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线昏暗的厅堂里,气氛冷的可以冻伤人,杜言和胖子都老老实实的站在门口,尽量离里面那恐怖的冷气制造者能多远就多远。
能在这冰封一样的中心还安然自若的,只有那个身着白衣面容清秀如少年的人,吴邪慢慢穿回衬衫,却没有力气披上风衣了,他的表情始终平静。
张起灵在他身后站着,目光仍然死死盯着吴邪的背,他的话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显得格外痛苦,“谁干的?”
那毫不掩饰的杀意逼得门口的两人又向外走了两步,吴邪却冷冷的笑了。
演的真像,不愧是影帝一样的人物啊……
吴邪恨的牙齿都要咬碎了,但是他现在不能发作,他要忍,就像瞎子所说的,不能功亏一篑,他要一切如常的待在他身边,直到揪出所有真相,直到他那张淡漠的脸,终于对他露出修罗表情的一天。
“没什么,都是皮外伤。”
吴邪说着,喘出一口气然后慢慢倾身,去够扔在一旁的风衣,然而他的指尖还没碰到,张起灵忽然在他身后迅猛出手,一只手不轻不重的扣在他的一节脊椎上,那一扣并没有用力,吴邪却登时痛得身体一抖,缩回了手抱住自己的身体,冷汗频频而下。
张起灵在他头顶叹了一口气,伸手拿过风衣披在他微微发抖的背上,他克制住自己想要抱住他的****,硬着声音说道,“再伤到这里,你会瘫痪。”
吴邪拽紧外衣,没有说话。
又缓了一会儿他才直起腰背,神色如常,他低声问,“现在掌控我吴家的势力,是你?”
张起灵点点头,“是我。”
“就只你一个?”
片刻的犹豫,“不是。”
“我要见剩下的人,问问他们想从吴家得到什么。”
张起灵摇头,“不行,但是你放心,他们不会害你。”
吴邪拼命克制住自己才没有笑出来,他竟然还当他是人善被人欺的吴邪,天真?他早就不是了。
“哦?我如何信一个说替我守门十年实际上却瞒着我在外不知做些什么的人?”
张起灵一皱眉,他走到吴邪身前蹲下,膝盖触地,低着头去摸吴邪的小腿,却被吴邪一掌拂开,“不用,等你把吴家吃干抹净之后,再来假惺惺吧。”
他却猛的捉住吴邪的手向下一拉,对方没有防备,被他拉的弓下腰,几乎撞上他的额头,两人面对面,一个仰望,一个俯视。
那双眼睛里面混杂着猜忌怀疑和凌驾于这一切之上的痛,漆黑无光,让张起灵的心里重重的挨了一锤,他不确定的喊道,“吴邪?”
他竟然有这样的眼神了。
虽然事实并没有什么改变,张起灵还是觉得后悔,他似乎……离开的太久了。
不忍再看,张起灵竟然先躲开了吴邪的目光,“明天这个时候,你来,吴家的所有一并奉还,我什么都不要。”
我只是想要你而已。
吴邪一愣,他的口气并不是在说谎,吴邪觉得这一点,他还是可以分辨的,可是他却更加不解了,难道张起灵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难道他又要走了吗?
慌乱之下,吴邪自己也没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他咳嗽一声抽回手来,随意的翻着放在桌上的账本,却还是止不住的心慌,他稳了稳声音喊,“胖子。”
他的声音发出来,竟然还是虚弱不堪。
胖子立刻冲了进来,“怎么了怎么了?”
张起灵低着头半跪在吴邪身前,像是凝固了,胖子一愣,不知道该说什么,却听吴邪说,“这几个月吴家的生意——”
“挺好啊,对外都是以你的名义办的事情,盘口的兄弟大半都还不知道你受伤,只说你出去办事,其他的事情都是楷森协理的。”
吴邪差点一口血呕出来,“我靠你他妈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胖子不好意思的挠了挠鼻子,他其实就是看不惯吴邪那个活死人的样子想刺激刺激他而已,而且他知道撒谎瞒不过吴邪,他说的都是实话,不过只说了一部分实话而已,他一摊手作耍赖的样子,无辜道,“是你自己误会了。”
吴邪简直是出离愤怒了,他瞪着胖子二话不说,一脚就踹了过去,却被张起灵一把抓住,他把他的腿小心翼翼的放回地上,也不抬头看他,只低声道,“别闹,你的腿有伤。”
吴邪脸一红,心虚的连连扯掉他的手。
胖子想起之前他对自己的那种疏离的态度,心里涌起一阵快意,他看了看面对吴邪的腿一脸郑重的小哥,奸笑道,“哎哎~~别气呀天真,胖爷给你赔罪还不行吗,要不我请客,咱们再去一趟蓝海新开的那家夜总会?我记得上次坐你腿上喝了两盅酒的小姐长得不错来着,胖爷我看你对人家也挺有意思,要不咱就——”
“滚!我什么时候对她有意思了!!”
张起灵的背明显一僵,他抬起头来看着吴邪,吴邪却挣的一脸通红,还眼神飘忽不敢看他,只怒视着胖子吼道,“那是跟那姓孙的谈生意!谈生意好吗?!是那个色鬼自己选的地方,我不过不好驳他的面子而已,还有那个女的是趁我不注意坐过来的,一口都没喝我就把她拂下去了好吗!你讲话他妈的能不能有个重点啊死胖子!!!”
胖子继续要死不活的摇头,“非也非也,胖爷我讲话向来最有分寸了。”然后优哉游哉的哼着小曲向外走去,
吴邪气得都要捏碎椅子的扶手了,张起灵却豁然起身,侧脸冷得像南极的冻土,吴邪一惊之下下意识的抓住了他的手,见张起灵不做反应,他憋了半天也只憋出一句,“我……我累了……”
张起灵终于回身看他,他的眼睛深沉郁郁,看不出感情,声线毫无波澜,“扶你回去休息?”
好像没生气,吴邪松一口气,忙不迭的点头,“恩恩,我们走吧。”
对方却没动,吴邪正奇怪时,忽见他转头对着走到门口的胖子不轻不重的问了一句,“那人叫什么名字?”
胖子愣住,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他是在问那夜总会的小姐,他眯起眼睛沉思片刻,“嗯……忘了,好像是叫什么兰……什么兰来着,哎这你得问小天真啊。”
张起灵却好像浑不在意,他轻飘飘的说,“就让她来扶你吧。”
说完他挣开自己的手,头也不回的越过胖子走了出去。
“我……”吴邪心里叫苦不迭,他在后面一叠声叫“小哥”“小哥”对方也不理,他懊丧的拿脚跺了跺地,却疼的自己一缩。
半响后安静的厅堂里暴出一声怒吼,“狗日的死胖子你别跑!!老子跟你没完啊!!!”
胖子早灰溜溜的跑出来了,落日余晖慢慢散去,淡墨的云朵慢慢漂浮在空中,静而雅的庭院里蒙上古朴的碎光,胖子大大的打了一个呵欠,不出声的笑了。
天气真好啊。
最后到底还是吴邪自己一瘸一拐的回去了,一边走一边翻来覆去的咒着胖子,只是他自己也没发觉,那张三年不曾开颜而笑的脸,充满了没心没肺的笑意。
整个晚上都没见闷油瓶,吴邪满心不爽,又惴惴不安,心里害怕他又不声不响离他而去,一味只在床上滚来滚去,没多久夜幕四合,他居然迷迷糊糊睡着了。
再醒来已是白天,似乎很晚了,太阳高高的挂着,透过窗帘照进来,吴邪眯起眼睛愣了几秒,才想起来昨天发生的事情,他“腾”的起身,一边惊诧着自己怎么睡得这样熟,一边着急的想要去找闷油瓶。
不过不用了,他一转身就看到了他。
淡漠而英俊的脸歪在他的枕边,闷油瓶坐在地上,一手握着古刀,一手放在床上,向前伸着,像是要去触碰什么,吴邪不动声色的躺回去,那只手正在枕上,离他的脸很近很近。
他无声无息的拿起他的手,握在自己手心,脸凑过来贴上去,冰冷冰冷的触感,他好像一直都暖不热。
在他的记忆里,他好像从来没有睡的这样安稳,气息深沉,眉宇安和。
吴邪伸出手去描摹他完美的脸部轮廓,却不敢真的碰到他,只在空中虚画着,心里百味陈杂,他一直都不明白他,他好像对他有意,却又若即若离,忽冷忽热。
他真的好想问他,他对他的心意,是不是跟他一样?
可是他最终还是不敢,他不知道追逐到了现在,如果他说一切都是误会,都是他的错觉,他要怎么办。
更甚者,他戴着的手绳就如同“张起灵”的声音阴魂不散的在他耳边,那些话,他甚至也没有勇气质问。
进退两难,如何自处?
就像昨晚,房间这样多,他却固执的守在他身旁,可是床这样大,他却又宁愿睡在冰冷的地上。
搞不清楚,真的搞不清楚。
吴邪头痛欲裂,他轻手轻脚起身离开了房间,吴家大宅很空,张起灵似乎不喜欢人多,只有几个小厮抱着扫把昏昏沉沉的睡在门边,吴邪想了想,慢慢走出了大门。
他就是想出去走走。
成为吴小佛爷之后,他很少像过去一样出门买东西,游玩,或者散步了。
他总是西装革履的出入各种场所,坐在装着防弹玻璃的黑色轿车里权衡着各家利弊,每日酒肉不断,却怎么也吃不胖。
今天他还是穿着昨日休闲的风衣,去就近的公园逛了逛,去银行排队取了点钱,买了些日用品,买了些菜,直到走不动了,他才坐在公交站台下的凳子上,一脸平静的看着车来车往,人走人来。
阳光正好,这才是普通人的生活。
他都有些陌生了。
夜色漫上来时,走了一天身心疲惫的吴邪才提着菜和水果慢悠悠的回来,拐过巷子口,他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依靠在门边,低着头,表情竟然有些不耐,一向淡定的人居然会频繁的用脚尖去磕地上的沙土。
吴邪慢慢停了下来,他看着他一半笼在暖光里的侧影,记忆和感知忽然倒退到了多年前,他还是天真无邪,每日晃晃悠悠的去买菜,回来看到那个人倚靠在阳台上,沉默而安稳。
他在等他。
他不说,但是他知道。
那曾是他生命里,最好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