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满脸苍蝇
21238200000029

第29章 诡辩性幽默(1)

吹牛有理

和几个号称中国通的美国人在一起谈幽默是很有意思的。许多中国人都在不断说,中国人缺乏幽默感。我自己也常常有这样的感觉。倒是美国教授不同意。他们对中国的相声和民间笑话简直是着了迷。一个叫做克罗斯的教授拍拍我的肩膀说,其实你自己就很幽默,按照美国权威的幽默理论,你只要再放松一点,就可以进入不同凡响的幽默境界。我问他什么叫做放松(relaxation)?他说就是不要歉虚,要敢于吹牛。

不久以后,一所大学请我去演讲,距约定的时间还剩下两天的时候,学生会来了电话。,希望更改时间。原因是同一时间有一个青年歌手大奖赛:说在演讲的会场对面。但是我的时间表已经排满,无法更改,对方又不愿取消,逼得我只好按原定计划前往。

车子开进校门,远远看到外面围了一些人。可是会场里面的座位却空了不少。这时,我多少有一点发怵。我的自尊心,是多么脆弱呀。我一边往会场里走,一边想:这些站在门外的家伙是我最大的敌人。他们的动摇性最大。只要我开头几句话抓不住他们,他们纷纷离去的脚步声就足以动摇会场里的听众的注意力,弄得他们交头接耳、东张西望,把会场中聚精会神的气氛迅速瓦解。这自然会打击我的自信,最后只能是惨败而归。

这时,我想到一些前辈学者常用的开场白:例如,本来是不想来的,对这个问题研究得不够,难免有错,好在可以抛砖引玉,这显然不但显得虚伪,而且是老一套。就在这个时候,我想起了克罗斯教授的理论:放松,吹牛。不要怕不如青年歌手漂亮,就是怕,也要做出一点慷慨赴义的姿态,千万不能流露出任何窝囊废的样子。

我灵机一动,干脆放开胆量大吹。首先要把那些个站在门外的动摇分子镇住。这时突然从遥远的记忆宝库之中,冒出了一串话,那还是在三十年前,我还很年青的时候,从一本书中读到的。这是一个着名的将军讲的一段话:

一上战场,就横下一条心,老子今天就死在这儿了,完蛋就完蛋!

在当时,我觉得只要把战场改成讲坛,死字改成吹字,就再恰当不过了:一上讲坛,就横下一条心,老子今天就吹在这儿了,完蛋就完蛋!

这么一想,我不但不紧张了,反而镇静下来,而且灵感也不知从什么地方飞来了。

沉吟未决的几种开场白不翼而飞,我的嘴已不由自主地吹了起来:

今天,我走进会场的时候,有一种感觉,那就是要特别感谢那些站在门口和走廊里的同学,因为他们是用躯体语言给我鼓气,宁愿站着,也要听我老头子讲完。而且,他们是经过慎重选择的:在老头子的美和少男少女的美之间,他们选择了老头子的美;在说的和唱的之间,他们选择了说的。因为他们相信:说的一定比唱的好听。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满场就欢腾起来。掌声真像一位台湾诗人所写的那样像鸽群四起。而那些站在门外的动摇分子,也笑着涌进了会场。一些被掌声和笑声吸引过来的大学生,只好挤在门外,有的就爬到了窗台上。

一种和谐的气氛形成了,台上和台下互相交流互相鼓舞的语境被创造出来了。以后,那怕是我的一举手,一投足,一扬眉,乃至一次偶然的口吃,都引起了热烈的掌声和笑声,我的自我感觉达到了一种状态。真是如美国人本主义心理学家马斯洛所描述的那种高峰体验。在我记忆中,那是我几十年讲课、演说生涯中最幸福的享受。

后来,我把这个经历告诉了克罗斯教授,感谢他给了我这样有用的幽默理论,给了我这么精彩的启发。

他笑了笑说,其实他应该感谢我。因为他观察过我,每逢我认真严肃地讲话,总是很祜燥,很平淡。而每当我和好朋友一起高谈阔论,吹牛,骂人,造谣,放炮,我的语言就特别有趣,表情也特别生动。

其实,他拍拍我的肩膀,美国也根本没有什么吹牛构成幽默的理论。

幽默疗法

前记:

友人之子投考高中成绩稍逊,未达重点线。忍痛纳三万元方得就读重点中学。其妻痛其十年积蓄之失,愁眉不展,日见消痩,玉容憔悴,日甚一日。友人忧之,求计于本人曰:美国大学有心理治疗之设,君闻之乎?余曰:岂但闻之,且见之也。友云:以君之见,疗效若何?余答曰:甚佳。友怅然叹,惜乎,囊中羞涩,不能往美利坚为吾妇疗疾,为夫之罪也。余曰:何用忧心如此。彼山姆大叔国中,有十余校,于心理疗法之中又独设一科,曰幽默疗法,本人擅长此道。何不求助于近?友面带犹疑,余遂作拂袖而去状。友乃恳求余一施奇拔。余曰:诚则灵。但听吾言,不得插嘴。余乃口中念念有词,立时其妻愁眉为之一展,一日后容光焕发,二日后春成满面,三日后应聘为某公司作电视广告模特儿矣。

以下为余之幽默疗法真经:

为孩子念重点高中,化光老本,不能算你的晦气,应该算你的福气。(友妻欲争辩,当即被吾制止)莫说三万,说是三十万,也不算晦气。世界上最大的晦气星不是穷得叮当响,而是有钱没有办法化。(友妻又作欲作争辩关,仍被制止)那些没有儿子的大款们,有为孩子倾家荡产的幸福吗?那才叫人生之大痛苦呢。你今天去学校排队交钱,人家问你干什么来的?你可以自豪地宣称:给我儿子交学费。多大的彩头!没有这个孩子,你就是有三百万、三千万,有这个资格去排队吗?老实说,你连眼馋,去过过排队瘾的分儿都没有。不信,你拿上三万块钱去排在队里,等轮到你了,你把钱往人家面前送,人家问你干什么的,你说不为什么,就是为了过过为孩子排队交学费这个瘾。不被人家当成神经病才怪。(友妻苦笑)

再说,你家有了三万块钱,放在那里干什么,什么目的?难道是想当资本家?想发财?说到发财,那就得冒风险。你不看看那些买股票的,一下子发了,乐得像鸭子淘阴沟淘到了一条蚯蚓似的,直把翅膀拍得满天污水。可是,亏了呢?去跳楼?省了这三万块钱,就为了成天心悬悬的,考虑要不要跳楼的问题。总不能拿三万块钱买这种罪受吧?就算你鸿运当头,大吉大利,大赢大发,成千上万的钱流进腰包,总不是坏事,是吧?千万不要这样天真。俗话说,饱暧思淫欲。你先生成了大款,忙得半夜三更不归家,就算你相信他是个柳下惠,坐怀不乱,可是成日价出人卡拉OK歌舞厅,免不了要和那些狐媚子小姐耳鬓厮磨,难免有个意志软弱,顶不住逢场作戏的时候。弄不好,过了十多年,你们更发了,却来了一大帮孩子,讲泰国话的、讲广东话的、讲上海话的,都来你家叫他爸爸,那分热闹才叫你没辙呢。就算你先生只是玩玩,没有在情感上陷进去,可也保不定得上个什么病的,尤其是眼下从外国传来的爱滋病等等的,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那就不但是你先生的性命,而且是你自己的声名也是难保的。俗话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你先生的头脑保不住一时糊涂,被什么妖媚女郎缠上了,就是到这儿,没有闹到离婚的程度,这患难夫妻的情分的损夫,也就够你操心一辈子的了。(友妻进人沉思状态)

你可不要说,我把事情想得太坏了。你既不想发财,又不想倒霉,就是想把钱放着,心里就是一分保险。可保险又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有朝一日,有什么急事。什么急事呢?最大的急事就是生了大病。什么是最大的病呢?无非就是癌症。都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可你拼死挣来这笔钱,不是为了活得更滋润,却是为了等你大难临头,这不是拿着三万块钱等癌症吗?等不到,白等不说,可误了孩子的前程。就是等到了,能算你的运气吗?一到这个当口,就是三万块钱都派上了用场,还不等于水浇鸭背?你有今天交学费这份豪迈吗?心里那滋味怎么样?恐怕连找你孩子哭一场的脸都没有。(友人妻惊愕)

再说,这回你舍不得血本,弄得你孩子精神不振,保不定什么时候被什么小流氓勾引了去,你这三万块钱拿来走后门,够不够还成问题,要说给他往看守所送东西,怕是还得问我老兄借贷,少不了看我脸色。反过来,你们花大本钱把孩子调理出息了,将来出国留学,拿上个把博士文凭,先不说碰巧和克林顿女儿谈个把恋爱,当上美国的驸马,光是那一口美国味的英语,说得溜溜的,也比那些三脚猫的土包子英语老师神气多了。这回子亏得你们有战略眼光,下了这么大决心,让孩子有这么大个奔头,连我看了都眼红。要是你们没有这个魄力,错过了天赐良机,等克林顿的女儿让别人抢去了,你美国第一亲家母当不成,你那个后悔药就吃上一辈子了。人家伍子胥过昭关,一夜愁白头,那时候你的那分愁,就不是一夜半夜的问题了。那三万块钱就不是什么保险,反而成了一块心病,或者用医学术语说,就是肿瘤,哪怕是良性的,也经不住天长日久,肝气郁积,胃气不舒,转成个恶性的什么癌症,那时叫人笑话倒在其次了。(友人妻微笑,然掩口)

真的到了那个份上,你就是拿八抬大轿来请我来给你作幽默治疗,我也不敢来。对于幽默疗法来说,后悔是个绝症。今天你能够把我请动,就是因为你们还没有后悔。这本是吉星高照,你本该享受这分鸿运都来不及,干什么还这么愁眉苦脸?(友人妻忍俊不住)

我们家乡有句话叫做风吹鸭蛋壳,财去人安乐,我把它反过来说,鸭蛋壳,不透风,财不去,人送终。你看哪一个好呢,(友人妻笑而露齿)

所以,你花这三万块钱,实在无异于是送瘟神,闽南话不是有。化钱消灾之说吗?这也就是在你们家挖掉一个定时炸弹。因而应该隆隆重重开一个庆祝会。但是开大会,太麻烦,不是最好的办法。

友人妻问曰:什么办法才是最好的?。

我说:当然是请敝人到西湖大酒店小酌。

(三人哈哈大笑)

好的,好的

—婚礼致词

朋友们难得聚会,如果不是纯粹个人的,而是半正式、半团体性的,少不得要推个把人出来说几句话,喜庆一番。每逢到了这种互相推让的时刻,我就变得格外谦虚、胆怯,但是由于平时伶牙利齿,信口胡柴是出了名的,少不得被揪到台上去,常常感到舌头上吊了个砣似的;虽然大家勉强给鼓了掌,却挡不住热闹的气氛变凉了的感觉。

我迷信书本,翻了许多参考书,从大英百科全书,到哈佛口才学,都没有得到什么法门。倒是自己反复失败以后,却悟出一些个窍门来了。

许多人之所以失败,其根本原因是,总觉得要么不讲,要讲就要出水平,讲些个精彩的、深刻的、不平常的真理,给自己的形象增添光彩。可是越是这么挣扎,越是折磨自己。没有什么可怕的。

这以后,我倒是体会到两条真理:一是心态自由,绝不指望自己能作牧师式的布道,讲伟大的道理。二是,就拿会场上现成的话题拿来往歪里发挥,和正理作对,歪理歪推。

朋友女儿的婚礼,通知的时候,附带特殊要求:礼物千万不要带,只带一张嘴巴。除了吃以外,还要赋于一个功能:代表来宾讲话,要不同凡响。

本来吃饭、应酬早就成了苦差事。再加上要一面吃,一面构思讲话,还要不同凡响,实在是本世纪一大磨难。但老朋友的命令,难以违抗,当然,少不得又为自己受到这样的器重,感到得意。

婚礼进行得很热闹,一到新人的父母讲话,照例煞风景,老生常谈,这令我苦恼,又令我欣慰:我讲得再不行,也不会比那些从报纸上的口水话差;但是,新郎的朋友上来报告恋爱经过,讲得煞是精彩。我转而不胜忧虑,如果我想不出好点子来,讲得一一塌糊涂,两败涂地,老面子上就惨了。

这位年青人,显然机智而且幽默,话语精炼,恰到好处。他不紧不慢,侃侃而谈,新娘和新郎,本是大学同学。新郎充当文体部长。一日进行一项重大活动,部长就说了:礼仪小姐由那个小女孩子来当,怎么样?我就去问她:怎么样?她就说了:好——的。过了一些时日,部长心血来潮,说,我这个文体部长不当了,让那个小女孩子来当,怎么样?我就去问她:怎么样?她说:好——的。后来毕了业,部长感到有话要说,就让我去问她:前部长想和你交个终身的朋友,怎么样?她说了:好——的,好——的。

这个恋爱过程之所以引起欢声和掌声,关键在于他把那么复杂的过程集中在两个字上,在语言的提炼上,是很有魄力的。

朋友在我耳边上轻轻说,你要讲得比他更为精彩。

我却为构思讲话而苦恼。想了好多招数,等到上去了,才灵机一动,即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