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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秋瑾墓:热血西泠

公元1877年11月八日,一个女婴在厦门的一个官宦之家降生,中国历来就有女子无才便是德之说,她的父母未必曾寄予这女孩多么的憧憬,更没有想到,中国近代史上的第一奇女子——秋瑾就这样诞生了。

和那个时代的许多女孩一样,秋瑾也是由父母作主,远嫁湖南,草草成婚。公公曾做过曾国藩的幕僚,丈夫王廷钧是个纨绔子弟,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知己不逢归俗子,终身长恨咽深闺。”这正是秋瑾当时痛苦心境的写照。

十九世纪的九十年代,甲午战争惨败,《马关条约》的签定,中华古国正面临空前的民族危机,一场变法图强的政治运动在一些有志志士中进行。康有为、梁启超、严复等人积极鼓吹变法,秋瑾深受影响。心烈如火的秋瑾写下了“我欲只手援祖国”,“死生一事付鸿毛”等诗句。这时的秋瑾已从不幸的婚姻中超越,时代的痛苦,激起女侠一腔报国热血。

十九世纪的初叶,一场出国热就曾在神州大地上涌动,在这些走出国门的人流中,不乏真正的精英,直到今天他们的名字仍在熠熠闪光,鲁迅、陶成章、何香凝、宋教仁等,在日本,秋瑾先后都和他们有过交往。

很多人看到过这样一张珍贵的照片,秋瑾身着和服,手持利剑。“誓将死里求生路,世界和平赖武装”。这是女侠向满清王的宣战书。在日期间,秋瑾常在各种集会上演讲,据说,每当讲到激奋之时,就从靴子里拔出短剑,插在桌上,以表示与清王朝势不两立的决心,与会者无不震撼,女侠之号不翼而飞。

秋瑾回国后,在徐锡麟亲自介绍下,参加了光复会,正式成为了革命党人。不久,秋瑾再赴日本,在船上得知日俄大战在东北辽东爆发,懦弱的清政府居然宣布中立。秋瑾愤怒了,愤怒出诗人,一首慷慨激昂的律诗在东海万倾波涛上回荡:

万里乘风去复来,只身东海挟春雷。

忍看画图移颜色,肯使江山付劫灰。

浊酒不销忧国泪,救时应仗出群才。

拼将十万头颅血,须把乾坤力挽回。

1905年8月,孙中山先生创建的同盟会在东京成立。秋瑾庄严宣誓:驱逐鞑虏,恢复中华,创立民国,平均地权,矢信矢忠,有始有卒,如或渝此,任众处罚。

会上秋瑾又被推举为同盟会浙江的主盟人,1906年初,秋瑾结束了在日本的留学,她要全力以赴的投入新的生活,这新生活在常人看来是如此不可思议,这新生活在庸常的五尺男儿眼里,也是不寒而栗,这就是——职业造反者。

二十世纪初,中国几千年的封建社会已走到了尽头,戊戌变法的失败,意味着改良的道路已走进了死胡同。一场更猛烈的风暴正在酝酿。“山雨欲来风满楼”,满清王朝风雨飘摇,末日不远了箭在弦上,革命党人的武装起义在各地都紧张进行。杭州就是秋瑾进行武装暴动的一个重要据点。

萍浏醴起义之后,徐锡麟派王金发到上海和秋瑾联系,请秋瑾到绍兴主持大通学堂,在浙江筹划、组织起义。秋瑾在杭州南屏山麓的白云寺与徐锡麟秘密接头,定下起义大计。

1907年春,秋瑾接替徐锡麟任大通学堂督办后,一面宣讲革命,一边研习军事。秋瑾不顾风霜雨雪,忍饥挨饿,四处奔走联系各地会党。杭州的过军桥,吴山、将台山都留下了秋瑾的足迹,秋瑾在武备学堂、弁目学堂、新军犹下工夫,动员了许多学生参加光复会,为组织起义准备军事干部,这一时期,秋瑾的在杭州大量的工作是卓有成效的。

1907年四月,孙中山在广州举义,声震海内。秋瑾立即再西湖白云庵召开会议,号令各路人马,她计划首先由金华会党起事,处州接应,诱使杭州的清兵主力出击;然后由她自己率领绍兴光复军渡江进袭杭州,城内新军及武备、弁目两学堂的革命党人同时响应,里应外合,夺取杭州。如不能得手,仍回绍兴,经金华西出江西,到安徽与徐锡麟会合,先夺南京,再与清军会战中原。

这本是早与徐锡麟制定好的计划,大战在即,秋瑾内心激动不已。但心中有一种隐隐的预感,在中国变法尚且要流血,况革命乎!

秋瑾与好友徐自华为绘制军事地形图,多次登临西湖群山,走遍杭城大街小巷。一次他们来到岳庙,在岳飞墓前,秋瑾久久徘徊,不忍离去,秋瑾对徐自华说:我若能埋葬于此,那真是我的福份。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西湖美景,天下无双。剑心侠胆的秋瑾也时时流露着对西湖的眷恋。

秋瑾路过放鹤亭,看到在严寒中绽放的梅花,就这样低吟:一度相逢一度思,最多情处最情痴。

孤山林下三千树,耐得霜寒是此枝。

秋瑾登上吴山,面对钱唐浩浩,耳听松涛阵阵,就这样放歌:老树扶疏夕照红,石台高耸近天风;

茫茫灏气连江海,一半青山是越中。

既献身革命,当四海为家,但秋瑾的内心仍然深藏着对宁静生活的向往:羞写平原《乞米》书,月明如镜夜窗虚。

为栽松菊开三径,门对西湖此地居。

这样美好的思绪在秋瑾心头只能是一闪而过,黎明前的暗夜是最沉重的,满清王朝行将就木,但依然高悬屠刀。原定7月19日起义的计划,由于武义、金华光复军在6月下旬先后失败,而未能实施。在安庆的徐锡麟被迫提前刺杀巡抚恩铭,被捕后牺牲。7月13日,清兵以安徽徐案为名,突然包围了大通学堂,秋瑾被捕。

“秋雨秋风愁煞人”,这是秋瑾在大堂上在“供状”上留下的名句,她深切地流露了对起义未能成功的惋惜,面对腥风血雨,唱出了时代的痛苦。

1907年7月15日凌晨,秋瑾在绍兴轩亭口英勇就义。

但革命仍在继续,四年后,革命志士的鲜血终于化作了武昌城头的朝霞,中国大地上延续数千年的封建王朝寿终正寝了。

秋瑾的遗愿是死后能够葬在西湖边,但这个愿望也经过了长期的努力才得以实现。女侠的遗体一开始被草草地葬在绍兴的卧龙山下,以后秋瑾之兄又雇人移到了一个叫严家潭的地方暂停。1908年,秋瑾好友徐自华在另一好友吴芝瑛的资助下,将秋瑾灵柩运到了杭州,葬在了西泠桥畔,墓前还立下了吴芝瑛的手书“呜呼鉴湖女侠秋瑾之墓”和徐自华撰写的墓志。谁料没多久清政府就勒令把墓从西湖边迁走。这样,灵柩又被迁回了绍兴。没多久,秋瑾丈夫家就把秋瑾墓迁回了湖南湘潭。

辛亥革命胜利之后,1912年,秋瑾墓又从湖南被护送回来。先是在上海举行了追悼大会,然后再用火车运回杭州,重新葬在西泠桥下。1966年,被迁往杭州的鸡笼山中,直到1981年,才重新又迁回原址。墓的形式以秋瑾立像为主,下有骨穴,正面刻有孙中山先生的手书:鉴湖女侠千古。

水光潋滟

尽管西湖有许多迫不及待就要看到的地方,我还是以为,对西湖的水的游历是本质的。因此,湖上,是你走向西湖的核心部分。

湖上,在地理概念中,并非一般意义上的西湖的湖面上,近现代社会生活中,江浙一带文人,往往喜欢把上海称为海上,把杭州称为湖上。

虽然如此,我这里的“湖上”,依旧是以湖水为根本要义的。

湖上的三堤,除了杨公堤我们已经在湖西之行中领略过了,其他白堤和苏堤,那就是天才大诗人写在西湖湖面上的大诗行,我们不去亲历,怎么心领神会呢?

湖上的三岛,那海上仙境、理想世界的人间再现,是一定要登临的。由此,我们可以加深中国文化中关于至美至善世界的心身感受。

上世纪上半叶,有人评点杭州的市色,说应该是湖色。而所谓的湖色,就是一种类似于林黛玉的“黛”,那样的颜色,那就是应该是偏于碧色的吧。

然而苏东坡的湖色有光,水光潋滟,那是明亮洵丽之色,五彩滨纷之色,那就是五光十色吧——总之,湖上,就是万千气象、无穷丰富,瞬息万变的美……

白堤:半颗心留在江南的北方人

白居易对中国文学史的意义,与他同时对杭州人的意义,给我们提供了两种价值角度。对中国文学史来说,白居易是伟大的人民诗人,对杭州人来,白居易是一个最好的父母官。杭州人对白居易,基本上也是可以用“家喻户晓”四个字来形容的,但老百姓大多不是因为《长恨歌》和《琵琶行》,而是踏在他们脚下的那道白堤。

白居易让我第一次思考这样一个问题:一个诗人真的不能从政吗?当官的人真的不可能进入文学吗?鱼与熊掌,真的不能两全吗?为什么白居易苏东坡就偏偏两全了呢?

当然,这个两全也是相对而言的,就一生来说,白居易并不是一个仕途通达之人。

许多人都以为年过半百官场失意的白居易,能在公元822年,来到美丽的西湖为政,是一种幸运。实际上西湖有了白居易,才是最大的幸运。从某种角度,我们甚至可以说,没有白居易,就没有今天的西湖。

至少,我们可以说,没有白居易,就没有白堤。

许多年前,在河南洛阳,我曾到号称香山居士的白居易墓前谒灵。乐天先生生于公元772年,终于846年,终年74岁,就那个时代而言,是属于人生七十古来稀的长寿之人了,且生命不但有长度,更有质量,对穷愁的诗人而言,他似乎是有些幸运的。当然,他也离不开一般诗人为官后几乎都要谪官的经历,所以才有“江州司马青衫湿”的千古诗章。

从他一生轨迹看,白居易应该是个浪迹天涯的人物。祖藉为山西,先人又迁居陕西,他自己则出生于河南。少年时代,大约十四、五岁时,他跟随他的父亲到江南时曾经第一次来过杭州。那是作为躲避战乱而来的,日子过得颠沛流离,但杭州还是给他留下深刻的诗意。那时的着名诗人韦应物正任苏州刺史,另一名诗人宰相的儿子房孺则出任杭州刺史,他们常在苏杭二地诗酒唱和,给了少年白居易很深的印象,几十年以后他自己的人生经历,恰恰暗合了他少年时代羡慕的诗人的生活。

白居易青年时代不能说不躇蹰满志。28岁中了进士,也是春风得意的。不过诗人一得意就容易忘形,一忘形就容易口没遮拦,封建社会把这种对朝廷的直言称之为进谏,而进谏又往往是要受惩罚的。这一罚,罚到了江州,罚出了千古名篇《琵琶行》。后来他又被移至忠州,然后,西湖山水千古有幸,终于迎来了伟大的人民诗人和朝廷贬官白乐天,这一贬,又贬出了一条名垂万代的白堤。白居易虽然官场不幸,但为诗为官,最终都是青史留名的。

白居易刺杭那年为公元822年,他已经整整五十周岁了,七月盛夏从京城西安出发,一路东行三个月,才到了杭州。贬官之人,宦海浮沉,当时的心情是可想而知的。然而,仿佛一见到西湖山水,白居易的心情就发生了重大变化,总之到杭州的当天,他就迫不及待地写了《杭州刺史谢上表》。即便是一篇例行的公文,诗人也写得声情并茂,表示要“唯当夙兴夕惕,焦思苦心”。

说到诗人在杭州的政绩,杭人自可如数家珍,但其中最着者,当为筑西湖湖堤和疏通六井。所谓湖堤,就是人们通常以为的那条白堤。

其实这条人们称之为白堤的堤坝,比真正的白堤年代更久远,它是西子湖古老的一翅羽翼,白居易到杭州时它就在那里,人称白沙堤。白居易的名诗《钱塘湖春行》中言: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最爱湖东行不足,绿杨阴里白沙堤。这个白沙堤,也就是今天的白堤。它从当年的杭州钱塘门外向西,通往孤山,全长一公里。如今堤上一路有桥――断桥、锦带桥,直到西泠桥,一路向西,右边一侧首,是葛岭.宝石山和北里湖,南边一展望,是吴山、玉泉山、南屏山。

由于这条长堤通向美丽的孤山,所以从宋代开时,这条堤,就被称之为孤山路了。

明朝,一个叫孙隆的大太监,在白沙堤上重新垫土铺沙,广植桃柳。此堤又改姓了孙――孙堤。年深日久,树就大得可以合抱了。从树下走过枝叶扶疏,漏下月光,碎如残雪,所以有人猜测,所谓断桥残雪,指得便就是月光下的残影。又因此堤花态柳情,山容水意,绿烟红雾,歌吹为风,时人称为十里锦湖。

再后来,人们为了纪念白居易的筑堤,便把此堤命名为白堤了。

其实,白居易的白堤并不在这里,据史藉记载,白居易筑的堤坝,很有可能就在今天的松木场和武林门一带,年代久远,已难寻旧踪。而现在人们看到的白堤,很有可能也是古代劳动人民在西湖刚刚形成的时候,作为水利工程建造起来的。要知道,一千多年以前的西湖,和我们今天见到的姿容可是大不一样。她的西面,一直就到了西山脚下。东北面呢,又大到了武林门一带,水利未修,一下大雨湖水就满出来,涝了久旱不雨呢,湖水又干涸。所以,西湖完全没有今天的温柔妩媚,性格是很暴烈的呢。

白居易可不仅仅是个舞文弄墨的大诗人,还是封建社会中一个有抱负有政绩的官员。照他的原话,是“出仕为官,重在教民清世”。到了杭州,他除了疏通李沁四十年前开凿的六井以外,便是整治西湖了。

白居易筑的堤据说是从钱塘门开始的,把西湖一分为二。堤内为上湖,堤外为下湖,平时蓄水,旱时灌田。

当时,有不少人反对他这么做。说,放了西湖的水浇田,那水里鱼龙怎么办呢?水上的菱茭怎么办呢?

白居易也反问他们,是鱼龙要紧,还是百姓的生命要紧?是水上的菱茭值钱,还是田里的稻梁值钱啊?

离开西湖前两个月,他终于把堤给筑起来了,还专门写了一篇《钱塘湖石记》,详细地记载了堤的功用,蓄水,放水和保堤岸的方法,刻在石碑上,专门立在湖边。另外,他还专门派了专职人员去管理湖水,还制定了保护西湖的奖惩条例、规定,穷人要是犯了破坏白堤的规定,便要在湖边种树,富人呢,让他们下水捞水草!

所以,我们完全可以这样说,一千多年前,我们就有保护西湖的绿色行动啦!

白居易的这篇重要的西湖水利文件,和他的诗章一样千古留芳,如今圣塘路口的水坝亭子上,就立着这篇《钱塘湖石记》,杭州人和外地游客,凡到西湖,几乎都能在这里看到这篇文章,开首言:钱塘湖事,剌史要知者四条,具列如左。结尾处作者署名:长庆四年三月十日,杭州刺史白居易记。

我常常路过那里,望着白居易的名字想:什么是千古文章,这才是千古文章呢。

白居易用他的伟大诗人的灵魂拥抱了西湖,他把白堤给了西湖,而西湖又把什么给了白居易呢?

歌德的浮士德,经历了知识、爱情、政治各个生涯,他苦闷不满足,灵魂抵押给了魔鬼,直到面临移山填海的壮举时,他才心醉神迷,高声喊道:真美啊!然后才安然而逝。

白居易出任杭州前,虽然灵魂绝不会抵押给魔鬼,但对社会的失望乃至对人生的失望,象乌云一般盘在心头。当时,他已在浔阳江头湿过他那江洲司马的青衫了。几经贬谪,回到朝廷,朋党相争,左右为难,上书议政,朝廷不纳,只得请求外放,不想被批准了,而且去的又是他少年时便心驰神往的杭州。

“且向钱塘湖上去,冷吟闲醉二三年”。他在《舟中晚起》这首诗里传递了他内心隐藏着的很深的精神创痛,而吟出来诗也只可能是苦涩的潇洒了。

天高皇帝远。湖光山色,给人生机活路,白居易“活”了,快乐了,美滋润了他,他也创造了美。这大概正是那么多贤人志士豪杰英魂依恋杭州的原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