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满脸苍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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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美女论(5)

人也实在是无奈,什么都能干,上天下地,连月球上都留下了脚印。但是,人就是不能证明自己,社会越是现代化,人越是不能证明自己。法庭辩论,控方、辩方的证词互相抵消,都等于零,白白让空气快活地震动了~番。最好是有人证、物证。说你杀人了,还不行,还得找到你杀人的刀子,刀子上的血迹和你血里的。NA相同。克林顿说,他和那个来吻死鸡小姐没有关系,他之所以狼狈,是因为从留存来吻死鸡小姐裙子上的纪念品,查出了克林顿的DNA密码。萨特说,他人是地狱,可是到了关键时刻,别人的裙子上的精斑却有了上帝的权威。

人类越是进步,人对人越是不能放心,因为人太狡猾了,荀子说,人性恶,别的方面,我不知道,在婚姻方面,比之人性善要深刻得多。在涉及到人的情感中最为强烈的方面的时候,人最会说谎,连测谎器都无能为力。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原意是说,话说出口就很难反悔,去掉这个意思,就是:说话等于打水漂,连个影儿也没有。结果是,人对人的不相信成了一种宗教,一种制度,一种民俗,具体表现就是证婚啊,证书啊,婚礼啊等等。你会赖帐吗?有婚礼为证。

为什么要拜天地,就是请天地为证。

为什么要上礼拜堂?就是请上帝为证。

天地无言,这是圣人讲的,上帝也是不讲话的。鄙人什么都不如上帝,但是,有一点上帝不如鄙人,他不会讲话。这个证人,就轮到了鄙人这儿。

就是不能让你自己为证。

可怜的新郎新娘哪,你可不能相信你所爱的人。

在婚姻上相信对方的人,心灵不设防的人,善良的人,纯洁的人,到头来只能是哑巴吃黄连。

七十年代初期,我下放在福建省德化一个白云深处的山村,叫做西溪村。那里的妇女价格昂贵,小伙子结婚要付出一笔巨大的财礼。从男孩子一出世,整个家庭就面朝黄土背朝天地为积累这笔财礼而奋斗二十多年。

邻居老头子,一不小心,多生了几个男孩,大的一个长到了佬的狡猾,看到附近镇子上,出现了一个寡妇,长得又老又丑,却带着两个年青的姑娘。大的已经二十来岁。老头子就非常勇敢的地托人到镇上,向寡妇成功地求了婚。办了喜酒以后,老太婆就说,新事新办,到公社去办个手续。老头子就说了,七老八十,丢人现眼的,办什么手续?反正我们是一家人,你的女儿和我的儿子,也就一家了,不如把他们的亲事也办了。老太婆觉得也是,就让女儿和老头子的孩子拜了天地。

老头子就这样没有花一分钱完成了孔夫子交代下来的人生大业。

把这两件事办妥了以后不多久,老头子就宣布感情不合,和老太婆分手。

老太婆告状到法院,法官问,有没有登记呀?没有。那法律不予保护。

老太婆就说,不是有那么多的乡亲吃我们的喜酒,他们不能证明吗?

不行。人再多也顶不上一张纸。

人是这样不顶用,不但不能证明别人,甚至证明自己都无效。

一个人出差到外地,忘记了带身份证,让家里把它挂号寄来。他到邮电局去拿,不行,要有身份证才能拿,又让家里把身份证寄来,到邮电局拿身份证,不行,要有身份证才能拿身份证。他说,我就是这个人,不行,你用什么来证明呢?我还不能证明我吗?你怎么能证明你呢?要有身份证。

找一个人来证明,行不行呢?不行,他的身份证不能为你作证明。

身份证不过是一张照片和一组数字,不是人做的吗?是的。一旦做出来以后,人就不如自己的照片和代表自己的数字可靠了。

这就造成了一个尴尬局面,人不如一张纸,不如一组号码。所以北村就写了一篇小说,叫做《张生的故事》说的是一个在大学里研究哲学的年青人,要和一个普通的女孩子结婚,两情相悦,就去领结婚证,说得好好的。可是走到半路上,却决定不结婚了。

这个情节令我莫名其妙,问北村,为什么?他说,这很简单,人自己都不能相信自己,为什么就相信那一张纸?

发明身份证是为了方便,也表明信息社会符号化的进步,方便、进步的结果,却变成了和自己作对。

人生的许多麻烦都产生于人不能证明自己,虽然如此,人并不自卑,对自己,尤其是情感,是充满了自信的。在爱情方面,可以说是自信到无以复加。正是因为这样,浪漫主义的、疯疯颠颠的诗人,才横跨了那么多的历史时期,被目为天之骄子。

莎士比亚说,情人、诗人和疯子是属于同一类型的。

苏格兰诗人罗勃特彭斯,这样描述一见钟情始终不渝:

Toseeherisloveher,ndlovebutherforever(看见她,就爱上她,就爱上她一个,一爱就爱到死。)

诗人总是比较浪漫的,把爱情说成是永恒的,不变的。欧洲诗人如此,中国诗人也一样。白居易写李隆基、杨玉环的爱情和罗勃特彭斯异曲同工:

在天愿为比翼鸟,

在地愿为连理枝。

天长地久有时尽,

此恨绵绵无尽期。

在天,在地,说的是爱情是超越空间的,不以地点为转移的,永恒不变的,我在美国南俄勒同大学英文系、用这几句诗向美国大学生解释说,中国古典诗人相信爱情是绝对的、无条件的,不管你到了撤哈拉大沙漠,还是到了北冰洋,爱情都是不会有任何的折扣的。

由于六十年代开始的性解放,美国大学生,早已很少有生死不渝的爱情观念。在美国大学校园,拿浪漫这个英语词形容美国大学生,多少带着嘲弄的意味。他们还为在大学生时代没有性经验的人发明了一个词,对于美国女大学生来说,绝对是充满了可疑的意味的。中国诗歌中有如此绝对的爱情观念,使得他们大为感动,一个个欢呼起来:great!(棒)我说,其实,中国古典诗人和欧洲古典诗人的爱情价值观是一样的。你们那个彭斯,他就说,爱情要爱到天荒地老,到石头和沙子熔化。这和白居易说的爱情的遗憾超越宇宙(天长地久)的时间限制,是一样的。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倒是好了。也就不用什么结婚仪式了,也就不用登记了。但是人的感情是多变的。今天我爱上你,是真诚的,明天或者后天,我一看见你就恶心,也是真诚的。今天你说,爱上你就爱到天荒地老,是真的,明天你去包二奶也是真的。

人的感情不是永恒的,而是瞬息万变的,不但不是终生不变的,相反是不断变幻的,不但是随着岁月变化的,而且是瞬息万变的,用我们家乡俗语来说,就是眼睛一眨,老母鸡变鸭。用英文来表述,就是:changingwithpassingsecond,用物理学语言来表述:就像分子勃朗运动一样,不可捉摸。在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中作为美和纯洁的化身的娜塔莎,一见了安德烈公爵,爱得不得了,可是安德烈公爵离开才不久,就几乎跟着一个花花公子军官私奔。肖洛霍夫的《静静的顿河》中那个阿克西尼亚,也是个美的典型,她为了爱葛里高利,连家,连丈夫都不要了,但是,在葛里高利不在的时候,她居然也顶不住军官李斯特尼斯基的引诱。鲁迅说贾府上的焦大不爱林妹妹,这可说得太绝了,苏联作家拉甫烈涅夫的《第四十一》,写的是一个绝对仇恨白军的红军女战士,当她在航海的过程中,和她看守的白军俘虏军官,经历了一场意想不到的风暴以后,来到一荒岛上,他们两个就谈起恋爱来了。如果可以设想,把林妹妹和焦大一起放到荒岛上,世界就只剩下一个男人、一个女人,林妹妹变得非常热烈地爱上焦大,也说不定。你想想,林妹妹要吃,不靠焦大行吗?冷了,除了焦大滚热的躯体能够给她温暧,她能指望谁呢?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有了缘故,就可以天经地义地爱起来,焦大是那么强壮,连出汗都比贾宝玉更性感,林妹妹如果后悔当年爱上那没有男子汉气概的贾宝玉,也不是没有可能。

人就是这么善变。人的本性就在变。当然也有往好里和坏里变的分别,但是男人,除了唐僧那样无性的,大多数有点像猪八戒,变坏比变好要快得多。在美国一本心理学杂志上,我看到一篇文章说,男人本性就有多恋的倾向,所以才有那么多的婚变,婚外恋,家庭暴力,等等。

有一个色鬼男诗人,终生没有写什么让人记得住的诗句,只有一句诗是真正的例外女人是个好东西,这未免太形而下了,而一个很了解她丈夫的女人,说了一句话男人都不是好东西。这句话很土,但是形而上的哲学意味很强。

在我看来,在坏和贱方面,男人和女人是差不多的。因为光是一个男人是坏不起来的。每一个坏男人的背后都有一个坏女人。

人毕竟是人,并不愿自己这么贱,就想出办法来控制自己,所以就有了结婚仪式,拜天地,由天地的永恒来加强保证的权威,在神父面前盟誓,把什么坏的可能都说在了前头,不管是健康还是病痛,不管是富裕还是贫穷,都要让你表态。

就拿准了你哪怕是在天地、上帝面前说话都不一定算数,才设计了结婚仪式。

所以要证婚,就是因为准备离婚。

这里有一个悖论,一个两难推理:如果在结婚的时候,就想着离婚,也就不用请什么证婚人;如果有充分的把握,永远也不会有离婚的可能,那就同样不用什么征婚人。

我的想法是:堂而皇之的请了证婚人的,就说明他们心怀鬼胎,大张旗鼓地操办婚事的,肯定是盘算着日后离婚的战略和策略。

但是,我相信,我们这个厅堂里的新郎新娘,我们面前的新郎新娘,与众不同,他们是我朋友的精心杰作,禀承着孔夫子的伟大传统,他们的血管里汹涌着着白居易浪漫情怀,莎士比亚式的纯洁、永恒的情感正在他们心灵里流淌。

你们的掌声说明,这毫无疑问。

既然在这一点上,我们已经达成共识,我建议,取消我这个证婚人资格。

谁不同意,就说明他对新人的未来缺乏信心。

(我把思路整理到这里,觉得很是兴奋,总是有点惴惴,这样的演说,尽管句句是真话,但是,仍然显得有点煞风景。也许是因为真理总是赤裸裸的,而在大庭广众之间,不能没有伪装,或者包装。想来想去,不禁心虚起来。到了婚礼上,一看那欢乐的场景,我就胆怯了,当机立断把准备好的一切完全放弃,临时按着流行的老一套,说了些祝新郎新娘白头偕老,永结同心的废话。)

2001年一月五日

美女危险论

1996年4月的一天,我在福州大学科学报告厅作完演讲,照例留下一点时间回答问题。递上来的问题足有一公斤,我只能随机挑选一1点作答。那一天我印象最深的一张字条上字体绢秀,这样写着读书使人变得充实,这好象并不中肯。生活中好象缺少了什么,你对大学生的谈恋爱有什么看法?

我的感觉是字里行间充满了爱情的渴望。的确,对于这些从幼儿园到大学都把生命奉献给无休无止的考试的青年学生来说,缤纷的梦幻和单调的现实之间反差太大,残忍的考试使得许多孩子没有童年,很多青年失去了青春的风采。对这样的问题,我难以圆满地回答,最好的办法是尽可能轻松一点、幽默一点,用笑声来沟通陷于困境的心灵就行了。于是我就信口胡柴起来。

我说,此时此刻,我突然想起何其芳先生在《夜歌与白天的歌》中所写的诗句:没有爱情的人,为没有爱情而苦闷,有了爱情的人,又为有了爱情而苦闷。他忍不住要喊出一句口号打倒爱情!我的话显然有一点耸人听闻,有些小伙子开始鼓掌了。我说,这些鼓掌的人显然都是吃了爱情的苦头的。下面活跃起来,那些没有鼓掌的人幸灾乐祸地笑了。我说,你们不要笑,那些鼓掌的因为吃的苦不大,所以还能从痛苦中解放出来;而没有鼓掌的,其中就包含着一些苦头吃得太大,以至于有永远失去笑容的可能。

鼓掌的继续鼓掌,没有鼓掌的也有一些开始鼓掌。

我说,我不知道你们这些新加人鼓掌派的人,究竟是为了我的演讲艺术还是为了你们的心灵得到解放,但是我注意到还有一些同学,特别是那些漂亮的,漂亮得耀眼的姑娘,根本就是按兵不动。于是小伙子们不但更热烈地鼓掌,而且像美国大学生那样欢呼、尖叫起来。

我请他们平静一下,然后说,我认为这些美丽的姑娘按兵不动是完全正确的。她们的策略不但证明她们是漂亮的,而且是成熟的。做一个美丽的少女的起码的自卫能力就是不为掌声和奉承所动,哪怕痴情的、讨好的、狗一样驯顺的目光都一概要硬着头皮顶住。

这下子轮到女孩子热烈地鼓掌了。

我说,谢谢你们,但是你们的鼓掌说明你们还不够成熟,还顶不住奉承。越是美丽的女孩子,越是不能轻易为人所打动,不管你内心如何,在外表上,都要绝对冷若冰霜。在金庸的小说里,这叫冷艳,要冷到大政治家一样,喜怒不形于色。你们不但不能随便鼓掌,而且不能随便微笑。实在憋不住,也只能抿着双唇。绝对不能笑得很灿烂,你这么一灿烂,有些小伙子做梦就更灿烂了。(鼓掌)《女儿经》上说,笑勿露齿,其深刻的历史经验和传统的智慧至今还没有被我们理解。现代中国女性的智商,至少在这一点上,不如古人。也许你已经忘了自己曾经对什么人灿烂过,可那个什么人老是没完没了的对你灿烂,那对你说来就是灾难了,这时,你只能用满脸的冰霜去残忍地扑灭他的灿烂。这将是一场艰苦卓绝的持久战,不能心慈手软,不能有半点人道主义的同情心,面对他那可怜相,不管他是真的,还是装出来的,都要有战略家的果断,就像蒋介石炸毁黄河大堤所说的一样不可有妇人之仁。

美丽的少女必须心狠手辣,快刀斩乱麻,一刀子下去,不管它三七二十一,面不改色,心不跳。这才不愧是巾帼英雄。(女生鼓掌)这可以说是美女最理想的性格。如果你拖泥带水,看他太可怜了,形容僬悴了,就赏他一个微笑,突破一下《女儿经》上的规范,把你锦贝灿然的牙齿露一下,这只能导致他更大的空想,本来已经熄灭了的火,已经只剩下一堆冰冷的灰烬了,又可能重新燃烧起来。(笑)

这样你就不但毁了他,而且可能毁了你自己,(鼓掌)

首先你就被动了。你既然给了他一点颜色,他就更加厚脸皮,更加不要脸,更加耍花招了(鼓掌)更加摸准你软弱的穴位,(笑)。其结果不是你重新变得心狠手辣起来,就是你不得不和他灿烂来,灿烂去,最后,造成既成事实,一面吃着后悔药,一面却不能不笑着和他一起去领结婚证。(笑)

正因为这样,美丽的姑娘是危险的,(鼓掌)越是美丽,越是危险。(笑)张洁在《方舟》中说过:女人长得丑陋是不幸的,长得美丽也是不幸的。中国有句古话,叫做红颜薄命,还有巧妇常伴拙夫眠,看来有点宿命论的色彩,其实很深刻的。

根据法国雕塑家罗丹的说法,一个女人最美丽的时刻是很短的,短到只有几分钟,几小时,这话说得有点过分挑剔但女性的美最易凋零,这也是不争的事实。女孩子的青春期是最美的,但少女又是最单纯、最幼稚,最没有头脑,心理防线也是最容易攻破的。(掌声四起)四面倾慕的目光的包围,更可能使他们失去正常的智商,甚至人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