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反贪局一段时间的奔波侦察,一桩腐败大案终于浮出水面。当反贪局长刘劲在电话中把这一消息告诉李云朋时,李云朋既兴奋又忐忑,兴奋的是工人们反映的问题终于查出了结果,忐忑的是涉及与自己亲近和熟悉的人。他的心里一直滋长着一个朴素的愿望,他的亲人和朋友可以是一个不成功的庸常之辈,但必须善良。这个紧急时刻,他急忙约见刘劲。
当刘劲走进他那间宽大的办公室时,他正急躁地走来走去。李云朋让刘劲坐下了。他发现刘劲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他倒平静下来,笑了:“干吗看我?没见过美男子啊!”刘劲开着玩笑说:“老同学,你当然是五树临风,一表人才,不过今天我可不想赞美你呀!我看你刚才的表现,你是不是害怕我说出一个人啊?”李云朋不动声色:“谁呀?”刘劲想了想说:“李长生,你担心李长生会出事儿吧?”李云朋认真地看着,不置可否,似乎在等他说下去。刘劲诡秘地一笑说:“那天晚上我看见你和王龙堂、王银娜父女上了车,听你们说去哪儿吃饭,对不对?”李云朋认真起来:“你这样问我是什么意思?好像我与他们做了什么,脚似的!我得跟你说明一下,我跟王银娜打小就要好,上巾学就谈过恋爱,这是正常恋爱嘛,社会上有传闻,现在当然已是陈年旧账了。王龙堂老人呢,是我的救命恩人,你说我和这父女吃饭本在情理之中,过分了吗?碍你小子的眼了?”
刘劲笑了:“看你倒认真起来,作为老同学,我只是提个醒也不过分吧?告诉你,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发现李长生有什么问题,但是,卢德青已经因贪污建筑资金,被检察院批准逮捕了。”
李云朋一惊:“谁是卢德青?这么胆大包天!”刘劲说:“卢德青是李长生手下的副总,具体负责承建了防潮大坝工程,经调查,防潮大坝是一个豆腐渣工程!”
李云朋倒吸一口凉气,问:“那么,工程是谁负责验收的呢?”
刘劲又神秘地一笑:“时机还不成熟,现在还不能说。”“嗨!”李云朋觉得有一股闷气在他的胸中撞上撞下,他挥手“啪”地往办公桌上一拍,笔筒里的几支铅笔跳起来。
刘劲走后,李云朋如坠入雾里。他不知道这个反贪局长跟他讲这个干什么,是因为他与王银娜的关系?还是因为对他的信任?
拿到聘书的司欣颖正式投入了工作,司梦池主持了一个小型的欢迎会。掌声包围了这个年轻美丽的女专家。
渤海潮肆虐,使司梦池经受了精神和生命的双重创痛。他像只生来就搏浪击风的海燕,却被巨浪打断了翅膀,不得不躲在崖缝中舔着自己的血迹,修复自己的双翅,等待着重新起飞的那一天。这一天来到了。司梦池不仅自己在春光中振作了起来,而且女儿也加入其中,伴他左右,怎能不令他脸上绽出灿烂的笑?司梦池很激动:“同志们,劝海潮冲毁了我们的防潮大坝,冲毁了华益化工了,也使我们硏究渤海潮的心血付之东流,足以令我们痛心疾首啊!与大自然斗,我们究竟有多大的胜箅?多大的耐心和勇气?这正造考验我们的时候!我老了,还要负责工程,骆宁,希望你们年轻人攻克渤海潮!”司欣颖脸颊红扑扑的,带头鼓起掌来。…梦池介绍说:“欣颖是我的女儿,以后就在技术室工作,由骆宁副主任直接领导,欣颖,遇事你们多商撗。”
骆宁站起来,摊开双手说:“司总,您刚才说的责任重大,以我的能力担当不起,我要求调动。”
司梦池狠狠拍了下桌子:“我不答应!”司欣颖转身就走,欢迎会不欢而散。司欣颖带上技术室的小张,开着汽艇驶往魔鬼海域。欣颖坐在汽艇上,迅猛的海风将她的长发呼啦啦掀起来,像飘扬的黑色旗帜。她卷着汽艇犁铧般在海上耕出一条长民的囱线,白线里的浪花翻腾肴,跳跃着。司欣颖心里感叹着人海的美,又怨恨着骆宁:“没有你,我们照样行。”
魔鬼海域到了。海域里风平浪静,它像両中的少女那样安静,诤得几乎使司欣颖想放声商唱,怛她知道此刻海底下也许蕴藏着惊涛骇浪。经过…段时问的检测,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只得无功而返。
司欣颖想:魔鬼海域跳荡的脉搏在哪儿?回到工地,同欣颖看着桌子上放的招聘书和批文,那是宾馆的一个服务生送过来的,他说:“骆宁把这些都办好了,他不好意思见你,让我送过来,你原谅他吧!”
司欣颖觉得有些异样,问:“骆宁是谁呀?”服务生噎住了,红了脸转身就跑。
司欣颖的手抚摩着材料,想起那一幕,忽然会心地笑了。她打电话给李云朋:“李市长,谢谢你为我办好了招聘手续,又派人送过来。”
电话那边说:“你误会了吧?那是骆宁办的。“司欣颖说:“你导演的这一幕一点都不高明,漏洞百出,那小生都给吓跑了。”
“你能留下来,是骆宁的意愿,为了你们能和好,我这是用心良苦噢!”
司欣颖不想说了,撂了电活。她听说李云朋的妻子来到了龙化,她忽然生出一个强烈的念头,特别想见那个女人。这是为什么呢?司欣颖想不清楚。
她又拨通了李云朋的手机,告诉李云朋:“想请嫂子吃顿饭,你作陪。”
李云朋说了这几天杨岚的日程安排,去大鱼村看望家人,收拾海平刚分的房子,准备搬家等等。司欣颖打断他说:“那改天吧!”
军分区大院里有几栋部队首长住的家属楼,其中一栋就是前任张副市长住过的,如今它已经成了新任副市长李云朋的宅院。李云朋早该搬过来,可是他一想起这个“五毒市长”,心情就不怎么好。妻子来了,怎么也不能住宾馆了。他派人收拾了两天,当李云朋带着妻子走进这小院的时候,不由得心情荡漾。院里中间是假山和喷泉,四周则摆满了五颜六色的鲜花,靠南墙的葡萄架伸展着青青的长藤。
“哇!真漂亮!”李云朋和杨岚几乎同时脱口而出。搬进了新的房子里,杨岚还有些不得劲儿:“这可是贪官住过的房子,你可不能沾上腐败啊!”
李云朋苦笑了一下说:“你以为是传染病啊?就算是传染病,咱这健壮的身体也是阿毒不侵。”
杨岚屋里屋外楼上楼下绕了一圈,说:“云朋,你说如今的干部,你就是怎么苫、怎么累都不可能比老巨姓苦,比老百姓累,况且你还有小车坐,有洋房子住,有那么多制度上的特权,怎么还是有人搞腐败呀?”
李云朋说:“这正是人心不足蛇吞象这句话的来由啊。”话说完他陷人了沉思。
杨岚的假日过了,她没有走的意思。在海平这座美丽的城市里她无拘无束地放松着身心,不时在龙化、海平、大鱼村三地间穿梭往返,尽情享受着海风的沐浴和家庭亲情的温暖。本来住在龙化宾馆的李云朋为了陪妻子,工作到再晚也要返回海平住。这让李云朋感觉有些累。他向杨岚提议:如果你出国留学的事已经没什么指望的话,能不能调到海平来工作。杨岚答应回去后和父亲商量商量。父亲老了,虽身边有哥哥,但嫂子嘴热心冷,老实的哥哥在嫂子面前无法挺直腰杆,这很让杨岚这做女儿的为之牵挂。
这天晚上,李云朋回到家,杨岚已经睡了。他发现床头柜上放着一个镜子,那里面镶着他、妻子和儿子豆豆的照片。他的心颤了一下,拿起镜框仔细端详,用手抚摩着独生子胖胖的脸蛋,那玻璃冰凉。豆豆在这个世界上放声哭啼、咿呀学语、蹒跚学步的时候,他聪乖的大脑袋常常问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令李云朋疲于应付。五岁那年,他已经能背诵一西首唐诗,包括《长恨歌》。那年暑假李云朋和杨岚带他去外地旅游,夜里他发起高烧,面目通红,但他依然微笑着背涌《长恨歌》。由丁山上的那家小旅店没有医生,李云朋急得抱起儿子就往山下跑,边跑边和儿子说话,但儿子已经不能说话了,他幼小的身躯在父亲的怀中抽搐着、痉挛着,李云朋在奔跑屮泪雨滂沱。民院找到了,儿子只剩下一口气,当黎明来到时,儿了一的灵魂化作了小鸟向着曙光飞去。诊断结果更是令李云朋心碎:儿子的脑子里有一颗先天性肿瘤,他像一颗定时炸弹,在此时此刻引爆了。儿子死后,李云朋夫妇悲怆了好长一段日子。后来杨岚将全家照藏了起来,夫妻俩渐渐恢复了生活的平静。而这天晚上李云朋冉看到这幅照片时,已经过去了四年的时光,过去的情景重新在眼前浮现时,李云朋流泪了。
他知道杨岚找出这幅照片,并看了许久才人睡的。他俯过身去,见杨岚并没有睡,泪水已经湿了枕头。
李云朋推了推她的肩头说:“事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就别难过了。”
杨岚起身坐起来,一下搂住李云朋,哭着说:“都怨我这粗心的母亲,早就应该发现他的病,如果早发现早治,豆豆肯定不会的……”
李云朋说:“要说怨谁,能不怨我吗,当初带着豆豆游览名山还不是我的点子?算了,这活我们在儿年前已经说了上百遍了。”
李云朋给杨岚擦干泪水,说:“都是命啊!”杨夙说:“豆豆走后,我的脾气也越坏,我们夫妻的感情也越来越淡了,况且当初生豆豆就是难产,医生说我以后再也不能生育了,想起来就觉得日子过得没滋没味的。”
李云朋说:“二人世界多好啊,将来老了我们就住进养老院安享晚年。”
杨岚两眼哀怨地看着他:“是真心话吗?你不嫌弃我?”
李云朋说:“天地良心,都什么年代了,我还抱着传宗接代的陈腐观念不放么?”
司欣颖和父亲搬进了人才别墅。市政府还按有关规定,为父女俩安排了一辆桑塔纳专用车。父女俩如影随形,每天坐车上班下班,难得有闲,只有晚上,才能坐在一起说说话。白天没有时间,一连儿天晚上司欣颖都在收拾屋子,这天她把父亲那枚紫色贝壳放在了梳妆台上,夹在面霜发露瓶瓶罐罐中间,放出灼灼的光亮。
司梦池见了,拿起了贝壳放在眼前,并轻轻地哈了一口气。
司欣颖笑了:“爸,看你雾欢的,好像有生命似的。”
司梦池反问:“它没有生命吗?那你就小看它喽,这町不是一般的贝壳啊,它是魔鬼海域里的。”
“是吗?”司欣颖好奇地看着父亲,“那,您是怎么把它弄上来的?”
司梦池愣了愣:“你就别问了,反正它不适合放在脂粉堆里呀,它不是饰物。”说着,司梦池把紫贝壳轻轻放进了自己的衣袋,就往卧室走去,刚走几步,忽然一个趔趄,紧忙捂住了胸口。
司欣颖急忙跑过去扶住父亲,又从父亲的衣袋里拿出速效救心丸,放进他的嘴里,又扶父亲进了卧室。她说:“爸,你这心脏是要注意了,不能太累,明天就不要去工地了。”
司梦池摇摇手:“老毛病,没事。”第二天上班时,司梦池接到市政府办公室打来的电话,说市政府召开海底隧道联席会议,通知司梦池参加。
李云朋最先接到电话,是骆振江打来的,骆市长的语气很急。李云朋建议推迟儿天再开,闲为他知道新的防潮方案还没有设计完成,因此他几次跟司梦池、骆宁和司欣颖闯魔鬼海域进行检测。
狢振江的口气已经没有商量的余地,不能再拖了。重新修建防潮大坝是当务之急,新方案也可以拿到会上研究,集思了益嘛!
李云朋觉得骆市长的话也有道理,就打电话向司梦池说明了情况,司梦池在接电话时说的最后一句话,却令在场的司欣颖和骆宁发蒙了。
司梦池说:“我看,我就带老图纸去吧。”放下电话,司梦池翻出老图纸,夹在胳膊里就要出门,一抬头,女儿拦住了他的去路。
女儿一脸严肃:“司总,您不能带老图纸去参加会议,误导领导决策是要捅大娄子的。您老糊涂了。”
骆宁也急了:“司总,老图纸有严重的问题,当初我跟您提意见,您骂过我,今天你女儿也提出了同样的问题,您不能重新考虑么?暗流的流向还没有真正测清,怎么能重新施工呢?如果糊里糊涂地上马,又怎能不出乱子呢?您说过,往后,让我们年轻人去闯一闯,可您压根儿就不信任我们。”
司梦池固执地说:“我心里有数,我还没有糊涂到让悲剧再重演的地步!再说上次渤海潮的灾难不能不说跟豆腐渣工程有关,现在有关责任人已经绳之以法,我们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司梦池绕过女儿,走出门去了。
司欣颖气得狠狠跺了跺脚。骆宁叫嚷着:“这工作没法干了。”
在市政府的会议室,骆振江市长主持召开了隧道建设联席会议。他说:“入夏以后,渤海潮也就进入了活跃期,从现在起,只剩两个多月的时间了,所以隧道的防潮工程不能再拖了!现在三个隧道口都在施工。我们把大把大把的钱铺上去了,万一再被风暴冲毁,我们可就真成了历史的罪人了。”
李云朋沉了沉说:“这些天我在工地的时间多一点,可能比大家知道得多一些。新来的海洋专家司欣颖同志讲,我们的前期方案有问题,新的方案正在制定中,我们面对的是凶猛的大海,只有用科学和理性的精神才能破译它,我要等新方案拿出来再说!”
赂振江说:“现在问题不是搞淸楚了吗!原来的大坝被冲毁是承包商干的,都是他娘的昧着良心偷工减料!李市长,你也不要太多虑,改革开放就是摸着石头过河嘛。司总是国家知名的海洋专家,要不然听听他的意见。”
司梦池摘下眼镜,清清嗓子说:“李市长的担忧也是有道理的。渤海潮过后,眼看大坝被毁,我们都非常痛心,后来才知道是桩豆腐渣,工程,我气愤之余又感到一丝欣慰。依我看,这图纸没问题。”骆振江哈哈笑了,看了一眼李云朋说:“怎么样,专家发话了,字字千金啊。我的意见呢,是在原来大坝的基础上,加固修缮,既可以节省资金,又可以提卨速度。
李云朋站了起来:“我不能同意!这么大的工程,想当然办事是不行的!现在有没有证据表明过去建的潮坝之所以波冲毁,完全是偷工减料的结果?谁又能保证用原方案施工会万无一失?还有,即使方案没问题,在原有已被偷工减料的设施上施工,可靠不可靠?这些问题谁又能回答!”屋子里静极了,只有落地钟走动的滴答声。骆振江的脸色很不好看,他点燃了一支烟,示意李云朋坐下,低沉而有力地说:“时间就是金钱,时间就是效益,我们不能再等了,我提议,举手表决!”
骆振江第一个举起了手,与会人员你看我,我看你也一一举起手来,只有李云朋没有举手。骆振江说:“好啦,多数通过。”又微笑着拍拍李云朋的肩头说:“云朋市长,按照组织原则,你可以保留意见,但可不能给我撂担子,还指望你冲锋陷阵呢!”
李云朋没有说话。
有人问:“骆市长,还搞不搞开工剪彩仪式呢?”赂振江一瞪眼:“搞啥搞?这不等于结二次婚么?那么光彩?把有限的钱投到工程上去才是本分!”
会散了。骆振江叫住李云朋,说:“云朋啊,煤炭部一位处长视察海平煤矿来了,中午跟我一块儿陪陪客吧。你能言善辩,又能喝酒,替我挡挡架。”李云朋说:“骆市长,我这几天咽炎犯了,喝不了酒,我就不当那配搭儿了。”说完,上了汽车。司机问:“李市长,去哪儿?”李云朋一指前面那辆“桑塔纳、“就跟着它吧!”
桑塔纳车里坐着司梦池。他脸上布满了乌云。今天的会并没有给他带来快乐。他的耳畔一直回响着会上李云朋提出的几个振聋发聩的问题。这使他的头有些疼,他闭着眼睛,用大姆指和食指揉着太阳穴。
启用老图纸不仅遭到了李云朋副市长的质疑,更遭到了自己女儿和学生的反对,司梦池超乎寻常地表现了一个科学家身上不应有的暧昧态度,为什么?司梦池长长叹了口气也在内心问着自己:“为什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