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舟车劳顿,吴邪的身体很是吃不消,虽然他也并没有走多少路,因为他的腿只能慢慢走,略微快一点便会露出跛意。
来到长沙吴家时,胖子一边在出租车上卸行李,一边对着脸色奇差的吴邪说,“你先进去吧。”
吴邪点点头,挺了挺腰背走进去,并没有顾虑,胖子看起来像是知道些什么,既然他肯让自己全无准备的到这里来,便是笃定自己不会有事,那他自己的地盘,他还有什么好怕的。
院子里正有人在扫地,吴邪看了一眼,是个新人,那人见到吴邪显然也是一愣,问道,“你找谁?这里生人勿进。”
吴邪不作声,他用眼角瞥了那人一眼,气定神闲的站在院子里。
那小工犹豫了一会儿,看这个俊朗的年轻人模样看起来不大,气势却很凌人,只闲闲的在这一站,他竟然不敢上前多问。
踌躇半响,他嘟囔了一句,“我去通报。”就麻溜儿的跑了进去,不大一会,一个人手里摞着七八本厚厚的账本走了出来,边走边不耐烦道,“干什么干什么?!爷看本子正心烦呢!”
面容白净,有些弱气,像个苦读圣贤书的书生,眉宇间却很有些果敢狠气,杜言。
当年老油堂口下的白面书生,曾经讥诮过吴邪,但最后还是出手帮了他,吴邪惜他是个人才,并没有去了他,如今他一手拿着细细的毛笔戳着自己的脑壳,看到吴邪后毫不掩饰的愣住了。
“小佛爷?你怎么回来了?”
吴邪冷道,“怎么?我该死在外面吗?”
他摇摇头,吐了一口气,忽然没心没肺的笑了“别别别,你回来我求之不得,这破烂账本死麻烦,还是小佛爷来过目吧,谢小佛爷救杜言脱离苦海啊。”
说着,杜言随意的一抛,七八本厚厚的账本竟然一本不乱,整齐的摞成一摞飞了过来,直冲吴邪面门。
吴邪一惊,下意识抬手去接,但是他忘了自己重伤在身,只是维持着皮相上的正常已经是极限,哪还有力气去接这夹着霍霍风声的账本?!
他接的很准,但是却受不了那冲力,账本推着他的手全部砸在他胸口,然后像坠崖的鸟一样扑棱棱的掉在了地上,很大的声音,晚风将书页吹得哗啦啦的响。
吴邪向后退了一大步,身子晃了好几晃终于还是控制不住,脸色发青的捂上自己胸口,膝盖一软,他的身子就如白色的断翅一样直直坠向满地尘土。
一双柔软的手忽然环过他的身体,微微一紧,在他落地之前把他拥进了自己冰冷的胸膛,止住他下坠的趋势,熟悉的味道一下子包裹过来,吴邪扶住那只横抱在自己身前的手臂,咬牙伸直膝盖。
固定好自己的身体之后,吴邪手上用力想要推开他,对方却不松手,仍然在身侧撑着他,吴邪听见他冰冷的声音响在自己耳边,“杜言。”
简短的两个字,却传达出了彻骨的警告意味。
杜言也吃了一惊,没想到小佛爷如今竟然连几本账本都接不住,他神色一凛,低头恭敬道,“杜言造次了,请小佛爷责罚。”
吴邪心跳的擂鼓一样,一声一声砸在耳膜上,让他的耳朵一片轰鸣,甚至听不清其他的声音。
他只是摆了摆手,傻傻的站了一会儿,忽然想要俯下身子去捡被风吹乱的账本,那只手及时的伸过来握住他的手,他轻声说,“别管了。”
吴邪清楚的看到那只叠在自己手背上的手,腕上系着那条他死都不会忘记的手绳。
上面竟然还有洗不掉了的黑色血迹,吴邪几乎可以确定那是自己的血,也就是说,这确实是胡康河谷时自己看到戴在“张起灵”手腕上的那条,怎么回事?他怎么还戴着?
不知道自己已经发现了“张起灵”是假的?他不知道这条手绳已经骗不了自己,甚至还会暴露他的目的?
如果他在胡康河谷看到“张起灵”的尸体并且把这条手绳拿回,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他看到那人尸体的时候,自己已经被张云奕带走了,他以为“张起灵”任务失败,被别人杀死,而这条手绳还可以编故事做戏,来骗一骗“天真”的自己。
反应过来的时候,吴邪已经用力的推开了他,冷风里他踉跄了几步,喘着粗气看着那张淡然如死水的面孔。
三年未见,他一成不变。
吴邪克制住全身涌起来的想要靠近他,想要拥抱他的****,狠狠的咬了一下嘴唇,冷冷开口,“你去过胡康河谷?”
张起灵一愣,没想到三年后的第一次见面,他是问了这个问题。
他下意识的点头,“去过。”
吴邪心中钝痛,他竟然都不屑瞒他了吗?
寒风刮过,他肺中一痛,止不住咳嗽起来。
张起灵才反应过来吴邪问这话的意思,难道他追着他去了那魔鬼之地?大惊之下,他急速的靠近吴邪,声音里竟有些急切,“你受伤了?”
太难看了……
吴邪难以忍受的用力推开他,剧烈的咳嗽却怎么都压不住,他咳的嗓子里一片腥甜,腰都直不起来,却还是佝偻着挣扎着想要掉头跑开。
胖子此时正提着一大堆行李气喘吁吁的进来,看见这情况也楞了,他喊了一声,“天
真?!”
换来的却是张起灵难得一见的凶狠面容,他看着他道,“你不是说他去办事了吗?你不是说他很好吗?!”
胖子被结结实实的吓出了一身冷汗,他倒退一步,牙齿打颤的说,“我……我不是……怕你……怕你担心……吗……”
张起灵却没有听他解释,他追上前去想要抓住吴邪的胳膊,却被对方挣开,吴邪疾走几步,才发现自己走的太快,脚步根本是跛的,一瘸一拐,他越是着急,样子就越是不堪。
太难看了……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样子……
太难看了……
张起灵的脸色都变了,他手上用力,急声道,“让我看看你的伤,吴邪,你让我看……”
“滚开!!不要看我!”
吴邪拧着身子,眼前不知何时已经迷蒙一片,他现在不管不顾,只想从他身边快点逃开,他现在的样子,太难看了……
“吴邪!”
身后的声音陡然拔高,一向如铜墙铁壁一样守护他的男人忽然抢身到他身前,张开手臂抱住了只一味向前冲的他,然后是突然而来的撞击,吴邪不辨方向,没看到前面庭院里的参天古树,而他却只撞上一个柔软的身体。
抱住他的胳臂一紧,吴邪听到他在头顶上微微的咳了一声,应该撞得不轻吧,他却没有勇气抬头看一看他。
张起灵怀抱中的人过于清瘦了,他抱着甚至都不敢用力,骨骼分明,脸色苍白,太瘦了,他却忍不住收紧手臂,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些。吴邪脸埋在他颈窝间,停止了挣扎,却还是发着抖,膝盖发软,他站立不住直往下坠,张起灵固执的抱着他,背部划着粗糙的树干直坐到地上,却还是不松手。
张起灵把下巴搁在他头上,像安抚小孩子一样拍着他的背,然后轻轻的开口,犹如叹息,“吴邪,我回来了。”
吴邪的眼泪终于忍耐不住,大颗大颗的掉下来,砸在他胸口,湿湿的,热热的。
三年了,他等这一句话,等了整整三年了。
杜言和胖子都只是在一旁看着,听着吴邪压抑已久的哭声,没有出声打扰。
张起灵仍然动作轻柔的拥着他,声音低而哑,“我回来了,没事了,让我看一眼你的伤好不好?”
吴邪紧紧揪着他胸前的衣服,脸伏在他怀里呜呜咽咽的哭着,像孩子赌气一样只一味摇头,蹭得张起灵心口痒痒的,他吻在他头发上,轻抚着吴邪背部的手无比温柔。
纷纷扬扬的树叶被撞得飘落下来,迷迷蒙蒙的盖住了树下的两个身影,一黑一白,相依相存,宛如并蒂而生的花朵,天地之大,他们却只有彼此。
可是这一对相互依存的人有着世上最遥远的距离。
满腔心意,对面不知。
吴邪没能看到张起灵眼中满溢而出的爱恋和缱绻,如果他能抬头正视他的脸,也许他就会明白,可是那个时候,他心里苦的发酸,塞满脑子的只有一个想法。
他愿意拿自己拥有的所有的一切来交换他此刻的拥抱——
能够有半分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