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遇之以前做皇帝的时候，基本上没怎么去过溯源阁。有时即使一时兴起跑去看，还得甩掉身边的太监，不然的话事情就会演变成她被太监一个又一个的恐怖故事给整得毛骨悚然。
所以，穆遇之很好奇宋楼应对溯源阁的看法。没有旁人在煽风点火时，他对溯源阁的感受到底是什么？
“溯源阁那里堆了很多书。”宋楼应漫不经心地答道。
宋楼应轻描淡写的语气固然让穆遇之失望，但也在意料之中。乍一看就让人觉得战栗的事物，或许还远没有看似平静的幽暗深谷危险。穆遇之不再多问，打算去棺材铺里和洛华交代那张纸的事，又听得宋楼应道：
“苏成欢的那条蛇呢？今天我没有看见那条蛇。”
闹市。
方宁远还是跑出来了。过两天正好是祭祀的日子，他想去给管竹的主人买些纸钱来烧。他没有叫上管竹，一个人上了街。
姑娘们三三两两地围在小摊前，挑选着各式小玩儿意。方宁远看了她们一眼，然后走到不远处。
他翻了两下成叠的纸钱，心中突然一动。方宁远下意识地抬头，所看的地方正好是刚才的那个小摊。之前的那些姑娘们已经走远，现在站在这里的，是一个明艳的女子，她的眼线在眼角上翘，带出一丝妩媚。
方宁远的目光在她的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就是因为这短暂的停留，那姑娘立刻发现了他。
她拿起手中捧着的夸张面具，往自己的脸上扣去，同时故意把脸转过来对着方宁远。面具上的鲜艳色彩顺着花纹延伸，叫人一时目眩神晕。
方宁远想起来她是谁了。她是苏姬，是那天追杀他的式神。
苏姬把面具放下，冲他一笑。这次没有敌意，更多的，是一种让人觉得捉摸不透的奸诈感。这条蛇似乎找到了她满意的食物。
“公子，你到底买不买，别光站着不动啊！”摊贩见他呆呆地握着一沓纸钱却不付钱，催促起来。
方宁远应声回头，而就在他回头的时候，苏姬悄然不见。
“祭祀的日子就快到了，怎么来你这里买纸钱的人并不多？”方宁远选好纸钱后，结账时顺便问了一句。
“呵，公子你是外地人吧。”老人笑道，声音嘶哑，“这城里的人，无论是谁，都想着去洛华公子那里买纸钱。”
方宁远愣了愣神。棺材铺，纸钱，洛华卖纸钱好像也不稀奇。但是，怎么会有这么多人争着去买他的？
傍晚，方宁远提着一袋纸钱回到棺材铺。洛华倚着门框看他，等他进去后，开口道：“其实你不必出去。还有，这些纸钱没有用。”
方宁远顿住脚步。纸钱晃荡了下，发出摩擦的声响。
洛华继续说着，声音低沉，如同外面逐渐降下来的夜色。
“这种东西，烧了也是给野鬼贪去便宜。”
棺材铺通往后屋的门被打开了。楚四从里面走出来，眼睛里全是被烟给呛出的眼泪。他说：“洛华，他真的能收到？”
“我给那上面加了名字，除了他以外没别的鬼敢拿。”
不久前楚四从洛华这里讨来纸钱，拿去烧了。洛华没陪着他们，他一直呆在外面。因为最近其实来定棺材的人并不多，楚四便问他刚才在做什么事。
“幸之公主来过。看样子东西被处理掉了。袁桥倒也可怜，本来修仙未成，想着将就着做个先生，又被学生拿来这种咒文算计。”
方宁远听闻这话，连忙问道：“袁桥是修仙之人？”
他对袁桥的了解仅限于他是皇子公主的先生，方宁远对这种人基本上没什么兴趣。
洛华问：“在你看来，他的年纪有多大？”
“年过半百。”
洛华摇头：“至少有百岁以上了。”
这种人死了以后是很棘手的。埋到土里？因为有一定的修行，尸身千年不腐，若是被不怀好意的妖物拿去了会惹出是非。烧掉？亲人心中多多少少地都会不舍得。洛华藏有七口特别的棺材，用它们装这些人，可叫他们如常人一样正常入土，但是，洛华从来不肯轻易把这种棺材卖出去。
人间也好，地下三尺也罢，这天地间最不能容忍的大概就是不上不下的人。这种下场，也许算是报应。若是一个人不成人，不成仙，不成魔，这样的存在注定了会被夹在深渊之中。
方宁远看看外面的天色。在黑夜中听洛华讲这种事情，让他有些脊背发凉。他转移话题，道：“幸之公主整天跑来跑去的，一点都不累啊。”
楚四笑出声来：“她说她是顺便过来交代事情的。等天黑下来，她要去和宋楼应去拜访一个据说是能通阴阳的人。”
洛华和楚四都去了后面的屋里。方宁远落在后面，不是不想走快，而是走到一半时，听到外面有人在吵架：“自此以后，你走你的独木桥，我走我的阳关道。”
太常见的诀别语句，但却突然让他的脑袋响起“嗡”的一声。
“自此以后，你去成佛，我去成仙。他年若能在蟠桃宴上见到你，希望我们还能相敬如宾。”
女子的柔软声调里没有怨恨，也没有别的多余情感。这场告别听上去过于平淡。
方宁远蹲下身来。
还想听到更多的对话，更多，更多。。
但是再也想不起什么。只有这句话，久久地在心中盘旋。
如同夜空中偶然飞过去的不明光亮般，久久盘旋。
“宋楼应，天上好像在放烟火。”穆遇之仰头看天。
宋楼应没去看天上的什么烟火，他盯着路边正在逗弄流浪猫的小孩子。临街店铺的门后面走出来一个雍容华贵的中年女人，她笑着挥开那些小孩，把流浪猫抱了起来。
“穆遇之，我们到了。”
“啊？什么到了？”
“你不是准备把苏成欢的祖宗八代都给查出来吗？”
穆遇之懵懵懂懂地点头，她觉得宋楼应还有别的话要说。
“我还帮你联系了一个会看八字的，要不要算下你俩八字合不合？”
“宋楼应！你在想什么？”
“你这么在意苏成欢，难道不是这个意思？”宋楼应凉凉地道。
宋楼应其实是不希望穆遇之和苏成欢有什么瓜葛的，毕竟苏成欢这人挺可怕。
“那好啊，我告诉你，你进宫时我还在意你有没有被人拉去做太监。你说，我这么在意你，是不是对你有这种意思？”
宋楼应直接噎住。
那门外的女人听到他们的争吵声后，笑着望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