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千秋家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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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茶韵仙骨(1)

常言道,早晨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饮茶,早已深入广大民众的生活之中而成为仅次于饮食的日常之需。

中国是茶叶的原产地,是茶叶的故乡,是最早发现茶树和利用茶叶的国家。茶,首先是以物质的形式出现,并以其固有的实用价值作用于人类的生活。从神农尝百草得茶而解毒,到隋唐以前的药饮及解渴式的粗饮,莫不如此。在我们这个古老的国度里,许多平常的物质生活发展到一定的阶段、

一定的时期,便都注入了深刻的文化内容。自唐宋始,在茶的自然、实用属性之上,又附着了一层浓厚而眩目的艺术色彩,经过漫漫岁月的发展演变,

逐渐形成了一种神韵独具的茶文化。

当我们回首遥望灿烂的历史,为中华古国的“四大发明”而骄傲而自豪的时候,不知想没想到,近几百年来,我们民族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发明什么推动世界文明进程的东西了。放眼一望,天上的飞机卫星导弹,地上的汽车坦克自行车,水中的轮船潜艇;使用的冰箱空调沙发电脑煤气肥皂洗衣粉,看的电影电视录像,听的录音机收音机,唱的卡拉OK,喝的啤酒咖啡可乐,穿的西装毛料袜子皮鞋……从大到小,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是人家西方的发明。不唯物质,即使制度、文化、艺术等软性的、隐性的、内在的东西,大多也打上了西方文化的痕迹。

属于我们民族自己的、从古代传至今日仍具有生命活力、真正称得上“国粹”的传统物质文化,硕果仅存的,也就茶文化、中医文化、饮食文化等为数不多的几种了。

唯其不多,也就更加值得珍惜与研究。

这些传承至今的物质文化,经过千百年的积淀,无不包孕着民族的历史精髓,反映着民族的个性特征,折射着民族的灵魂风骨。

中国茶文化,范围广泛。以茶待客,以茶为会,以茶交友,以茶养性;以茶为礼品、为药物、为聘礼、为祭品……茶文化精神,已深深植根于社会生活之中。

中国茶文化,雅俗共赏。从民间大众的饮茶,到文人儒士的品茗;从庙堂寺院的茶禅,到上流社会的崇尚,饮茶活动层次不一、规范有别。饮茶,可以简单、普通、俗化到“粗茶淡饭”,仅为满足其生理需要的程度;也可上升到茶艺、茶道的高度,茶的历史、栽采、煎制、饮用、风俗……几乎每一项都是高深的学问。

中国茶文化,内涵丰富。它不是单纯的物质文化,也不是单纯的精神文化,而是二者巧妙的有机结合,有着一套完整的构建体系。饮茶有道,饮茶有术,茶文化中所包含的儒、道、佛哲学意蕴、思想精髓,整个饮茶过程中所体现的美学意境、道德情操、礼仪形式令人叹为观止。

中国茶文化,全球普及。茶文化自神州大地经“茶之路”传播而出,辐射至不同国家不同民族。如今,清香爽适的茶叶已成为世界上一百六十多个国家和地区二十多亿人口的大众化饮料……

当我们手捧茶具在清香扑鼻的氤氲中啜茶品茗的时候,当我们谈及文化对人类世界所作出的不朽贡献的时候,当我们研究茶文化为它的博大精深而赞叹不已的时候,谁也不会忘记一个闪光的名字——陆羽。

陆羽是历史上第一位从事茶叶研究的古人,他撰写了世界上第一部茶书——《茶经》。《茶经》搜集整理了唐代以前包括茶艺、茶道、茶事在内的一系列文化思想,搭设了茶文化的基本构架,勾划了茶文化的总体轮廓。《茶经》一出,标志着中国茶文化体系的正式形成。

自唐以来,上自达官显贵,下至普通百姓,凡好茶者无不知晓陆羽之名。人们在崇拜的过程中将陆羽渐渐神化,他曾先后拥有茶博士、茶仙、茶神、茶圣、祖师等多种封号,其形象也以绘画、雕塑等艺术形式再现于世,被后人视为偶像、奉若神明。

我们只有拂去笼罩在陆羽头上的光环将他还原为一个普通的本真之人,透过历史的面纱走进他所处的时代环境,循着他的足迹深入其内心世界感受一颗灵魂的热烈与躁动,才能找到中国茶文化的源头,了解它的本质意蕴,把握它的发展脉络,并使之发扬光大。

陆羽人生之初,就给人们带来了一道难解之谜,竟以一个弃孩的身份出现在世人的视野之中。

不知父母,不知血统,不知贫富,既不明不白,又无挂无碍。这一独特的现身之况,为他的日后发展与人生道路埋下了一道纡回的伏笔。

为他作传的后人在感到困惑的同时,也为灵动的思维展开想象的翅膀留下了广阔的空间。

唐开元二十一年(公元733年)一个秋天的日子,从湖北省天门市(唐开元年间属复州竟陵郡)城西湖滨的龙盖寺里,信步走出一位和尚。他走出山门,走在广袤无垠的江汉平原上。纵横交错的河流湖泊微波荡漾闪烁着点点银光,收获过的田野裸露坦呈着一片肥得冒油的黑色,一袭红色的袈裟点缀着这油画般的风景使其跃动着一股神性的光芒。和尚越走越近,于是,我们就知道了他是龙盖寺的主持,法名智积禅师,人称积公。积公正在苦苦地思索着玄妙的禅机佛理,突然就听到了一阵凄厉的雁叫。“雁叫声声长空裂”,难道佛祖通过秋雁昭示着什么奥妙的天机吗?积公抬头一望,但见不远的杨柳林中群雁喧集。他缓缓地走了过去,竟发现三只大雁正展开洁白而温暖的羽翼,守护着一个约摸三岁的孩童。这孩童不是别人,就是日后被人誉为茶神的陆羽。以慈悲为本的积公见到这一来历不凡的孩童,不禁善心大发,当即抱回寺院收养。

陆羽一露面,就有神灵护佑,就有佛光普照,传说虽则神奇,但也算得上与他身后的“茶神”称誉前后照应。

往日的天门城里,就有雁叫关、古雁桥等地名,可见这一传说流传之广、影响之深。

积公将小陆羽抱进寺院,出家之人既无抚养小孩的经验,坐禅诵经的生活环境也不宜于养育孩童,只得将他托给当地一名姓李的儒士代养。李家有位比陆羽略小的女儿李季兰,他们俩青梅竹马,相处甚洽,充满了难得的情趣与欢乐。

一晃五六年光阴转瞬即逝,这年,李儒士因出仕而离开竟陵,陆羽也就重新回到了智积禅师的身边。

不难想见,在李儒士家中,陆羽曾接受了较好的启蒙教育,其内容自然便是那些典型的儒家经典。到了寺院,积公理所当然地就教陆羽念经诵佛,并打算为他剃度受戒。

然而,已受了儒家思想浸润的陆羽却不买账,他说自己无兄无弟若是做了佛门弟子岂不断了祖宗香火?他说他不想在古刹深院寂然枯坐研读佛经,要学的话,就继续先前的儒家学业……积公没想到陆羽这孩子不念养育之恩,竟敢违逆自己的意愿,不禁十分恼怒,“执释典而不屈”,一定要陆羽学习佛家经典。陆羽虽只九岁,但性格倔强,毫不妥协,针锋相对。积公虽怒,但也没有采取什么断然的强硬措施,而是把他当作一个杂役来使唤,要他清洗器具、打扫寺院、清除粪污、和泥抹墙、背瓦盖屋、放牧耕牛,积公想让他在繁重的劳役折磨中改变初衷。

不曾想陆羽仍然我行我素,杂役、放牛之闲,他就掏出东汉文学家张衡的《南都赋》等文章研习、诵读。积公恐陆羽在儒学典籍里越陷越深,就不再让他外出,将他关在了庙后园中除草剪枝,还派一名大徒弟监视督促。

陆羽实在不堪忍受寺院的封闭寂寥与苦役折磨,一日乘人不备,他翻墙逾院,顺利地逃出了龙盖寺。

逃出寺庙的陆羽还只有十一岁。一个十一岁的孩子,自然谈不上什么思想,但他独特的身世使他从小就养成了一种与众不同的个性。在李儒士家,作为一个寄养的小孩,积公肯定支付了一定数目的抚养费用。这有别于一般意义上的寄人篱下,真父无从知晓,养父是积公,七弯八拐地转到李儒士手上,虽尽养育之责,但对他的管束自然不会太多,要求也不会过于苛刻。也就是说,陆羽是在一种较为宽松的环境里长大的,从小就养成了无拘无束、倔强不羁的性格。与李季兰的嬉戏玩耍,使他感到了一种难得的亲情与家庭的温暖;刚一懂事,接触到的就是儒家经典,使他的接受思维渐成雏性并带着某种明显的指向态势。将这样的一个小陆羽再行送回寺院,其格格不入也就可想而知了。本来就没有亲情的积公对他整日板着脸呵斥来呵斥去,他无以忍受;与世隔绝的寺庙里没有民间的活泼、清新、惬意与欢笑,死气沉沉的空气让他憋闷难受;人们虽然尊重理解佛教信徒,但对其生活方式总是怀着一股善意的嘲讽与怜惜,如今却要他剃光头发清心寡欲一辈子寂守青灯,这在陆羽是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的。由此可见,陆羽并不是对儒家喜欢到了骨子里头并将其作为人生信奉的要义,而是把它当作一种反抗的工具与手段罢了。其实,回到龙盖寺的两年生活对他此后的人生起了不可估量的作用。他反感佛教的世俗形式,但喜欢佛家经典深得佛学精髓;陆羽与茶有缘,肇始于他给养父兼师父的积公当“下手”,干些煽炉子、清洗茶具的煮茶辅助杂活,积公原指望日后能将自己的袈裟传给养子,没有想到在陆羽心田中播下的却是一棵爱茶嗜茶的种子;他对积公的搭救抚育之恩念念不忘,四十多年后智积禅师圆寂,陆羽闻讯,不觉放声哀哭,并作了一首《六羡歌》以明心迹并表悼念之情……

且说陆羽逃出寺院,举目无亲,且年龄尚小,其貌不扬,说话结巴,身无长物,何以为生?好在天无绝人之路,他在一座十里凉亭歇息时,遇到了一个戏耍班子。班主见他聪明伶俐,无依无靠,就收留了他,让他表演木偶滑稽戏。陆羽生性诙谐,滑稽多智;其貌不扬,正好可以扮演令人捧腹的角色;说话口吃,反而增加喜剧效果。如此一来,陆羽“歪打正着”,一下子就成了剧班的名角,颇有几分“英雄有了用武之地”的味道。他不仅表演,还编写“台词脚本”,作“谑谈”三篇达数千言,并撰有一卷戏学专着《教习坊》。因戏子之卑与戏班的辗转流浪,这些着述当然不可能留传后世。

这样的过了三年演艺生活,也就是在他十四岁的时候,命运之神向他露出了灿烂的微笑。原河南尹李齐物被贬为竟陵太守,为迎接上任新官,竟陵县令特召陆羽所在的戏班前来演出助兴。李齐物慧眼独具,看罢陆羽的演出,不禁大为赏识,专门接见。李太守爱抚地拉过他的手,拍着他的背,一番交谈后,更是为陆羽的身世及求学求艺的事迹所感动,觉得他不该久陷戏班,应重返学业。临别时,李太守“亲授诗集”,并郑重地把他介绍到火门山隐士邹墅夫子那儿去求学。

陆羽在火门山除了系统地诵读经书外,还经常到附近龙尾山的野生茶林里采摘茶叶,为邹夫子煮茗烹茶。禅茶一味,清心明目、提神醒脑的茶叶自从佛教传入中国就与它结下了不解之缘。一般和尚都能通晓茶事,主持积公就更不待言。陆羽在龙盖寺经过积公的调教,对茶事已有相当的基础。但那时,他是被动的接受茶事,还带有一定的抵触情绪。而在火门山就不同了,他是出自内心深处地爱上了茶,并开始有意识的对茶进行考察与研讨。邹夫子见陆羽爱茶懂茶,特地请人在火门山北坡凿了一眼深泉,井水清澈澄明、甘冽醇厚。正是在这里,陆羽初步认识到了茶叶与泉水之间的亲和与互补关系。

三年学业期满,陆羽俨然成了一名饱学儒士,他告别邹夫子走下火门山,到了另一位受株连而贬到竟陵的礼部员外郎崔国辅那儿游处,做做清客,当当幕僚,日子过得甚为清闲而散淡。

时间一长,陆羽心头,总要不时地涌过一股深深的失落与惶惑,他觉得生活里还缺少一点什么。缺点什么呢?缺少质量,缺少意义,缺少一种有声有色的滋味。他决心从眼前雍容生活的茧壳中挣脱而出,去追寻生命的另一种别致的风采。

唐天宝十三年(754年),二十二岁的陆羽第一次告别故乡竟陵,向西蜀进发。他心中潜隐着的一棵种子在火门山萌芽后已渐渐长大——从对茶事的被动接触到依恋执着,现已变成了一种自觉的行为。陆羽西行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考察茶叶、研究山水,并探讨茶叶与山水间的有机关系。

唐代饮茶成风,据《封氏闻见记》所载,中原地区自邹、齐、沧、隶以至京师,无不卖茶、饮茶。当其时,佛教盛行,特别是“坐禅”,要求晚间不食不睡,茶既能解渴,又能驱赶睡神,僧人们自是得益非浅,一时成为佛门良友;唐代科举会试,举子们困于考场,监考官终日疲劳,于是,朝廷特命以茶果送到考场。举子们来自四面八方,朝廷一提倡,饮茶之风在全国各地士人群中大为倡行;唐代诗歌极盛,吟咏成风,诗人为了激发文思,需有提神之物助兴,茶为首选;封建帝王、达官贵人食甘咽肥,难免昏沉积食,为提神消食治病无不饮茶。一时间,贡茶竟为民间一项新的沉重负担,各地必得定时定量定质向上交纳名茶;唐中叶后提倡禁酒,民间无酒可饮,就以茶为补,这在很大程度上推动了饮茶的进一步盛行……

饮茶在各地区、各阶层的广为流行使得茶叶渐贵、茶具渐精、茶艺渐成,可是,却没有一部有关饮茶的着述。饮茶源流需要梳理,饮茶技艺需要概括,饮茶艺术需要总结,茶道原理需要开掘……是的,中国的饮茶历史发展到了唐朝,应该有一部指导性的、系统性的、综合性的、全面性的茶学专着面世才足以与当时盛行的饮茶之风相互匹配、相得益彰。

历史与时代在焦灼地期待着、呼唤着。

对此,陆羽在饮茶的过程中已敏锐地感知、捕捉、把握到了,于是,他义无反顾地将这一重任扛在了自己年轻而稚嫩的肩头。

忘年之交崔国辅深知陆羽心志,临行前,他将自己最为珍惜的一头白驴、一头乌牛、一枚文槐书函赠给陆羽以助一臂之力。

西南地区是茶树的原产地,我国发现茶树和饮用茶叶的历史,有文献可资查考的,已在三千年以上。为追本溯源,陆羽的目光,自自然然地投向了与湖北近邻的四川。正是此次的出游考察,使他见到了大小不一、高矮参差、形态各异的多种茶树。于是,在此后的《茶经》撰述中,他一开头就写道:“茶者,南方之嘉木也。一尺,二尺,乃至数十尺。其巴山峡川有两人合抱者,伐而掇之……”

如果他足不出户,长期困在书斋,长期固守一隅,能有以上的广见博闻与详细记载吗?

陆羽遍游巴山、峡川,后转而北上,至义阳郡(今河南信阳一带)。第二年秋天,他才风尘仆仆地南返故乡。在远离县城三十多公里的晴滩古驿附近找了个幽静之处东冈岭,潜心整理出游所得,进一步研究茶学,为正式撰写茶学专着打下扎实的基础。

在东冈岭呆了一年有余,为了充实有关资料,陆羽又开始了他的第二次出游考察。他渡江北上,足迹遍及山南、淮南、河南等地。

此次出游,正值安史之乱爆发。一时间,硝烟弥漫,城镇毁弃,田园荒芜,生灵涂炭。正在江北光州(今河南光山县)一带山区考察的陆羽为避战乱之祸,仓促间只得随着涌动的难民大潮一同渡江南下。

为求一个安宁的环境,陆羽没回故乡,而是流落到了东南的江苏、浙江等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