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这真的有什么不祥的征兆吗?李云朋是十天前被宣布出任海平市副市长的,尽管他有杨副省长这样的岳父大人给撑腰,但是来到海平市,自己还是十分谨慎的。这种紧张情绪来自他的前任张副市氏的!玉力,这个张副氏刚刚被“双规”了。张副市长与李云朋同龄,与他是省委党校四期二班的同学。张副市长是怎么堕落的,他几妒不知。当省纪委书记在典塑案例通报会议上痛斥张副市长是个“五毒”市长时,他简直吃了一惊。这五毒与社会上的五毒不同,说张副市长“吹、卖(官)、嫖、赌、贪”五毒俱全,从此“五毒市长”之称不胫而走。李云朋接手了“五毐市长”的工作以后,也感觉海滨隧道工程的浩大,很容易滋生经济犯罪。当李云朋真正深入进来才知道,在张副市长的五毒中,“贪”并不占第一位,他仅收受贿赂七卜万元,排在第一位的竟然是“吹”,张副市长把白己主抓的工程和企业吹得天花乱坠,每年的宣传经费超标严重。而张副市长传播最了的是“嫖”。张副市长在接受审查时供认,他担任副市长的五年间,利用职权玩弄女性超过百人,其中有想升职的下属机关女干部,有他分管企业的下岗女工,有想从海滨隧道工程中揩油的个体女经理,还有求他办事的宾馆服务员,当然也有从歌厅带问的“三陪女”,其细节让人发指。社会上有的行贿人员常说,不怕共产党人讲原则,就怕共产党人没爱好。人们渐渐发现张副市长好色的毛病,就常常拿女色诱他就范。张副市长有一个门头禅:我是男人,是男人就有七情六欲,男人除了拼命地干事业,还要拼命地干女人!一个阳痿的男人能干好党的工作吗?
李云朋从省城来海平上任之初,妻子杨岚反复叮嘱他,她可不希望李云朋成为明犬的“五毒市长”。李云朋对妻子说,你小看我了,我会经受考验的,我会成为海平的任清官的!杨岚用审视的目光盯着他。过去的时候,妻子杨岚对他的话蛮有信心,可是当张副市长的丑闻暴露之后,她心里真的没底了。张副帘长是李云朋的好朋友,在党校上学的时候经常到家里来,她看出他娃个内心痛苦的人,如今的年轻下部怎么说变就变了呢?不能不说环境和地位一变,有时对人是一种毐害!而李云朋觉得,那些官场上拼命寻欢作乐的人,内心中最少欢乐!
汽车疾驰着驶到桥的中间地带,李云朋的思绪刚刚转移过来。
今天的李云朋去距海平十几公电的龙化县出席一个会议,崭新的黑色奥迪在雾气笼罩的海滨公路时隐时现。海滨的风景使李云朋心情好了,渐渐忘掉“五毒市长”带给他的阴影,他周身的血液在加速流淌,他找到了一种叫做“春风得意”的感觉。他打开车窗,湿漉漉的海风涌了进来,这使他因兴奋而燥热的身体舒爽起来。海风温柔地抚慰了一阵他的身休后,掳走了他膝盖上放着的一张纸,那张海平地图飞了出去,然后在天空飘起来。李云朋紧张地看着,他忽然脑子闪烁出灵感的火花,冒出一句充满诗意的语言:“我理想的海平在蓝天上舞蹈。”他本来不想把这句话说出来,但他不留神脱口而出了,而且像青年人一样抒情,这样的情形让他在司机和秘书面前有些难为情。小张的脸微微发红,大概是替市长难为情了,但他很快就称赞道:“佳句,佳句,没想到李市长还是诗人。”司机看见李云朋来了兴致,就笑着附和说:“李市长好嗓音呀,跟那赵忠祥差不多!”这一表扬,分散了注意力,他狠采刹车,一道剌耳的声音划过时,一个女子已经躺在了地上。
后来,李云朋每当想起这一情景时,心里就说:“都是灵感惹的祸!”
被撞倒的女子是司欣颖。她仿佛从天而降,李云朋只看见那件红色的风衣跳跃了一下,司机惊慌地说:“糟了!”
李云朋打开了车门第一个跳下车,他看见女子仰面躺在地上,像一幅铺开的美丽的画,光鲜的额头破了,在渗血,又像是画上滴落的油彩。
李云朋说了一声:“快送医院了他们七手八脚地把女子扶上了汽车。就在这时,追赶女子的那位男了喊叫着赶到了车前。他指着司机喝道:“你有眼没眼啊?”又俯身将头伸进车里,惊恐地看着女子问:“欣颖,你醒醒啊!”
那位叫司欣颖的女子似乎比他还要清醒许多,她睁开眼睛,微微一笑,抬起脚来很不温柔地将男子踹下了车。
小张认识这个男子,刚想跟他说句什么,司机就一踩油门将车像箭一样射了出去,是对那个男子呵斥他的回敬。远远的,男子依然在挥臂疾呼着什么。额头上的血已经凝固了,司欣颖靠在后座上闭上了眼睛。李云朋不时回过头来看看,他想问…句“感觉怎么样”之类的话,但由于对方一直闭着眼睛,就免开了尊口。他想起刚才这个女子踹那个男子一脚的力度,觉得问题不会太大。她颤抖的身体可能来自气愤的心情。他们为什么争吵呢?
小张对李云朋说:“我认识他,叫骆宁,是骆市长的小儿子。”
李云朋说:“挺像,眉呀眼的挺像骆市长。”司欣颖依然没有睁眼,用手紧紧捂着额头,没有说话。
龙化县医院到了。李云朋急忙下车,打开车门:“同志,下车吧!”然后就仲出7来,扶着欣颖站起身,晃晃悠悠地下了车。李云朋开始是想让小张送她进去检查的,但对方抓住了他的一只手,他也就不好再推辞,就这样半扶半牵地和司欣颖上了探院的台阶。这时,李云朋才感觉到那只手的细腻和柔软,自己仿佛一下子年轻了许多。他想,救死扶伤的事是应该办的。
去了急诊室,一番消毒包扎,匳生说只是表皮伤,没什么问题。李云朋却担心她有什么内伤,对着医生说:“是不是做个CT?”女医生说:“没事的,放心吧!”又看了李云朋一眼,低声道:“男人大一点就是好,知道疼人。”
李云朋脸红了,又不好解释什么,这样的美丽误会一解释就会变得索然无味了。他懂得这个时候不说话最得体。他很陌生地打量了她一眼。
司欣颖脸也红了,他这眼神让她的心着实慌乱地停跳了一下。她急忙用话语掩饰着自己的窘态:“没事没事,不就碰破一点儿皮吗?这一碰,我的头脑反倒越来越清醒了。”她在病房电说的话没有美感,像受困的蜜蜂飞舞。“那就好。”李云朋说。
“谢谢您了!”司欣颖看了看这个热心男人。他穿着一件深蓝色的鳄龟牌夹克衫,裤子和皮鞋也都是名牌。一条红蓝杂色的领带配着洁内的汗衫,司欣颖看出这汗衫是“圣罗兰”。五官端正,何说不上有多生动。他湿然很有气质,就是在女孩火热的目光中,依然不动声色地保持着那种必要的微笑,必要的随和,必要的沉默。侣是从外表的整洁和细致上看,看不出他内心的激荡和豪放,却透出了一个男人的机敏和聪慧。这个时候,李云朋才正视着她,细细打量着这个与他邂逅的女子。这一头黑发垂到腰际的姑娘,竞然是骆市长儿子的恋人,使李云朋有些惊讶。他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呢?他想不明白的时候,就抬头看着司欣颖。司欣颖也在偷偷瞧着李云朋,她不知怎么的突然想笑,但她还是忍着笑,嘴唇都咬白了。司欣颖有一副瓜子脸,高挺的个子,笑起来牙齿内而整齐,还有两个深深的酒窝,一双黑眼睛比她的酒窝更迷人,被头发覆盖的脖颈白皙而细腻。她的穿戴既体面又洋气,恐怕是海平的姑娘不能比的。李云朋挨近她的身体,还能有幸地闻到她嘴里和身上散发出来的香味。看见过分美丽的女人就像看见过分美丽的花朵,使他产生一种无可名状的忧郁。
医院外的小张似沪比李云朋还要忙碌,这会儿他接了两个电话了,都是催李云朋开会的。小张只是说在路上,一会儿就到。他深知做秘书的分寸,他不能说路上出了什么事,也不能进医院去催李市长。但他很着急,他对司机说:“你说这会儿要是撞的是个老太太,李市长会这么热情?”
司机是从省政府跟李云朋过来的,跟领导有着铁的感情,正色道:“少开玩笑啊,李市长是正派人,要真是老太太,他敢背起来就往医院跑,他在省会公园救过一个落水的老大爷,你知道不知道?”
小张说:“咱哥俩开玩笑,千万可不能让李市长知道啊!”司机道:“我能那么操蛋吗?”
李云朋和司欣颖终于走出了医院,两个人都没说话,但李云朋能感觉到女人那无以言表的情绪变化。司欣颖的头上多了一条绷带,说活的时候头也有些疼痛了。司欣颖内心猜出他很可能是个官员。这果然被她猜着,当她问起他的时候,李云朋拿出自己的名片,说:“是我的车撞了你,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李云朋。”司欣颖低了头说:“是我不好,乱跑一通。给您添麻烦啦!”她又笑了笑,说:“没想到你就是新来的李市长,给你添麻烦了。都怪我,那一刻真足昏了尖,只顾往前跑啊跑的,对了,我叫司欣颖。”
李云朋这个寸候听出司欣颖说话声音的美感来了,而且能够闻出她的体香。他点点失说:“也不能怪你,我也有责任。好了,再见吧,回去多休息!”
一阵风吹过来,司欣颖的头发一下子散开了,松松散散的。李云朋看了看她的脸庞,笑笑问:“本来是不该问你这些话的,可是我还是想知道,你与骆市长的公孑骆宁为什么在大桥上争吵?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这多危险啊!”
司欣颖说:“没什么不好说的,骆宁是我的同学,也是我的恋人。我来看他,却发现他背叛了我们的爱情!”“背叛了爱情?”李云朋一愣。“是的,他跟这里的一个姑娘好上了。”“恋爱的年轻人都这样。正常,正常啊!”“问题是他还纠缠我!”
李云朋笑了笑:“你们都娃有文化的人,遇事多交流,和也好分也罢,还要好好商晕嘛!我开会去了,你有什么事的话如果需要我帮忙,就给我打手机!”说着就走进了汽车里。司欣颖点了点头,看着他上了车。
奥迪汽车缓缓开走了。李云朋坐在车里就想,真的怪了,过去龙化湾有句俗话:倒霉遇花枝。难道自己后面真像算命先生说的,仕途上还有大的挫折吗?他想了一会儿,在汽车拐弯的时候,李云朋扭回头隔窗望去。
司欣颖还站在那里,怔怔地看着他们,迷离的目光越来越魔脱。
当汽车朝着龙化宾馆开去时,小张才嗫嚅着对李云朋说:“李市长,会场那边催了三四回了!”
李云朋说:“总得给人家留一点议论我的时间吧!”如果你嫌开会前的那段时间难挨的话,议论议论别人,很快就打发了。
龙化县宾馆的一个会议室里,椭圆形的会议桌围坐了一圈海平市和龙化县的政府要员。海平市长骆振江、龙化县委朽记罗守志均在此列。还有一位头发花白、风度儒雅的先生,他就是海底隧道建设的副总指挥海洋专家司梦池。
开会时间到了,只有李云朋没有来。人们就开始抽烟,开始议论自己知道的李云朋,谈兴渐渐浓了。“听说李市长是咱龙化人啊!”
“可不,我跟他还是小学同学呢!上学的时候嘎着呢,有一冋他把一条泥鳅放进了粉笔盒,那位女老师上课拿粉笔写字时吓得尖叫一声,可逗了!”有一个常委说。人们笑了一阵。
“李市长刚刚四十岁,是杨副哲长的乘龙快婿,我看来海平是镀金的。”
“不管怎么说,这隧道工程是累人的事,他年轻、路子了,就靠他吆喝吧!”
一直没有说话的市长骆振江耐不住寂寞,接上了话茬儿:“李市长过去在省政府担任副秘书长的时候,就给我们的几项工程跑过立项,对海平工作他还是熟悉的,年轻有为,隧道工程还要他挑大梁啊!”
李云朋往会议室走着,就听见了骆市长的讲话。他知道这是市长说的奉承活,担至少也是半假半真。
骆振江摆摆手,人家停止了议论,这样一来他刚才的话倒很像是总结发言,很像是大会之前开了个小会。李云朋终于来了,他进门就说:“对不起,对不起人家,路上车出了点毛病,晚了二十分钟,不好意思。”
李云朋随手打开了换气扇的开关,会议室的烟气找到了逃跑的通道,统统朝着换气扇涌了过去。他走过去,坐在骆振江身边的椅子上。骆振江酋先向众人介绍了李云朋。李石朋说:“今后一块儿跟大家共事,还要对我多批评、多帮助,我这个人就属那锣鼓的,不敲打不出点儿。”
会场上发出轻轻的笑声。接下去是骆振江又将会场上的每个人都介绍给李云朋。一阵寒暄之后,会议总算切入了正题。海平市利用龙化丰富的海盐资源上马了华益化工了项目,因为海盐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这也就给企业发展展示出了壮阔的前景。但随之而来的问题产生了,那就是产品的运输问题如何解决,如果按照通常做法,产品运输绕行一百多公里抵达鱼台港,因为海平生产的煤、陶瓷、水泥等产品的外销均是这样做的。而令人为之扼腕的是华益化工了与龟台港的直线距离仅有十几公里,它们中间横跨了一条水域凶险的海沟。由于“隔山柴”式的取道运输,给海平全市造成的资源浪费就达近亿元。它加大了产品成本,降低了市场竞争能力,使海平原有的传统工业优势正在渐渐丧失,而新的经济格局也由于交通问题而无法构建。华益化工了项目谋划之时,建设一条由龙化直通鱼台港的海底隧道也呼之欲出。几代人,多少年的梦想,早已成了海平人心中的痛,而今,他们已经别无选择了。
起初是张副市长主持筹建工作,但他的心思似乎没有放在这上边。他这个“五毒”市长毁在女人手里。那个美人是个很执着的股民,执着得有些了头,诱惑张市长竟挪用了上千万元的建设资金,给女人炒起股来,结果一败涂地,这竟成了张副市长东窗事发的突破口。而这个时候李云朋来了,对于他来说,是天赐良机还是临危受命呢?眼前的骆市长是他的好搭朽,还是麻烦?
市长骆振江是个五十八岁的长者,他穿着一件中旧的央克装,无论是装束还是行为举止都像个工人,事实上他确实做过矿工。他的工作作风也一如他常穿的夹克装那样质朴。他的身体很胖,眼睛细小,眼光阴沉,人中和下巴都很短,缺了两颗门牙,刚刚镶好,但是舌头常常跟新镶的牙磨擦,使他说话时带着“咝咝”的响声。
骆市长在大会小会上,都要强调一番如何做个“清官”。有一年,他向全市科以上干部推荐一本必读书《清官策》,其中介绍了中国历史上有名的清官事迹,有的章节他都能背诵。他是这次会议的主持。会议主要研究华益化工了和海平海底隧道附属工程竣工的剪彩仪式问题,但在开场白的时候,他还是讲了讲“清官策”,继续把张副市长的“五毒”进行了批判,说无论是历史还是今天,凡是贪污腐化的官员,没有一个落得好下场。今天,骆市长将许多溢美之词给了龙化县委、县政府:“当初我们把隧道工程交给龙化县委、县政府,现在看来是正确的,罗守志他们一班人是有功劳的。”
龙化县委书记罗守志有些激动地表态了:“感谢市领导对我们的鼓励,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将来隧道通了,受益最大的也是我们龙化啊!”
骆振江看着李云朋:“这两个剪彩仪式是大搞还是小搞,你是总指挥,拿个主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