞站在门口:“诈死?你们去看看,只怕没有气了……总得讲点人道主义。”“不,我们讲的是革命的人道主义。”传来了一个颇为清晰的声音。原来,是吕天来了,他也没睡得着,正在床上烦恼呢,一吵,他就索性坐起来了。这会儿,他披着大衣,摇摇晃晃地插到工纠前面,“人道主义是资产阶级的口号,你不要鱼目混珠,蒙哄别人。”“我不跟你讲这个,你看看秦思华,这是第五次昏死过去了,打得人家颅骨破裂,你们倒是治还是不治?还讲不讲良心……”吴江飞悲愤交加,责问道。吕天狠狠地盯了他一眼,走上前去,俯下身子,去探探秦思华的鼻息。秦思华笔直地躺在那仅有一尺宽的床板上,双眼闭上,眼眶发乌,拨开眼皮,眼珠子也无神了。鼻孔上,只有悠悠一丝气息。头上绑的纱布,早让血浸透了,不单红,而且已变黑了。

足足有好几天没有换药了。反正,工纠也没人愿意陪他出去换药,谁去惹这个麻烦呀!脸上,就像一张纸般发白,乍一看,还以为躺的是死尸呢!吕天站起来,擤了擤鼻子,这才说:“吴江飞,你背起他。工纠,你们派两个人,把他送医院去……”吴江飞说:“不能背了,得抬。”“谁给你抬?背着去!”吕天命令道。吴江飞无可奈何,小心翼翼地扶起了失去知觉的秦思华,让两位工纠把秦思华放到他背上。

然而,他吴江飞,也是备受摧残,元气丧尽,哪里还能背得动一个年轻人哪。走了几步,就往前一扑,趴倒在地上了。幸亏趴倒时他还留了神,没让秦思华撞着磕着。“这老家伙耍滑!”一位工纠说。“背起,再去!”吕天又下令了。吴江飞实在背不动,爬起来,刚把人放到背上,他身子就趋向前,扶住了墙壁,一步一步地拖着。直到这时,吕天才下命令,把那块床板拿来,将秦思华放在上面,由吴江飞抬一头,另外再叫一名囚犯抬一头,这才把人抬走。多了几位囚犯,押送的人也就多了好几倍,否则,就没有了安全感。而抬“担架”的两位囚犯,身上已经绕上绳子,让工纠们牵住。有人还问,秦思华是不是要绑上?因为怕他万一醒过来,亏得工纠中有人发笑了,这根绳子才算免了。严冬之夜,冻手冻脚。

脚踏在冻住的泥路上,发出异常的音响,更加深冷寂的感觉。到了医院,经过急救,秦思华苏醒过来了。医生说:“病人伤势很重,由于是头部负伤,随时有死亡的可能,在没有脱离危险期之前,是不是留在医院里护理。”没容商量,吕天很生硬地作了回答:“不行,这是个非常重要的犯人,加上这几天发生一起意外的事,更不能让他留在外面!”无论是秦思华,还是吴江飞,都不知道发生了一起什么意外的事。而从吕天的口吻中,却听出这起事与他们还有关系的。医生不满地看住吕天,说:“我是从医学的角度上考虑问题的。”吕天说:“医学,也离不开阶级斗争。”“病人垂危,医生有责任。如果不能留下,我则希望你们加强护理,一有紧急情况,马上送来,今天,再迟送一刻钟,很可能就会死人了。”医生亦正色道。“那好,你放心,我们会派人,派一位特别的人护理他的。这个人,不几天就会派去的。”吕天用一种奇怪的口气在说话,还意味深长地瞥了秦思华一眼。当然,此时此地,秦思华是不会听明白他这一番话的。而且,由于头部的剧痛,他已疲惫地闭上了双眼。在旁的两位囚犯,就是抬秦思华来的吴江飞和另一位,站在秦思华一侧,听了吕天一番灭绝人性的答话,都气得眼花牙打颤!唉,真不知以后,各自命运又将如何?怀着这样一种悲哀,沉重的心情,他们把秦思华抬了回去。“轰!”就这么一声,铁门又关上了。囚笼内外,重新归于冷寂与死的凄凉之中。直到第二天上午,秦思华才重新睁开了眼睛,说明他还活在人世间。这天,严冬以来透出了第一线阳光。温柔的日光,透过窗子,投落在室内,而且,刚刚投在秦思华的脸上。这阳光送来的温暖,从头上漫到全身!多么可贵的阳光呀!狱中的阳光,比外面的要暖和三倍,亲切十倍。你甚至可以感觉到,阳光是怎样徐徐地降临在你的面颊上,怎样浃骨沦肌的。可这还不过瘾,秦思华终于要求吴江飞把自己扶到窗口,看看蓝天和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