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虽是上下两层,怛不足一百平米,外表还很洁净、优雅,窗门像扇子一样铺开去。小院里有儿株樱桃树,树上的花正开着。骆家的一些旧东西就堆在小耳房里,夏天的时候房顶漏了雨,把东西浇烂了,就搬到院外晒太阳,都是些旧桌椅旧锅碗瓢盆什么的。同在一院住的宣传部长见了不住唏嘘,忙通知《海平日报》记者写一篇文章,题目就叫《平民市长》。正是星期天,记者赶来了,见骆市氏拎着沥青桶在房顶补漏,记者感动得险狴掉下泪来。曾有几次,市班子会上有人提议建新住宅楼,都因市长不同意而搁浅,就这样,“公仆楼”的名声更响了。
这天晚上,骆市长边看电视边等儿子冋来。星期天是他们父子团聚的日了、但骆宁晚饭没有在家吃,他说去会朋友。骆市长草草吃了些,就看一部反映腐败的电视连续剧,边看边从中悟着什么。看完反腐败的,又看武侠的,很过瘾。但儿爷还没有回来,电视里只剩下世界天气预报了,他就关了电视,顺手从桌上拿起画册来翻看着。那是一本他在煤矿期间的工作生活照,他感到很亲切。他边看画册边等儿子。儿子回家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十一点钟了。随着儿子摇摇晃晃走过来,屋子里顷刻间—股浓厚的酒气弥漫开来,呛得骆振江咳了一声。骆振江放下相册,冷冷地看宥儿子:“你跟谁喝酒去了?”
“跟骆宁,哈哈……跟我自己。”骆宁狂笑着,走进洗手间,洗手间传出哗哗的撒尿声。响声过后,骆振江走进了洗手间他一把拉过儿子,将儿子的头按在洗脸池内随后拧开了水龙头。骆宁受了冷水剌激,啊啊地叫唤着,不知是痛苦还是痛快。
骆振江关了水龙头,扶起儿子的头,用干毛巾替他可劲地擦着湿漉漉的头发,问:“好点吧?”
骆宁长长舒了口气:“爽!没想到市长老爸还是解酒专家,不会是祖传秘方吧?”
“臭小子!”骆振江亲昵地拍了一下骆宁的脊背,两人说笑着走出卫生间,“让你猜对一半,你爷爷是滴酒不沾啊!你爸爸是矿工出身,每回上了井,工友到了一块儿就要喝个昏天黑地,你如果没酒量,也就没人缘,但喝多了误事出丑,工友们看不起你,每回都要凉水浇头,然后一碗姜汤,蒙头大睡,第二天精神抖擞照常下井。对了,我给你煮姜汤去。”厨房里煮着姜汤,骆振江把毛巾围在儿子身上,拍着他的肩膀说,“骆宁,你不是第一次喝醉吧?前几天市里举办秧歌节,你整天陪外宾,是不是也喝多啦?是司机小赵把你拉回家的是不?”骆宁打了个嘹亮的喷嚏,算是回答。
“一个男子汉,应该永远大步向前走,决不能让什么东西绊住你的双腿。你就是喝多少酒,终归还是要醒来,明白吗?”骆振江把一碗姜汤端给骆宁,见骆宁喝了,又问,“最近你是不是有啥心事啊?”
骆宁低着头说:“没事儿了。”
赂振江追问:“听说司欣颖罕就到:龙化工地,怎么不把她带回家吃饭啊?”
骆宁说:“她忙嘛!每天忙着研究渤海潮,哪有时间啊!”骆振江见儿子与自己活不投机,摆摆手:“你睡吧。”
杨岚到海平来了。她从省会坐火车一直到海平,身体感觉很劳累。好在她下了车就看见李云朋,劳累飞到了九霄云外,却平添了几分委屈。这些天她跑上跑下地办护照,最终换得一场空,如果李云朋还在省政府当副秘书长、外办主任,那情形会是这样的吗?想着杨岚眼里就沁了泪,跑过去紧紧抱住李云朋的脖子。李云朋被妻子的拥抱弄得有点不自在了。她今天是怎么了?对于男人来说,对待命运就应该像对待女人;对于女人来说,认识命运似尹就是认识男人。李云朋没想到妻子会如此动情,大庭了众之中令他很难为情,他拍拍妻子的肩膀悄声说:“人多,回去再抱吧!”秘书小张拎着行李,在背后哧哧笑。
汽车一直开往龙化宾馆。车上,李云朋如数家珍地介绍着海平一带的风土人情。杨岚笑:“刚来几天呀,就成海平通啦。”
“几天?”李云朋变色道,“我可是土生土长的海平人,吃龙化湾的鱼虾长大的,不是几天,是几十年!别忘了,你是咱大鱼村的媳妇。”杨岚反驳道:“能忘吗?好像你不常在我耳边提醒,我就把大鱼村忘了似的,我还给爸带来了儿样补品呢!”李云朋嘿嘿笑着:“要不咱大鱼村的父老乡亲都夸你呢!”“夸我?”杨岚撇撇嘴,“不骂我就不赖了!”见气氛有点紧张,秘书小张说:“嫂子,李市长每天都说起你,就盼着你来呢!”李云朋也附和着:“是啊,你不是喜欢海吗?龙化宾馆离海挺近的,我还可以抽空陪你开着汽艇在海上遛遛。”杨岚卨兴了:“真的吗?”
走进龙化宾馆,杨岚看着大厅的音乐喷泉说:“县级宾馆水平,还不错,看这儿美女如云,你可不能犯错误啊!”李云朋说:“哪能啊!你是贵宾驾到,连泉水都跳舞欢迎呢!”进了客房,小张把行李放下就告辞了。屋子里只剩下了李云朋和妻子杨岚,杨岚累了,她一下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说:“喂,这么大的床,就你自己睡呀?”李云朋俯过身去,用手胳肢杨岚的腋窝,杨岚咯咯笑着在床上滚动起来。李云朋松了手,说:“我睡觉不老实,床小了半夜就得睡地铺,你来就好啦,可以挡着我。”“去你的!”杨岚翻身坐起来,“我睡里边,你呀,还是睡地铺吧!”
二人情不自禁地笑出声来。
窗外天色已黑下来了。杨岚要去卫生间洗澡,问:“洗完澡哪里吃饭?”
李云朋放好水说:“去海边的夜市吧。”杨岚边走向卫生间边脱衣服,走到卫生间门口时已经一丝不挂,推门进去时还朝李云朋做了个鬼脸,李云朋的心摇曳起来。卫生间忽然传出“呀一”的一声,李云朋忙走了进去,见躺在浴盆里的杨岚正惊恐地看着顶棚的一只小壁虎。李云朋笑了,伸手把壁虎拿了下来,将一边的小窗拉开一条缝儿,将壁虎放在窗台外墙的台上。他拉上窗走过来说:“不就是壁虎么,又不吃人!”这时李云朋愣了,目光在杨岚凝脂般的肌肤上灼了一下,杨岚风情万种地看着他,说:“壁虎不吃人,你吃人!”李云朋不好意思了:“你洗,你冼,我出去了。”语音刚落,杨岚一把拽住了他,把他拉进了浴池里,浴池里热腾腾的泡沫溅起来老高。
夜市在离海边最近的一条街上,一边摆放的是卡拉06机,有男有女在一展歌喉;另一边则是一溜儿长长的餐桌,摊主们在吆喝生意。李云朋和杨岚选了一张僻静的餐桌要了几样海鲜和两扎鲜啤喝起来。李云朋兴致很好,边喝酒边和摊主拉话,杨岚用胳膊肘捅了捅他,悄声说:“你倒越来越精神啊!”
李云朋趴在她耳边说:“因为刚刚开展了娱乐活动么!”杨岚笑得一口酒喷出来,喷在了李云朋的肩头和脸上。杨岚忙用餐巾纸去擦,李云朋伸着脖子,孩子似的让她擦来擦去,说:“我是该清醒清醒了。”
杨岚说:“向你道歉,我献给你一首歌。”杨岚走到街那边卡拉OK前,拿起话筒说:“我把这首《祝你平安》献给李云朋市长!”人们一下聚了过去,有人在议论:“李市长在哪儿?”
李云朋万万没有想到杨岚会说出自己的名字和职务,把板凳挪到了暗影里,心里的火苗却往上直蹿,他真想拔腿就走,把杨岚丢下,那样接下来的乱子可能更大。
杨岚唱完歌,兴冲冲地走过来,说:“唱得不错吧?”李云朋发现不少人都向这边看。他不敢说话,埋着头喝酒。待人们渐渐散去,他掏钱付了账,拉起杨岚就走。
一路无语。回到宾馆,李云朋生气地说:“你脑子进水啦?说什么李云朋市长,非要说出我是市长你的虚荣心就满足了?知道的觉得你是我媳妇,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我的什么呢!还好,唱的是《祝你平安》,你要唱《爱你一万年》,我就更惨啦!”杨岚那副吃软不吃硬的个性得以充分张扬,大声地嚷道:“你脑子才进水了呢!人家好心好意的唱歌给你,倒落个一身不是。身正不怕影斜,怕人家猜忌你,你心里是不是有鬼呀!再说你市长绿豆大的官,我的虚荣心是那么容易满足的吗?”李云朋不说话,气呼呼地一个劲抽烟。他知道夫妻间没道理好讲,不服不行。杨岚不管他,上床躺下了。李云朋连着抽了两支烟,火气就随着烟雾散了,脱了衣服钻进被子里,说:“喂,不是说好了你睡外面吗?”杨岚说:“你就往下滚吧,我可不管你!”李云朋换了话题:“杨岚,出国的事为啥变化这么大呀?”杨岚说:“你是真不知道,还是成心啊?”李云朋又动气了,他强忍住说:“我怎么知道呢,你又没告诉我。”杨岚沉沉地叹了口气:“这次去澳洲竞争得很厉害,办护照的关门,爸爸到政协当副主席,人到爷上,官到协上,没好日子混了,我也就被刷下来了,如今的人啊,都是势利鬼!”李云朋伸出胳膊,把杨岚搂在臂弯里,说:“别难过,以后总会有机会的,那种势利眼不会长久,公平、公正,才是卍道。”杨岚紧紧依偎着他,轻声说:“说真的,海平发生渤海潮那天,我还跟你吵过,见你急匆匆走后,我挺后悔的,往后爸爸关照你的力度弱了,只能靠你去拼了。我知道你的性格,一提起爸爸就觉得丢了自尊似的。”李云朋说:“杨岚,我依然认为我是凭借自己的实力杀出来的,这样说对爸爸也是公正的。如果说关照的话,咱弟弟不比我近吗?他是爸爸的儿子嘛,混了多少年还不是个科级干部9”杨岚掐了李云朋一下:“你就是煮烂的鸭,嘴边还硬着!”又问:“你就总住在宾馆里啊!”李云朋说:“市委的公仆楼,已经满了,前任张副市长住的是军分区大院的一间破房,前天秘书说已经腾空了,让我搬进去。你如果过来工作,我们就把家安在那儿!”
杨岚说:“只要你的心是我的,住哪儿都行。”
司欣颖作为海平引进的高科技术人才,人先留下来。在李云朋的督促下,人事局刚刚将招聘手续办理完毕,并派人将批文送到了李云朋的手里。手里拿着批文,李云朋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按照市政府出台的优惠政策,具有博士职称的科技人员除享受一幢别墅外,还有二十万元的年薪。李云朋拨动电话,他要把这个好消息马上告诉司欣颖,电话打过去,接电话的是办公室工作人员,她告诉李云朋:“司欣颖去海上考察了。”
李云朋刚刚放下电活,骆宁就走了进来。李云朋忙站起身,笑着让他坐,骆宁坐了,说:“李叔,我想找你谈谈。”“好啊,”李云朋倒了一杯茶水放在茶几上,“有话只管说。”骆宁眼巴巴地看着他:“李叔,您就别管司欣颖招聘的事了。”李云朋仍然笑着:“说说你的理由。”骆宁说:“我和司欣颖的事想必您也听说过,我们争在上大学时就恋爱了,只是有点误会,可我真的爱她!我想让她留下来,但我打算自己帮她跑手续。”李云朋笑出声来:“手续已经办完了,这样吧,我把这份批文交给你,由你再交给她,你看如何?”骆宁接过批文,高兴地说:“谢谢李叔叔!”李云朋沉思了一下,说:“骆宁啊!话说到这份上,我还想和你谈谈,你是不是在情感上不太严肃啊?前几天你说过爱一个叫朱梅的姑娘,今天又说爱司欣颖,你到底爱哪一个啊?你爸爸是市长,你可不能做公子哥儿啊!”骆宁一脸茫然:“我说过爱朱梅吗?”李云朋就向他说了那天晚上烧烤店发生的事。骆宁一拍脑袋:“那晚我喝多了,一派胡言!这可怎么好?”李云朋说:“当时你可是信誓旦旦的!就是我认为你胡说,司欣颖可是会更认定是真的,因为你们的误会就因此而起嘛!说实话,你说跟朱梅我还不高兴呢,她可是我弟弟最倾心的姑娘啊!”骆宁知道李小双是李云朋的弟弟,他想着李小双把他打进水沟的情景,说出话来竟是:“李叔叔,你是不是喜欢司欣颖啊?”话一出口,连自己都吓了一跳。李云朋说:“是啊,她这个姑娘挺招人喜欢的。”骆宁把批文往茶几上一撂,起身扭头就走。
李云朋叫住他:“骆宁,拿着批文!”骆宁没有回头。
李云朋忽然觉得自己一句无心的话可能伤害了骆宁,无奈地摇摇头:“这小子!回头我找你爸告你一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