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住!”
吴邪走到一半,身后的小花突然脱口而出这一声,吴邪愣了一下,今天的小花有点奇怪。
解家当家的从来不是没有分寸的人。他觉得他的话已经说到底了。
吴邪冷了脸,回过头有些不耐烦的看着解语花,“花儿爷还有吩咐?”
小花恨恨的瞪着吴邪,他也不知道自己这股子无名火是哪来的,现下也有些后悔,正僵持不知道怎么办时,外面突然传来“咚咚咚”的上楼声。
秀秀一把推开门,急道,“画了脸没画了脸没?!”
一开门她就觉得不对,一愣之后立刻恢复神色如常,扑过去抱住吴邪的手臂,笑道,“吴邪哥哥什么时候回来的啊?也不告诉秀秀一声。”
于是吴邪只好笑笑,说“刚回来。”
“那正好,赶上小花开唱,我今天就是来给他画脸的。”
秀秀的到来让屋里冷冰的气氛缓和下来,小花也笑了,“你又来祸害我的脸,从小到大没
一次画好的,你饶了我行不行啊?”
秀秀放开吴邪,走上前争道,“我那是需要练习,多多练习不就好了,别说了,你就算是
画好了我也得给你掭了!”
说着秀秀就拽着小花的袖子往外扯,经过吴邪时小花对他礼貌性的笑笑,吴邪也同样,擦
肩而过。
房间的门不轻不重的关上,吴邪在突然安静下来的屋子里,自己对自己笑了笑,那程序化
的笑不仅是对别人,也是对自己。
每次小花唱戏之前秀秀就会跑来捣乱,非要给他画脸谱,吴邪看过几次,实在是惨不忍
睹,只好在上台之前掭了重新画。
但是下次秀秀再兴致勃勃的执了笔要画时,小花仍然是无奈的半自愿半被逼迫的躺着任她
一笔一笔画在脸上。
那个时候他的表情,有点无可奈何,有点唉声叹气,就是没有不耐烦。
吴邪以前还有些好奇心时,曾经细细盯着他看,却真的一点烦躁都没看出来。
小花并不是时间那么富裕的人,秀秀也不是那么笨手笨脚的人,可是一个总是画不好,一
个总是耐心的等着她画,真是奇怪而有意思的事情。
后来吴邪好像有点明白了,却又好像不明白了。
可是现在,他很羡慕。
他们带门出去的那一刻,明亮空荡的房间里,吴邪直挺挺站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收了
笑,脸上现出毫不掩饰的茫然无措。
像个脆弱的玻璃小人,一碰就要碎了。
关上房门,解语花一转身就看到秀秀隐去了笑容,她靠在墙上,脸上看不出一点兴高采烈
的样子,眉头皱着叹了一口气,问,“你和吴邪哥哥怎么了?”
小花半眯着一只眼睛,他实在不喜欢她变得这么快的脸,懒懒的答她,“没怎么啊。”
秀秀撇撇嘴,想也问不出什么,她沉默了片刻忽然很感慨似的说,“你……你多让着他一
点吧,吴邪哥哥他其实也……”
秀秀咬了咬嘴唇,没有说下去。
小花轻轻拍拍她的肩膀,低声说,“你放心。”
秀秀摇摇头,忽然又抬起头来,眼睛里有了光亮,她一把抓住小花的袖子,笑道,“好
了,赶紧去上妆!”
小花装模作样的哀嚎一声,“大小姐你来真的啊?”
“不然呢?闲着没事跟你逗乐吗!”
后来黑瞎子醒了,小花问他长白山上的事情,黑瞎子都只是哈哈笑着打马虎眼过去了。
只在小花问他为什么要跟着吴邪时,黑瞎子半开玩笑半认真的回答,“受人之托。”
终人之事。
解语花没再问什么,这个人不会害吴邪,只要知道这个就够了,剩下的他已经没什么权利
过问。
黑眼镜临走之前,忽然对解语花神秘莫测的笑了笑,说,“花儿爷,你把吴邪训练的很
好,他足以保命,也省了我很多事情。”
小花几不可见的皱了眉头,随后挥手让他走了。
他不会忘记,这个足以保命的训练,是什么样子的。
吴邪伤好的差不多之后,曾经拜托小花训练他,最先练习的是反应能力,这个小花很小的
时候就开始做了,多少年来已经不算什么,但是对于养尊处优了二十年的小老板来说,这是个很
残酷的训练。
其实也很简单。
吴邪只要反应快到躲过小花的第一次攻击就可以了,但是一个星期之后,他还是回回都中
招,即使小花使得是同样的攻击,同样的角度和力度,没办法,对于吴邪来说,小花的动作太快
了。
终于有一日,解语花下了狠心,他告诉吴邪,如果他再躲不过,他也不会点到为止了,第
一击在肩上,吴邪的反应快了很多,却还是被小花抓住了胳膊,他面无表情的一转一拽,吴邪一
声痛呼,手肘脱臼,像无生命的木偶一样垂在身旁,吴邪痛得扑倒在地上,小花没去扶。
“这样就喊疼,你还是指望那些冤魂自己来报仇吧。”小花居高临下的看着吴邪,他想起
胖子的话,犹豫了一下,还是蹲下在他耳边轻声说,“还有,恐怕你也活不到张起灵回来了。”
他看到趴在地上的人剧烈的一抖,咬紧了牙颤颤巍巍的从地上爬起来,沉声道,“再
来!”
夕阳的光染上庭院时,吴邪终于躲过了解语花从身后而来的袭击,他快速而不要命的向前
扑出去,打了好几个滚都没有停下,终于止住了惯性的时候却一动不动,小花过去看,发现他已
经晕倒了。
满是灰土和汗的脸上,他的苍白脸色比鬼还吓人。明晃晃的光照在他身上,解语花这天第
一次伸手去搀扶他,他刚想使劲,脚却一软,跪在了吴邪伤痕累累的身体旁边。
那一刻,他终于控制不住自己微微发抖的手。
这一天,吴邪身上几乎所有的关节都让他拆下重装了几回,多少次?大概上百次吧,一开始他还数,后来就放弃了,他怕他再数下去就会不忍心。
他把自己小时候慢慢积累的疼,在一天时间内让吴邪尝了个遍。有几次小花觉得他眼神都
散了,他却还是疼得哆嗦的站着,咬牙说,“再来。”
那么多痛彻心扉的伤,他一声都没吭。
门口传来一声叹息,秀秀一脸凝重的倚着门,不知道看了多久了,她问,“还好吗?”
问他,也是问他。
小花苍白的笑笑,“还好。”
犹豫了片刻,秀秀还是问,“有必要做到这样吗?”
“今后他还会遇到更疼的事情,不让他死一次,他就活不过来。”
“我以为他在那个暴雨的夜晚已经死了。”
小花摇摇头,“他活着,还不如那天死了。但是既然活下来,就不能再死在同样的事情
上,他要报仇也好,要查真相也好,要找那个人也好,前提都是他必须活着。”
秀秀无法反驳,小花的话是对的,他一直都是那个最理智的人,有着不掺杂任何感情的判
断力,从小到大一直如此,她不喜欢,却也无可奈何。良久之后,她转了话题,“吴邪哥哥……
会撑起吴家吗?”
小花无可奈何的笑了,“他还有别的选择吗?”
“他不会喜欢,也不会习惯这种生活的。”
“难道我们就喜欢吗?”小花抬起头,看着秀秀在逆光中一片惨淡的脸,“难道我们不喜
欢,就可以不去做吗?”
她无言以对。
小花继续说,“吴邪……跟我很像,但是他跟我,跟老九门的人,有一个本质的区别。”
“什么?”
“其实只要是人,一开始都会抗拒这种刀尖上舔血、半夜睡觉都要睁只眼的生活,一开
始,没有人会愿意手染鲜血,但是不论是被迫还是自愿,这种生活久了,慢慢也就麻木了,习惯
了。可是,吴邪不会。”
小花沉沉的叹了口气,太阳落入了地平线,最后的光芒盛大到了极点,却又顷刻湮灭,一
片稀薄的昏暗中,小花的声音听上去寂寥而空茫,“吴邪跟我们不一样的地方,就在于无论经过
多长时间,无论他再在这种生活中浸泡多久,他都没有办法习惯,如果不把他最初的本心杀死,
他在这样人命如草芥的老九门里,根本活不下去。”
“活不下去,就什么都没有了。”
“你要亲手杀了他吗?”
小花的表情已经看不清了,他好像模模糊糊的摇了摇头,“他的心太纯粹,越是纯粹,死亡的也就越彻底,根本用不着我动手。能杀死他的,只有他自己,他很清楚。”
秀秀过来搀扶吴邪,低下头的瞬间,她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你已经习惯了吗?”
这话是问小花的,对方却保持着跪倒的姿势愣住了。
秀秀没有等他的回答,她吃力的搀起吴邪朝室内走去,她问这个问题之前,就已经知道了
答案。
她并不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