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座的都是学校领导班子成员,晚饭后齐聚校长家。这一天像过了漫长的一年。学生骂,家长也骂。老师出去买菜也被挖苦。卖菜的说:“你们还有脸来买菜?啥时把学生送进大学再卖给你!”吓得老师都不敢戴八中的校徽。澳丧的空气笼罩整个校园,一个老师指着操场上晃荡着的吊环发火:“像他妈的绞刑架!”
他们想安慰校长,也更想听听校长的想法。可校长老不开口,闷着。怎么说呢?校长心似明镜,这一年哪个教师没下苦功?可是他们手下的学生并不是冲得上的精兵强将呀!就这个分数从高考管到高中、初中乃至小学,“分数为纲,全面紧张!”初中毕业生考高中,也按分数切成段,530分以上到重点,470分以上到普通中学,剩下进职业高中。到他这个学校的比人家重点相差约一个档次,谁能在三年内创奇迹?师资、设备都比人家差……
作为执教多年的校长,他多次力图勒转这匹单纯追求分数的野马,可是谈何容易!反对片面追求升学率就像美苏裁军谈判,越谈裁军就越扩军。学校和学校比,班级和班级比,教师和教师比,谁心里都清楚,没有几个学生考上大学,“全面培养人才”的高调唱得再动听也没用。这标准那标准弄到最后就是谁升学率高这一标准。社会、家长、学生都拿这个尺子来量。学校里评三好生、成绩优等生,奖状拿回去眉开眼笑;社会活动积极分子、劳动积极分子的奖状拿回去家长反而骂:“这个顶屁用!”吓得好多学生领了奖状在半路上撕了。这么一个强惯性,把人都迫急眼了,扭回来谈何容易……
再度集结的高复大军
光明补习学校的招生通知再次在这里掀起一场报名热。680多人争着挤进400个名额里。各级头头的条子,加上本乡名流的介绍以及通过各种关系疏通过来的招呼,使校长周大震焦头烂额。
不能再挤了,因而也不能再收了。我由周校长领着到名为学校的半边小院里转了转,为潜在的髙考大军而惊骇。
校舍是租用村里一个未曾使用过的养猪场,四壁是未经泥抹粉刷的粗糖砖墙。不过40来平方米的大屋里排着50张桌子,连讲台两侧和窗户外都摆着桌子。桌子是租的,凳子学生自带,桌上间距容不得一个人转身,窗户没玻璃,光线不隹,桌上撂着各种版本的复习资料。室内死寂,惟有翻书时的轻微沙沙声。这是一个没有欢笑喧闹的学校,像是一所肃穆的教堂,虔诚的教徒在礼拜分数这个上帝。
四乡来的学生在周围农民家租房,三四个人合住。没有床铺,夏天一张草席一盘岐香,乡下的蚊子其实是不大怕蚊蕃的;冷天也没有床铺,草席下垫上层稻草;没有食堂,在附近的茶水灶蒸饭,自己带菜,大多是干涩无油的霉干菜。小铺应运而生,提供5分一碗的廉价青菜。于是这一带渐渐成为“考生街”。
我问一个叫金永的考生:“这样读,苦吗?”“苦也要读。上大学,总要吃苦。”
另一个叫胡伟的考生在回答为何要上髙复班时说:“一生只给一次机会太不公平了。我考了500多分,差不了多少,这次实力没有发挥,有点紧张。”
“要再失败呢?”
“反正谁都会有失败的时候。我不相信失败会永远属于我。”筹办这个学校的周大震是农工民主党当地支部负责人。他说:“我承认高复班只是一定历史条件下的产物,它不可能万岁。但是既然考生要求,家长盼望,这高复班就不是一张纸头帮得了的。上面说高复班有十大弊病,随他说去,反正不是犯罪!”
在这个高复班所在的省份,当年应届考生15万多人,历届考生1万多人,招生2万,被淘汰的3万以上;次年,应届8‘5万,历届2万多,招生2万,被淘汰的8万多;第三年,应届9万人,历届3万,招生数不会有什么增多,又会有10多万考生被挤出角逐区,然后相继加人下一年的高考队伍。如此往复,年年递增,面对高考升学“独木桥”的竞争战更趋激烈,世界将因之不得安宁。
美丽的折磨
对于众多家长来说,与孩子一同付出了许许多多的艰辛之后终于盼来了孩子参加高考的日子,其心情大都是美丽而甜蜜的。毕竟,眼看着孩子就要长大,眼看着十几年的辛劳与期待就要结出丰满或干瘪的果实。其心情大都是美丽而甜蜜的。
但与此同时,他们的心情同样紧张不,甚至比他们的孩子还要紧张。就是在1997年夏天恢复高考20周年之际,中国的一些城市出现了一些奇特的场景--
哈尔滨:从7月7日起,一张写有高考,车禁行字样的标语,贴在临时横卧于该市道里区上游街中央的课桌上。数百名高考考生家长守卫在第18中学所在的上游街两端,借助一条红色拦路绳,将欲经过考点的汽车阻拦住。这样的封街行动持续数天,以至按照正常规则行驶的机动车,包括多路公共汽车及一辆农业银行运钞车都被迫违章绕行。前去劝阻的哈市教委、道里区政府及交警大队有关人员均遭到围攻。家长担心汽车噪音会影响考试的孩子。声称:是老百姓自发的行动,你能咋的?
上海:一名李姓女生高考前随父母回沪,因奶奶家不宽敞,她和母亲住进附近一家三星级的宾馆,320元一天。准备住到考试结束。有报道说,杭州城内酒店、宾馆纷纷推出优惠考生住房服务项目,生意十分兴隆。一些酒店人员说,明年要早做准备。
北京:应广大家长要求,市建委高考前发出通知,在6月20日。7月10日期间要求各施工单位减少噪音污染,除抢修工程和重点工程,停止夜间施工工程。众家长高考前那颗悬着的心总算稍微往下降了降。
北京建筑工程学院曾对l998年入学新生做过调查,有60%的人认为面对高考,父母比自己更紧张。主持这一调查的该学院心理咨询中心主任郑宁老师说,让学生填完问卷后,他连续翻了很多张,当时就有些震动。因为面对高考的毕竟是考生自己,而许多学生在回答家庭中谁更焦虑的问题时填的是父母,而填母亲的更多。
为什么父母比孩子更焦虑呢?郑宁老师说,可能有这样几方面的原因:一是父母看问题比孩子更远一点、更现实一点,知道孩子考不上大学的后果是什么,因此心理压力比孩子大;再一点是父母对孩子的期望值过高,有些甚至是把难以达到的愿望寄托在孩子身上,希望孩子能成功,特别是独生子女,好像就是惟一的希望;另外有些家长从小就对孩子大包大揽,孩子还没出生就有许多计划,从幼儿园到小学、中学,都要找最好的,而大学虽然没法替孩子找了,但孩子考得上考不上,家长也觉得是自己的责任。有的时候,做父母的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比孩子还焦虑。一部分父母担心给孩子增加心理压力,有什么话不敢和孩子说,甚至有学生告诉我,高考之前父母都不敢对他大声说话。但家长的这种状态无形中还是会给孩子压力。那么多学生认为父母比自己更焦虑,那是因为他们从家庭的气氛中感觉到了。
郑宁老师说,要让孩子减轻焦虑,家长首先要处理自己的焦虑。他提出几点建议:有些问题,家长可以找有关的老师咨询,做到心中有数;但更重要的是,家长要明白自己不能包孩子一辈子,同时要信任孩子。有些家长希望孩子能考出最好水平。最好水平是超常发挥,比如经常考90分的孩子,某次考了l00分,就可能是超常发挥。如果把超常当成正常来要求孩子,孩子达不到,家长就可能越来越失望,家长的态度就容易给孩子造成压力。
郑宁老师的分析虽不无道理,但对于众多家长来说,他们心头的压力却并非吸烟者吐出的烟雾,可以挥之即去。因为感受到考试压力的,并非仅仅是家长和学生,同时也还有学校的老师。值得注意的是:这种压力虽由高考而来,但正由高向低传染扩散,在中考形成同样的高强度。因为中考的好坏,很大程度决定着考生能否升上重点中学,而能否上重点中学又决定着考生能否在高考这一决定人生命运的关键时刻稳操胜券。
老师,请不要再倒计时了
3月5日是学雷锋的日子,3月5日是纪念周恩来总理诞辰l00周年的日子。可是我们的班主任老师,这一天您没有跟我们讲这些,这一天您在我们黑板的左上角挂上了醒目的距中考还有100天的倒计时牌。
从此,我们的老师,您就天天对我们说,您就一天几次对我们说:距中考还有XX天。
老师,不知您是怎么想的。总之,这中考倒计时牌跟香港回归倒计时牌,在我们的眼里,在我们的心中,是大不一样的。香港回归的倒计时牌,我们越看越想看,越看越兴奋,越看越激动。可是这中考倒计时牌,我们越看越不想看,越看越心烦意乱,越看越心惊肉跳。事与愿违,适得其反。老师,不知您想到这一点没有。
早晨,当我们正兴致勃勃地读书时,您突然敲着倒计时牌对我们说:距中考还有X天!顿时,我们的兴趣全没了。一直到下课,那原有的浓厚的读书气氛就再也形成不起来了。您说得越早,我们浪费的时间就越多。一日之计在于晨。唉,多么可惜啊!
中午,当我们伏在桌子上正想休息一会儿时,老师,您又走进教室,敲着倒计时牌对我们说:距中考还有XX天!一下子,我们刚要松弛一点儿的心弦又绷紧了。睡意虽然暂时被赶跑了,可是带来的却是整个下午难以忍耐的瞌睡。老师,您可知道,就是那么几分钟,就是那么十几分钟的睡意被您赶跑了,我们的下午是多么难熬啊。我吝惜睡不敢,我们欲听不能。即便是强打着精神听讲,可是听着听着,我们的耳边就会响起您敲倒计时牌对我们说话的声音;即便是我们硬撑着眼皮看黑板,可是看着看着,我们的视线就被倒计时牌吸引过去。
晚上放学,老师,您可知道,此时此刻,我们是多么希望您正在家里吃晚饭或正在家里看电视。可是,当我们背着沉重的书包,拖着沉重的脚步准备回家时,老师,您又不辞辛苦地赶到教室更换着倒计时牌的日期对我们说。
好了,您这一说不打紧,可我们的心整个这一夜却再也不得安宁了。
吃晚饭时,吃着、吃着,我就会情不自禁地想起那个倒计时牌,就会想起您说的那句话。于是,我就默默地放下碗筷,再也无法咽下父母为我准备的美餐。父母看到我这样,也只能噙着泪,摇着头,叹着气为我收拾碗筷。看到父母这样,我的心情就更加难过。父母不知道我的苦衷,为了您。老师,我也没向父母诉说这苦衷。
做作业时,想着想着,您的那句话又在我的耳边响起,那个倒计时牌又在我的眼前浮现。于是,我的思路就再也无法清晰起来,不是把题目看错,就是把答案写错没有办法,只好睡觉。临睡前,我曾告诫自己,不去想您挂的那个牌子,不去想您说的那句话。可是一躺到床上,您说的那句话,您挂的那个牌子又魔鬼般地出现了。尽管我是那么地想睡,尽管我拼命地数着l2345可是我就是无法入睡。烦躁极了,我就疯狂地挥出我的拳头使劲地捶自己的胸膛,使劲地敲自己的脑袋,然后再歇斯底里的大吼一声啊只有这样,我的心里似乎才觉得好受一点。然而却又容易引来父母的惊慌失措,我的内心又感到十分的不安。
后来,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可我仍模模糊糊地看到老师您在教室里敲着那块牌子对我们说恶梦中,我的耳边有无数种您的声音在对我怒吼;恶梦中,我的眼前有无数个倒计时牌在飞舞好几次,好几次,我都是从这恶梦中惊醒。尽管也算是睡了几个小时,可是醒来后,我的头脑更加迷迷糊糊、昏昏沉沉。醒来后,发现父亲和衣卧在我的床边,母亲已在橱房里为我准备早饭。看到可怜可敬的父母,我心如刀绞,泪如泉涌敬爱的爸爸妈妈,您的不孝儿子让您操心了,儿子对不起你们!
吃早饭时,只隐隐约约听父母说什么休学的事。休学,我是多么想休学啊,可是休学的机会已经错过了。我又不想休学,休得了今年,还休得了明年吗?谁还能说准明年的这时,老师您不再挂那个牌子呢?您不再喋喋不休地说那句话呢?
那个倒计时牌,是一个魔牌,是一个鬼牌!
老师,您可知道,多少次,多少次,我们曾想把那个倒计时牌砸掉,或偷偷拿掉再藏起来。可是我们忍住了,没那么做。不过,我们还是有了一点表示的。老师,您还记得,有一次倒计时牌倒转着身子朝里吗?您还记得,有几次倒计时牌子上数字被擦掉一位吗?您还记得,有一次倒计时牌下面的黑板上写着这样的诗句:长夜难明考试天,百日计牌舞蹁跹,学生五十不安宁。
老师,还知道吗,我们班上曾有人打算逃学,曾有人打算出走,曾有人打算自杀。多么可怕!老师,您不要以为我这是在骗您,您不要以为我这是在吓唬您,这些打算确确实实是有过的啊,有的甚至已付诸了实施,只不过被家长及时发现并妥善处理了罢了,只不过没让您知道罢了。老师啊,您可要警惕啊,您可要当心啊!
老师,我们也到其他班级看过,我们也向其他学校的同学了解过。他们的班上也进行倒计时,只不过形式不完全一致罢了。我们敬爱的老师,在大声疾呼素质教育的今天,你们为什么还这么做,你们为什么都这么做?你们到底是怎么啦,你们到底想把我们学生怎么啦?
老师,求求您,请不要再倒计时了,为了我们。求求您,老师,请不要再倒计时了,也为了你们。请救救我们吧,请救救我们的老师吧。因为还有一些日子,因为还有明年。
在当今中国大地,应试教育已被多次话病,而躲在校园深处的名次排队的危害却依然被人们所忽略。在素质教育呼声日益高涨的今天,我们该如何正视这些问题呢?
名次排队:盘旋在中小学生心灵上空的暴风雪
理达是北京某重点中学的一名教师,可以说是地地道道的教育圈内人,对学校教育中的许多幕后动作可谓了然于胸。1998年,他寄给《中国青年》杂志一篇题为《名次排队的忧思》的文章,掀开了中国教育界围绕应试教育指挥棒进行排队的“冰山一角”--
排队面面观
一次较大型的考试后,总要有一些学生追着教师问排不排队,若哪一位开明些的教师吐出不排的金口玉言时,往往会激发起学生的热烈欢呼。在学生中流传的校园隐语中,称家长会为今夜有暴风雪,指责家长为暴风雪的源头大约也由于名次排队。可能一个班级中只有排名第一的学生能躲过这场狂风暴雪(当然免不了保持下去之类的激励),甚至名列前茅的一些学生,由于家长期望值甚高,也往往难免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