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语权”和“知情权”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在我们赖以生存的这个椭圆形球体上,每天都会发生一些令人瞩目的事件,出现一串新鲜耀眼的名字--这本在情理之中,并不值得人们为此而多加议论。
然而,倘若我们将镜头定格在一个特定的时空--21世纪的中华大地,聚焦这个正处在变革、转型时期的古老国度,探究其中的各种典型事件和人物,我们便有充分的理由认为:这是一件颇有意义、极具价值的事情,它至少能为我们研究当下纷繁的世界提供一把钥匙,从看似杂乱无序的人和事中,寻找到一种历史的、必然的逻辑关系。诚如爱默生所言:世界的秘密在于人和时势的联系,人制造出时势,时势造就了人。
作为一家媒体集团旗下的出版社,我们有责任客观、公正地行使好自己的“话语权”,以最快的速度、最高的效率将我们在特殊时期中的所见、所闻、所思,通过图书的形式全面、忠实地告知读者,用我们的“诚信度”,换取读者朋友的“知情权”……如是,便有了这套“中国聚集丛书”。假如这套以中国的人和事为主要描述对象的丛书能引起读者的兴趣,引发读者透过一些普通的人和事而在更高、更深层次上的思考与评判,我们将感到无比欣慰。
当然,现今的中国,已是一个开放度日益提高、对外交流日趋频繁的国家,因此,这套丛书中所描述的人和事,既可能出现在国内,也可能发生在海外--在交通工具、通讯方式高度现代化的今天,地球早已成为一个小小的“村庄”;而一个拥有13亿人口的大国,其公民出现在“地球村”的任何一个角落,都是一件合乎逻辑、理所当然的事情。
打造一套新生的丛书不易,试图让丛书在读者心中占据一席之地、最终赢得读者的青睐更难。我们衷心希望读者朋友能够关心、关注、喜爱、呵护展现在您眼前的“中国聚焦丛书”,对丛书编纂的得与失给予真挚的批评和建议--我们将把您的每一项意见都视作珍宝,并融入到今后的编纂工作中。
“黑色的七月”与“美丽的折磨”
中国是一个教育大国,也是一个教育古国。两千多年前大教育家孔子的出现,让神州大地阳光普照。从汉代开始,考试制度的出现,让众多望子成龙的家长们找到了光宗耀袓的最佳渠道,几乎也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教育一如温暖的阳光在老百姓的心头挥之不去。为了名题金榜,古往今来众多望子成龙的家长用“凿壁偷光”、“头悬梁,锥刺股”的训戒教育自己的子女,而范进中举的典故则将应试教育的高度推向了极致。
从汉代开始出现的考试制度发展到今天的高考,中国考试制度已经经历了一个漫长的演变过程--
汉代:察举制(由地方宫吏考察推举)
魏晋:九品官人法(由中正官按照九种等级考察人才)
隋代:设进士科唐代:完备的科举制
1905年:废除科举制
1938年:民国国立髙校联合招生
1949年:“维持原校”仍然单独招生
1952年:全国统一招生考试
1964年:分文理两科
1966至1976年:停止全国统考招生
1977年:恢复高考制度
对于当代中国人来说,中国的考试制度留给我们最深的烙印有两个阶段。一是文革期间长达l0年全国统考招生制度的停止,残酷地剥夺了千万青年进大学深造的权利,同时也泯灭了众多家长望子成龙的欲望;二是l977年高考制度的恢复,如经历漫长严冬之后的缕缕春光让无数的人欣喜若狂奔走相告,那情景那场面让人激动不已且难以忘怀。
然而数年之后,高考带给人们的已不再是激动,而是几乎难以承受的压力。报告文学作家陈冠柏在一篇题为《黑色的七月》的报告文学中,对此作了详细的描述--
在七月的日历上,由于高考招生的幽灵游荡而变得云谲波诡。千万人参与竞争的高考像狂暴的季风,周期性地席卷中国大陆。对于直接或间接地旋入这场暴风雨的人们说来,这是个激烈厮拼的七月,昏天黑地的七月。
且把我的长镜头首先对准这个画面--
面对着案头的文具盒,他把盖儿打开复又合上。犹豫。踟蹰。终于取出了那把幽光闪烁的刮胡子刀片。
当刀片触及食指时,他发觉手指像条颤动的弦……洁白的纸上留下了殷红殷红的几个字:7.7-9。这是全国高校招生统考日期。也是全国数百万青年人命运搏击的曰期。
就如这血写的颜色,七月,本该是红色的。
我从那些蒸腾着暑浪汗雨的教室走过。从那些贴满千奇百怪的难题绝题的雨道走过。从那些于燥热难熬的午后在柳阴下苦苦诵读的人们身达走过。从那些蚊子围攻的斗室走过。人们都说:“考大学跟打仗一样紧张。”
我得以匆匆拜识了这支浩浩结集的“临战队伍”。从冲锋的士兵到指挥官、教官和庞大的后勤给养大军。那是一支被热望和不安撩得略呈纷乱的队伍。在他们的时刻表里,总攻发起时间仿佛不是七月七日上午九时,而是在这一刻--
风油精熏透的模拟考场
韩云云的一肚子牢骚是从小小的风油精引起的。
--说真的,我真不想去参加那场模拟考试。再过一个多星期就高考了。本来就紧张得要死,还来火上浇油。时间早像快挤干了的海绵,除了6小时睡觉,剩下十七八个小时都排得满满的,可还要花三天时间去参加那场演习。不去,老师说了,鉴定上得写一笔。谁敢冒这险?除了根本没指望的,破罐破摔,剩下的都去了,再说大热天,老师不休息,也为我们好。
头两天,黑板上就写着:“别忘了带风油精!”两个大惊叹号一下就把气氛给弄紧张了。虽说是模拟考,假的,可老师硬要我们“跟真的一样”。
一切都是按高考的时间、程序、座次、行走路线来进行的。弄得挺神秘。进考场后先审题,铃响才可以动笔。唷,那题真够吓人的。老师把各种各样的题都拿来展览了一填空的、判错的、选择的、对比的、叙述的、看图回答的,反正高山大河峡谷平川都让我们见识了。那些题目真够多,光政治课考卷就整整18页,每一小格都有分数。我老觉得那像是手表上的秒针,脑子里稍一格登,就走过去赶不上了。
那三天天气也撞上了鬼,没见那么热的。教室里没电扇,一会儿,手臂上的汗就把考卷边儿给卷了。又热又急,脑子里昏昏沉沉的。这才想起老师的提醒:抹风油精。我一抹,这樟脑味扩散开来起了连锁反应,教室里四十多瓶风油精都打开了,那味儿跟药厂一样,熏得慌。
考到一半,后排不知谁哼了一声,大家一回头,是王大林伏倒在课桌上了。他平时身体很结实的,还是校足球队的中锋,可现在脸煞白煞白,嘴唇也紫了。这下乱了套,老师提着个喷的药罐子,朝他鼻子这儿吱吱地喷几下,这才苏醒过来。可神也没了,让老师架着出去了。桌上那瓶风油精已用去了好些。没听清是谁说了句俏皮话,“中锋在黎明前死去了!”招来一阵大笑。一笑,吸了几大口风油精分子,人倒来精神了。
第八次拼搏
董强在高考报名表上第八次也是最后一次填上了自己的名字。25岁的年龄不允许他继续报考了。
他的眼光从报名点播动着的人头上掠过,内心涌起难言的羞涩与自愧。同身边这群活躍乱跳的小弟弟小妹妹相比,他已经洗尽了毛孩子的童稚、天真,倒像个真正的男子汉。毛茸茸的唇须,雕琢得严峻的肌肉棱角,便是他成熟的表征。
——可我算什么男子汉!18岁开始头一回进考场,跌跌绊绊,接连考了7次。我一见报名单就犯怵,年龄在爬梯子呢!
和我一起考的同学一批批毕业了,有的回来还当了我的辅导老师。村里人挖苦我:强强,抗战才八年,这考大学真比打小日本还难?
我上哪诉苦去?我是给逼的。家乡盛行“耕读传家”的古风,再苦再穷也要读书。我爸说,民国二十二年村里就有民约,子孙上学,初中毕业每年奖大洋8块,上高中每学期奖大洋8块,大学毕业18元,东洋留学32元,到欧美就给64块大洋。读书人都分得到“尚贤田”,就是人死了,清明坟头也还有人给供馒头。这风气就一代代地传下来,从没断过。
我父母是这块土地上的人,也照这个规矩要我在读书路上走到底。妈说让考几回就考几回,考到政策不让考为止,反正不等你賺钱养家。我说考不出的“老童生”给人戳脊背,她说怕啥,落难公子中状元,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鲁班造桥造了几回?诸葛亮还要失街亭哩。每回落榜,没半句责备,总是好菜好酒待我:别急上火,还有下回呢!我一听这细细软软的宽慰话,心里像欠了大债,发誓要让父母宽心。要是他们吹胡子瞪眼,训我骂我,说不定我早一狠心甩手走了。
董强说得很凄婉,很坦诚。中国的文化心理就这样根深蒂固,即令在一个没啥文化的农村妇女身上也如许冥顽,“不到黄河心不死”,宁肯“到了黄河出眼泪”,只要还有机会,不论希望何等渺茫,也绝不放弃。
在考场白线外
一道10厘米宽的油漆白线把考场和周围隔离了开来,借以防止激狂型的家长越过禁区干扰考场。它极像马路上的快慢车分道线,只是线两侧的人都坐在焦躁和惊忧上。
考场的森严古板和空气的窒息从来如此。当今亦然。值得写一笔的倒是白线外异乎寻常的陪考队列。
那是何等壮观而含情脉脉的队列呀!
从白线外可以清晰望见15米外的考场,三道启开的门窗托出伏案者的头。白线外的人频繁地来回换位,寻求可以窥见自己宝贝的最佳角度。蹙眉、窃喜、托腮、撅嘴、焦急地掏手帕、翻动试卷的速度和情绪一里面传来的每个情绪动态,都会立即在他们的脸上引起宽慰或惊愁的表情。这可是在烈日下唷!气象预报37度,阳光直射下其实有50度,但很少有人进人学校准备的休息室。他们在白线外的状态,令人想起站在百米起跑线上等待冲刺的赛手。
许多人手中拎着簇新的冰瓶,里面装着人参汤、银耳、冰激凌和可口可乐。他们不时用舌头去舔润缺少水分的双唇,但从没想过打开冰瓶解渴。
在这个队列里,可以听到这个城市最新的商品供求信息一“这两天‘青春宝,都断档了,考大学的都拿这个补。”“‘青春宝,不是抗衰老药吗?”
“你呀!有老抗老,无老防老,小青年吃这个益气补血提神壮心,灵着哩!”
“我听说巧克力也难买。”
“可不,都去‘接力,了。我今天早上给女儿兜里塞了6颗朱古力,带锡纸的,当补药一样吃。”
从隋朝开创“开科取士”之先河,有了考场这个地方起,像这样富庶的懂营养学的陪考队伍还是首次出现。现代物质文明带来的喜与愁哟!
白线里的心态
我曾经向10名考生作过这样的调查:“在你踏进考场的刹那,心里想些什么?”
回答的结果是:“满有把握”,二人广这个关难过”,三人;“随它去,有啥算啥”,一人;“什么都没想,光是心里砰砰乱跳”,四人。
它显示,除两极外,70%的考生心理负担过重。
我在高校招生办公室读过一些考生来信,可提供第一手文字依据。
面对高考,我既高兴又焦虑。高兴的是自己盼望已久的“大学梦”可能就要实现,焦虑的是万一名落孙山怎么办?父母只我一根独苗,一心要把我培养成儒生,虽然我的家庭并不富裕。我只有考上大学才对得起父母,才能为乡人所称道,才有惟一光明灿烂的前途。如果落榜回乡,那将为众人取笑,无地自容。因此我一看到“高考”这个人生转折点的字眼就感到畏惧,我甚至在笔记本上写下了万一落榜后的打算一一走绝路。可我想这并不是当代青年对失敗应有的态度,如果这样做也不免为人所取笑,更对不起父母。总之,我现在心里极矛盾,以至蹉跎时光……
我不知道我能不能考上。如果不能,迷茫,痛苦,失望,种种压力都会袭来。想再补习重考,教育局又下令禁止办复习班,这无疑又给我们这些即将落榜者当头一棒。我们在日日等待着,得过且过,在这人生最后一丝希望行将破灭之际,我们的生命之柱将依在哪儿呢?
我们不是班上的尖子生。我们为自己的命运而悲叹。命运在捉弄我们。小学毕业盼进重点中学,谁料重点中学改成高中,不招初中。我们只好涌进一个很蹩脚的初中。好不容易进了重点高中,原来的8个重点班一下降到5个,又把我们挤了。我们同样一步一个脚印,我们同样向往大学,可“重点”老是和我们捉迷藏。先生们会说考不上正規大学不是还有电大、业大吗?何必都往正规大学挤呢?是的,世上的路有无数,可是这些先生比谁都清楚,这个社会存在着世俗偏见。有谁会对我们命运的不幸洒几滴同情之泪呢?
背进考场的落榜者
一个面容惨白的女学生由老师背着进了考场。揣在老师兜里的病历卡上写着:“冯君,急性菌痢,高烧5。0,巳输液,用庆大霉素……”冯君浑身像团棉花。
真是倒透霉的三天,天天让老师背着去,她连自己都记不清是每次怎样从考场出来的。
作为班里的团支部书记,她品学兼优,本来完全可以报考名牌大学的热门系科。她偏偏选中了时下正贬值的思想教育专业。某大学的招生负责人闻之如获至宝,希望她能通过这个专业的学习,成为一名卓有成效的思想教育工作者。
天有不测风云,她病了,竭尽全力,离录取线仍差5分。对未来思想教育工作抱有热情的招生负责人为了让冯君越过这5分的拦阻到处奔走呼号:“5分,才5分哪!这么好的人才!”
“分数线是铁定的硬杠子。分数线下六亲不认。分数线上各显神通。”一这便是当今中国一个既清明又含混,既合理又不合理,既需肯定又必须否定的界线。
一张考卷定终身。冯君泪流不止。同情她的不乏其人,想帮助她的回天乏力。
在听到冯君的遭遇后,一个老教育家郁郁乎不能成眠。他在写给教育部门的一封信中说:“冯君的泪又一次洗了我的眼睛,以一次考试优劣成败来决定录取与否,势必把学生驱赶到死记硬背、临场拼搏、消极竞争的死胡同里。也势必会拖杀像冯君那样有能力、有创见、有抱负的人才。
叫了好久的招生制度的改革难道还不该从领导者的口头上搬到现实中来吗?给学生、家长、教师,统统来个解放吧!”
无声的守夜
两小时过去了。夜露已悄没声地潜人每一片叶脉、每一朵花瓣,可是谁也没言语,闷坐着,围着自己的校长一一这个败军之帅。
他一下子苍老了许多,花白的头发和髭须杂乱地簇于头顶和肌肉松弛的脸部。原准备高考揭榜后再理,“不打破零蛋不理发”,很有点像日本守擂棋圣藤泽秀行“败擂削发”的决心,但现状使他又将一年进不了理发店一八中又一次被剃了光头,120多名考生全部落第。他老早听说过一个来自四川的笑话:有所中学没一个学生考上大学,理发师谢绝给教师理发:“你们已经剃了光头,还理什么发?”这个味道今天让他来品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