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吴邪回到家之后,张起灵镇定的开闸放水,把吴邪全身的血洗干净,将扎到他身体里的玻璃片都取出来,包扎好伤口,然后将所有染血的衣物剪碎了冲到下水道里,等他抱着浑身没有一丝血味儿的吴邪走出浴室时,他苍白安静的如同新生的婴儿。
可是就是这样一双干净的手,刚刚砍了张乘风的手指,杀了满屋子的人。
张起灵将吴邪放到床上,给他盖好了被子之后,从腰上取下那把饮血的藏刀,他没有做任何清洗,但是此刻,那把刀却干干静静,完全不像是杀过人的样子,一点血腥味都没有。
一如这个窝在被子里安静沉睡的男人。
张起灵把刀放在吴邪的枕边,他就这么看着他,脑子里什么都没想,一动不动,直到天空泛起了鱼肚白。
手机铃声突兀的响起,张起灵下意识的拿过来一看,居然是王胖子,他不想吵醒吴邪,但是这种时候打电话来,胖子应该有重要的事情。
张起灵走到房间外面,接起了电话。
“喂!我cao天真你怎么才接电话,老子打了一个晚上了!你不是说小哥的身世不用着急着查吗?嘿!胖爷我听你话,真就没查!可是你猜怎么着,还真让我撞上了!胖爷我就是一福星天降我告诉你!这事儿得你过来才能说,你啥时候有时间就赶紧的!办完了事儿胖爷我还忙着找相好的呢!你别说最近我看上一妞,哎呦那叫一个天使脸蛋儿魔鬼——”
“我是张起灵。”毫无感情的回过一句话,那边像发动机熄火了一样一点儿声都没了。
“呃……哎……张……噢……小、小哥啊,你说你怎么这长时间闷不吭声的吓我一跳,那什么,那……小天真……”胖子一兜子的话被堵回来,好像堵得有点发蒙。
“在睡觉……”
“哦哦……对对……那是,这个点不睡觉的那指定是艳福不浅的,对对,那……那要不我待会儿……”
“你在哪儿?”
“啊?我?还能在哪儿,胖爷我的地盘儿,老北京啊!”
“我去。”简单的两个字,却说的他舌头一阵发麻。
“噢噢……你去你去……你去哪儿?!哎不,等等!小哥,你要是跟小天真一块儿来我这……”
“他不去,我去。”
这一句说完,胖子立马就感到了不对,他这个人虽然表面粗,心里却比谁都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阵,胖子忽然叹了口气,说,“行吧,这事儿,合该你摊上。”
“不过……”胖子很少这么欲言又止,但是这次他犹豫了半天,才模模糊糊道,“那什么……天真大概很不愿意你走,你……你多劝劝……劝劝他吧。”
说到最后胖子都想打自己嘴了。
许久胖子都没听到回声,他刚想开口再说点什么,那边却传来“嘟嘟……”的声音。
闷油瓶挂了。
一片青白色的晨光里,张起灵无力的垂下手臂,紧紧捏着电话的手上青筋暴起,他的脸白得像刚刚粉刷过的墙壁,绝望的灰白色。
他其实多么想告诉胖子。
他也不愿意。
那一夜,不同于一夜未合眼的张起灵,吴邪睡得很好。
爬起来竟然已经是上午十点,吴邪看了看表,痛心疾首的唾骂自己,这样下去别说生意
了,连水电费他都交不起!
然而他一动身体,背后的疼痛毫不客气的袭来,他几乎忘了昨天发生的事情,全然无准备的情况下惨叫了出来。
张起灵一听箭一样从一楼冲上来,却在二楼硬生生停住了自己已经放在门上的手,里面吴邪还在骂,“哎呦我靠!张云奕这个狗娘养的!下手真他妈狠!”
片刻之后,张起灵收手,转身下了楼。
吴邪哎呦哎呦的一步一步挪到楼梯上,扯着嗓子喊,“小哥!小哥!混蛋死哪去了?!”
喊了半天没动静,吴邪又开始担心他会不会在昨天受了重伤。
想到这,他又哎呦哎呦的费力转过身来,想爬回已经下了半截的楼梯,去闷油瓶的房间看看。
不过没有必要了。
吴邪一回头就看到闷油瓶站在楼梯口,上面光线有些暗,吴邪怎么都看不清他的表情。
但是他很容易就看到了张起灵拎的包。
不大,里面是他全部的家当。
来的时候他就带了这些东西,如今要走,他还是带了这些东西。
两个月的时间,他好像什么也没带走,什么也没留下。
好像他没在这里生活过两个月一样。
吴邪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叫,“小哥。”
闷油瓶没理他,他直接走下楼梯,走到出口,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回头交代了一句,
“我去北京,胖子说,有我身世的消息。”
说完,他转身想走,迈出一步又转回来,他低着头,始终没看吴邪,“你的伤,记得换药,别碰水。”
这句话说完,他像是亟不可待的,从吴邪家一脚踏出,一阵风一样消失不见了。
他连门都没关。
上午大好的阳光从洞开的门外泼进来,吴邪保持着站在楼梯上的姿势,好久好久都没有动一下。他倒不是受打击太大崩溃了,而是根本没有反应过来。
是的,跟他一起生活了两个月的人,一听到有自己过去的消息,拍拍屁股说走就走了,变化的速度太快,吴邪反应不过来。
其实不是这样的,他想起来了,这才是闷油瓶,这才是那个专业级失踪人员张起灵,这两个月来跟他一起生活的,不过是自己强加在他身上的一个希望他变成的影子而已,变了的是他自己的感觉,是他的错觉。
而闷油瓶自始至终,都没有变过,他对他来说什么都不是。
没任何意义。
吴邪慢慢坐在了楼梯上,他的背很疼,像火烧一样疼。
可是他知道,就算他疼死,那个人也不会回头看一眼的。
闷油瓶一直望着过去,他看不到活在现在和未来的他。
有生以来第一次,吴邪恨自己,为什么生的这样晚。
同时他也意识到,这条路远没有完,他还得走下去。
可是走到什么时候算完呢?
不止他的背,他的头也剧烈的痛起来。
张起灵一路赶往车站,离开的时候,他一次都没有回头,看看那个他曾经视为家的地方。他忽然想起了烟花会那晚曾许下的愿望,那是他第一次拥有的愿望,那时候他还满心希望的以为,这样的生活,他并不是不能得到。
多么愚蠢。
他的包瘪瘪的,里面本来就没什么东西,吴邪给他买的衣服,他都没放到包里带走。
他怕沉,沉的他一步都走不动了。
他只带了一件东西,在空荡荡的包里叠的整整齐齐。
没拉紧的包口,露出墨蓝色围巾的一角。
像点了墨的夜晚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