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不管怎么可爱,我们当前所面临的已经不是什么形象的问题,也不是种族歧视的问题,而是大祸临头,种族绝灭的灾难。由于一个不负责任的什么科学家,提出了一个说法:人类患的一种大脑蜂窝式疾病是由我们之中极个别的疯病患者所传染的。因而就要把我们英国的牛族,成百万地杀掉。这样的屠杀,远远超过了希特勒时期对犹太人种族绝灭。正因为这样,我们才特别羡慕你们中国同胞的好运。我们日日夜夜地祈祷上帝来解救我们于种族绝灭的危难之中。
中国牛:
非常抱歉,我引起了你这样的伤心事,这可真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的大恐怖。好在天无绝人之路,你们不是虔诚地相信上帝吗?上帝是按照自己的形象创造人的,反过来说,人的形象就是上帝的形象,或者是,上帝是和人一个样的。既然人要杀你们,上帝又有什么办法。不过我记得古希腊的一个哲学家,叫做色诺芬尼的,他说过一句很有名的话,说是如果牛会画画,给它一枝笔,他画出来的上帝,就是一头牛。这可是人类自己泄漏的一个秘密,如果他们承认,人有人的上帝,那么,我们牛也可以创造一个牛族的上帝。由我们的上帝给我们自己立法,如果这是可能的话,那么,我们就根本不用去理踩人类那一套。我们就让我们的上帝给我们族类为我们创造一种理想的形象。
英国牛:
噢,太伟大了!如果你这个方法能够实行那可是太妙了。首先我就要求我们的上帝,为我们设计一种新的形体,主要是没肉的身体,我们没有什么肉供人类吃,就不存在疯病传染的问题,这样我们的种族绝灭问题就自然而然地解决了。你们中国人古老的智慧真是太精彩了。
中国牛:
我提给上帝的第一个提案,和你的不同,我要建议我们的上帝,改变一下,我们的鼻子。敝族的鼻子实在是我们受奴役的一大根源。别看我们一个个庞然大物,可只要一个小孩子,一抓我们鼻子上的绳子,我们就得乖乖地跟他走。我小时候看过丰子凯一幅漫画,标题是年丰牛亦乐,随意过村前。画上的那头牛,没有人牵,可是鼻子上还拖着一条绳子。那就意味着,随时随地都可能有一个黄口小儿,轻而易举的把我们牵走。如果没鼻子,你想想看,他们能够奈何我们吗?能像抓狗一样,抓我们的耳朵吗?我们的身体像泰山一样沉重,而他们的手在我们身体上只能像蚂蚁一样替我们搔痒。中国人常说,牛蛮把鼻子穿起来,还说,牵牛要牵牛鼻子。这就在理论上启示我们,要把我们从人类奴役下解放出来,最根本的是,要让他们像蚂蚁对着大象一样。你别看人类诡计多端,其实他们不但体力是微不足道的,而且智慧也是有限的,对于没有鼻子的牛,他们的基因工程至今还没有什么绝招。
英国牛:
在我看来,这还不够彻底,因为人类还可能因为要利用我们坚固的皮革而来屠杀我们。干脆我们联名提案,让我们的族类,成为没有皮的,那时人类就可能跟我们千秋万代地友好相处下去了。
中国牛:
不过我担心,我们改变太大是不明智的,一来,没有鼻子,我们就不可能闻到青草的气味,二来,没有了鼻子,我们如何和我们的孩子表示亲热?更严重的是,没有肉,没有皮,我们就不成其为牛,不但人类不能辨别我们,就是连我们自己也不能互相认识。我们唯一的去处就是博物馆里的玻璃橱柜,那无异于是一架可怕的僵尸。那岂不是白活了一场?而且,圣经上说得很清楚,上帝只能按照自己的形象创造他的子民。如果我们的上帝是牛,他怎么可能创造出和牛不同的形象来呢?
英国牛:
如此说来,我们就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求人的上帝开恩。
中国牛:
可是人类的本性是疯狂的,他们把上帝创造的世界搞得个乌烟瘴气。他们的妇女,把鸟类漂亮的羽毛拔下来插在头上招摇过世,他们把大熊猫、印度虎、水獭的皮毛都挖空心思扒下来穿在自己身上。他们甚至把大象的牙齿都扳下来,把蚌壳里的珠母都挖出来做成各种各样的名堂,恬不知耻地挂在自己的的手腕上、脖子上。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地里埋的,甚至海鸟从嘴已里吐出来喂它们的小宝宝的唾沫都被他们弄来,用火烤,用水煮,用盐腌,用糖渍,最后,不管多么芳香,多么优雅,多么精致的东西,都被他们吃到肚子里去,带着阿母尼亚的气味,排泄出来,再度污染大地和空气,他们已经成为上帝创造的这个世界的杀手,物种平均以每年几万种的速度在消灭,江河在变得混浊,空气在变得窒息,臭氧层在被捅破。他们明明知道在破坏自己的唯一的家园,可是他们仍然不能控制自己一时贪欲,仍然在用他们最精明的头脑发明出一些可怕的工具来更加快速地毁灭大自然。他们已经完全疯狂了,绝对不是上帝的力量所能改变的。在我看来对付他们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用类似二次世界大战期间日本神风队的自杀手段,我们《书经》上有言,时日曷丧,予及汝偕亡。也就是说,你他妈的什么时候完蛋,老子和你一起死。具体来说,那就是牺牲阁下整个全族,来换取全世界的平安。如果你不见怪的话,我所说的办法就是,干脆让你们的疯牛症不事声张地,无限地发展,同时又让阁下的肌肉不是越来越瘦而是十分肥硕,让他们看见你们就禁不住口角流涎,让这个种族从疯狂走向更大的疯狂,最后导致灭亡。
英国牛:
为了上帝创造的这个世界到遭到毁灭,此刻我充满了献身的崇高感。
和美国女权主乂者抬杠
地点:美国俄勒冈大学英语系
时间:1992年暑假前夕
我:Samim女士,在我和你见面之前人们就警告我说,你是一个女权主义者,而且是很有进攻性的(aggressive),或者用我们中国人的话说是很泼辣的。他们说,跟你说话要很小心,一个不留意,就可能冒犯你,说到你们女权主义者敏感的问题上,可能给我一个下不去的。
Sandra:你看我像那样的人吗?
我:如果我认为你正是那样的可怕角色,我今天就不会这样坦率地对你这样说了。你在香港生活过八年,我们又在俄勒冈大学英语系一个课堂里教过中国现代文学,我想你是比较热爱中国文化的。
Sandra:我非常感谢你在这么短暂的时间里就把我当作可以谈心的朋友。我这样说是非常真诚的。因为在我们美国,不是非常好的朋友不能谈心,就是极其熟悉的同事,认识了十年二十年的,人们之间都早已习惯了隔膜。
我:我也有这种感觉,你们美国人的礼貌,尊重人的隐私使得人与人之间好像有一堵透明的墙,除了在正式场合下交换意见以外,在私下里谈谈天,抬抬扛,简直是太稀罕了。可是我是典型的中国人,我习惯于生活在朋友中间。不是一般friend,而是哥们,这个口语词在英文中很难找到对应的字眼,勉强用你们很古雅的bossomfriend来翻译,你大约可以从中想象到一点意味。我喜欢在哥们中间,也就是智商相当的朋友中间高谈阔论,这就得像我国古代诗人所提倡的那样不拘形迹,也就是把平时的文人的礼貌呀,教授的架子呀,都扔在一边。最好是抬抬扛,争它个面红耳赤,这样才能互相激发潜在的智慧。这在绝大多数美国人中是行不通的,很高兴,经过长期的观察,我认为你是一个例外。所以,我今天要和你抬抬扛。题目就是女权主义,我得到的信息你是很mdical(激进)的分子。
Sandm:很荣幸,能得到你的理解。你大概知道,我在西部这所大学里,由于我的坦诚,很是得罪了一些人的。没有人和我抬过扛,可是我却遭到了暗算,弄到学校听证会上去,真是像你们中国人说的满城风雨,原因就是我所坚持的女权主义。
我:请原谅我的直率,我对你们的女权主义中有很多东西我很难以理解。首先,你们在文字上大作文章,那就是有点小题大作。
Sandm:这一点我不能同意。这涉及到我们女性在潜意识里受男人统治的现实。这种统治不但使女性麻木,而且使男性麻木。比如说,chairman,你们叫主席,一向是男人做主席倒也罢了,而今的现实是明明是有时我们女性当了主席,还是叫chairman,难道,你不觉得滑稽吗?
我:自然有点滑稽。但是你们把它改成了chairwomam(女主席),或者chairperson(暂时男女不分的主席),并没有解决什么问题。任何一种理论的生命,都在于其系统性和彻底性。你们改了chairman,但是你们拿history(历史)怎么办呢?你们不能把这个男人的故事(history)改成herstory,(她的故事)也不能把它改成theirstory(他们的故事)。
Sandra:这正证明了在文化领域中男人的统治太深了,以至于我们今天不管多么radical都无法改变男权的统治,我们只能忍受男权沙文主义的屈辱。
我:我想,这实在是一种滑稽戏,但是人类虽然是理性的,可也干了数不清的滑稽勾当。但是我们作为理论家,可以站在文明的历史文化制高点上,就像大人看小孩子的幼稚一样,在小孩子是天真,而我们自己却觉得是很幽默的。这并不是只有英语中才有的现象,就拿汉字来说,至今仍然存在许多和英语一样的野蛮现象。比如说,在汉语中,女字本来在甲骨文中就是一个人被一根绳于捆着的样子,有人说是一个人在舞蹈的样子(我在一张纸上画给她看)。
Sandra:(欢呼起来),哦!这太妙了,这不正说明女人至今在潜意识里被当作奴隶吗?
我能请求你把这张宝贵的纸送给我吗?这对我们女权主义的理论研究大有价值了。
我:当然,我不但可以把这个字送给你,而且可以给你提供更多的例子。比如说汉字中有许多带贬意的词是带女字旁的,例如:奴字,它本来就是一个被捆绑着的女人边上再加上一只右手的章思。这是因为在造字的那个时代,女人大概是最容易沦为奴隶的。
Sandra:这太精彩了!女人就是性奴隶,自古以来就是如此,我们一直找不到确切的证据,感谢你为我们的事业作出了贡献。男人一向习惯于当性的奴隶主,至少在那个时候——你不觉得我在冒犯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