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旅游地图走读西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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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正是从这首诗开始,西湖作为美女西子的象征传播于天下,西湖有了她最美的爱称:西子湖。苏东坡筑堤一条,吟诗千首,从他的时代开始,展现了天堂初景。可以说,西湖是从这时起,才开始真正成为人们流连忘返的风景佳丽地。尤其是宋室南渡之后,世人称其鼓吹楼台,颇极华丽。

苏堤是通人性的,人亲近它,它给人以美,人疏远它,它也就湮没自己的光华。从宋代到元代,堤岸就开始慢慢萎缩了,到了明初,堤上的柳树已败,六桥下水流入线,已经完全没有大诗人起初建堤时的盛况了。所幸明代杭州来了一个苏东坡的蜀中老乡作知府,名叫杨孟瑛,他再一次疏浚西湖时,也修补了苏堤,把堤面增阔到五丈三尺,并且又种上了桃柳,昔日美丽的风景又重现了。

不过这样的好景也总是不能够常在,明末苏堤又败,清代又修整,清末又败。这一次堤上桃柳被砍去后,到处都种上了桑麻。当时有人便有诗曰:堤边处处绿成行,不种垂杨尽种桑。

抗战时期,日本军占领杭州,把苏堤就给封了起来,平时不准人进入,还在苏堤上种了许多樱花。光复后,杭州人立刻把那些象征侵略的樱花砍去,复种上桃柳。这时候的苏堤,已经成了民族精神的一种象征,这无疑是东坡先生在世时始料未及的吧。

如今的苏堤,是西子湖上一道最美丽的风景线。当年我父亲在九里松的医院住院时,我常常去看他,归来总要到苏堤面向金沙港的那一边堤岸坐一会儿。心里藏着生死之事,却仿佛无处诉说,这时,只觉得苏堤是解人意的,它知道我的心事。在那里坐一会儿,痛苦就仿佛缓解下去。后来父亲去世了,但去苏堤六桥下常坐一坐的习惯并没有失去。直到今天,我还是常到那里去的。傍晚的时候,人少了,凉风吹来,有时回头看看后面的堤路,好象看到那宽衣峨帽的长脸的东坡老,他飘飘欲仙地在苏堤上移去,一会儿,就消失在浓浓的柳阴后面了……

湖上三岛:落在玉盘上的大珠与小珠

湖上本来只有一岛——孤山。后来孤山连了白沙堤,又由西泠桥接通了北山路,从此成为半岛。在一般人眼里,它甚至不再是一个岛,而仅仅是湖上的一座山了。可见孤山实在是天赐的,天公造化,高而难问,要另外去评点了,今日便专门说了那另外的三岛。

小瀛洲、湖心亭、阮公墩,此三岛是人造的,与孤山从质量上说就是不一样。一般人们都以为人造的不如天然的好,比如宝石,天然的怎么能与人工的比。但事情放到西湖上来说,就出现另外的价值评判标准。在西湖上,人工的和天然的都一样地好。说的再透一点,连西湖自身都是一个人造湖呢,何况它身上的岛屿。

站在孤山顶上看,三岛呈一个“品”字。它们毛茸茸的绿呼呼的簇成了三团,象西湖这件锦绣软缎之上的装饰扣子。再定睛细看,那珠扣又有水有屋,粉隐墙,翘角露,撩人心绪,使人产生探密的欲望。那小小的“绿扣子”里面,究竟会有什么样的锦绣世界呢?

让我们先来说西湖“品”字的第一个“口”字——小瀛洲。

瀛洲这个词,我第一次知道,是在李白的诗歌里:海客谈瀛洲,烟波微茫信难求。看注释,方才知道,这瀛洲,就是中国神话中的海上三座仙山中的一座。后来又读过世情小说《瀛台泣血记》,知道紫禁城里也是有个瀛洲的,那里曾经做过光绪皇帝的软禁地。虽然是个帝王的禁苑,也应该算是烟柳繁华之地,但总是透着宫廷密谋的血腥气,和我们西湖上的小瀛洲风马列牛不相及。

小瀛洲有105亩面积,是湖上三岛中最大的一个岛,完全由人工筑成。它的前身是五代吴越国时辟建的水心保宁寺,当时就是一座人工堆叠而成的水中陆地。至于小瀛洲旁的那三塔,若寻根,又要寻到苏东坡那里。原来苏东坡不仅建有苏堤,还在堤外深处立“三潭”,也就是三座石塔,这是一个标记,原本是为了告诉人们,以塔为线,石塔之内不准养菱。

实用的转化为美的,不知什么时候,游人们发现了石塔与月亮之间的关系。至南宋,文人墨客夜泛湖上赏玩,遂名其为“三潭映月”。清代康熙游西湖,动了一个字,映改成印,倒也改得不俗,从此唤作“三潭印月”。

不过彼“三潭印月”非今日之“三潭印月”。最初的石塔,到明代时只留下三个塔基。钱塘人高濂在他的《四时幽赏录》中说,春天可去湖边看塔基春草,有“草长平湖白鹭飞”之意。至于秋风雁来,总是选择水草空阔处为栖息。湖上这三塔的基址,因为草丰沙阔,雁群便多在此处聚集。晚上人若携舟夜座,便能经常听到雁儿的叫声。而雁儿的影子,又乱了湖上烟云。秋声满耳,听之黯然,不觉一夜的西风,山头树因冷而红,湖岸的露也因寒而生白了。

再到后来,连雁儿停栖的塔基也没有了。明代杨孟瑛浚湖的时候,把这三座塔基掘去,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

明万历年间,江西人进士聂心汤作了杭州的钱塘县令,史书记载此人稳建明敏,遇事果断。他在任杭州时西湖又发了大水,南湖的水溢满了出来。汤县令发动大家建湾筑闸浚湖,重修扞江塘。他在自己主修的《万历钱塘县志》中对自己的评价是:不佞莅钱塘五年,致茭菱彀米水泉之用,世世功德于民。

正是在这期间,聂心汤利用浚湖的葑泥,对公众说要在西湖上面建造一个放生池。这样,就用淤泥在湖上堆了一个小岛,又在岛外环一条堤,使其成为“湖中之湖”。他又在岛上建了一座湖心寺,令寺僧看守,以防打渔人越界捕鱼。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仿效先人苏东坡的事功,总之,他恢复了已经消失了的三潭旧迹,在堤南边,重建三座石塔。它们高约二米,塔基是方形的,塔身是球形的,四周又挖有五个小圆孔,塔顶呈葫芦形,远望如一只香炉扣在湖底,露出了三只巨足。杭州人把西湖淤泥称为香灰泥,说观音娘娘的香灰炉倒扣在西湖里,这才有了香灰泥。这个传说,就是从这三个石塔而来的。

说到三潭印月,实际上是三座石塔加上小瀛州这两个部分。原来外圈套里圈,沟通要靠小船,形成一个湖中湖,岛中岛的格局。到了清代,李卫任浙江总督时,用曲桥和土堤,把堤岛之间穿了起来,上面自然又是花土葱笼,美不胜收的,游客就来的更加多了。

上了小瀛洲,人有一种眼花潦乱不知从何玩起、不知看什么才好的感觉。别急,不慌不忙,纲举目张。把康有为的那副长联读了,便知怎么游了。康联曰:岛中有岛,湖外有湖,通以卅折画桥,览沿堤老柳,十顷荷花,食莼菜香,如此园林,四洲游遍未尝见;

霸业销烟,禅心止水,阅尽千年陈迹,当朝晖暮霭,春煦秋阴,山青水绿,坐忘人世,万方同慨更何之。

清代兵部尚书彭玉麟,能诗善画,长于书法,是俞曲园的姻亲。当年他以巡阅长江之际的空余时间,到杭州一游,于湖上垂钩,就看中了西湖。退省后到杭州,先把自己的目光盯在了阮公墩上。俞曲园老人在他的《春在堂全集》中讲到此事,说彭玉麟原来准备在阮公墩上筑屋,不料阮公墩土太软,用篙都插得进去,只好笑说,这可真是个软公墩了。原来“阮”和“软”恰巧发的是同一个音。但这位侍郎并不退却,就把兴趣转到了小瀛州上,到岛上建了个退省庵。他为该岛写的一些对联倒也雅致,有红蓼花疏,白苹秋老,天心月到,水面风来的佳句。他一死,庵也姓了彭,叫彭公祠。辛亥革命后,彭公祠自然也就不能再姓彭了,有了革命色彩,叫先贤祠,纪念石门人吕留良,杭州人杭世骏,余姚人黄宗羲,天台人齐周华。这四人都是我国明末清初时的着名学者,都有革命气节,且都是浙江人。

斗转星移,物是人非,先贤祠也早已废了,敞轩一座,成了人们登岛的歇停处。

说到小瀛洲的绝处,实在还应该在于它的园林。这样一个小岛,若不借得山光水色,互通有无,安能不局促?中国园林,讲的就是宾主、均衡、对比、节奏、谐调。小瀛洲把远山近湖如何“借“得来呢,便要靠着那九曲石桥来串联了。左一折迎翠轩,右一折花鸟厅,等到你来至我心相印亭,那三潭,已经遥遥在望了。

小瀛洲还有一绝,看睡莲。夏日午后,岛上人迹罕见,您撑着一把阳伞,在九曲桥上行。池塘中有一太湖石,人称“美人梳妆。”周围躺满大红、粉红、嫩黄、纯白的各种各样的睡莲,白日天光下又被照耀得尤如要化开来一般,也如阳光之梦呢。我有一张夏日在九曲桥上的照片,那年大概我也就三、四岁吧,穿着花裙子,梳根朝天翘辫,由我父亲和哥哥围着。我能够记得那童年时代的游历九曲桥时的情景,那个阳光猛烈的正午,我记得岛上人迹罕见,九曲桥上,除了我们和拍照片的,干脆什么人也没有。

小瀛洲的秋月之夜,浩歌湖上,有三光相映——月光、灯光、湖光;又有三影相衬——有月影、塔影、云影。从前七月十五中元节,杭人惯例,放荷花灯以度冤魂。此时天上繁星,地上灯火,烟波一棹,意若神仙。至于中秋之夜,皓月当空,杭人以五色纸糊贴三潭印有之潭空,并于孔中置灯火,再以小舟绕潭划行,水光波动,亦呈五色,至为美景,人皆以无言以叹——奈何,奈何!

小瀛洲一年四季可游,最佳时节,当属秋之月。

再说西湖“品”字中的第二个“口字”——湖心亭。若把西湖比明月,湖心亭是广寒宫。

据说它今日的位置,就是苏东坡当年立三塔时北塔旧址。这个岛也是人工堆积,明代知府孙孟筑,论时间还比小瀛洲早半个世纪呢,建了个亭名叫振鹭亭,又种了一些花木,设了一些石栏,此处开始成为景点。不过建的亭后来又塌了,直到万历年间重建,取了个名字叫“太虚一点”。这名字取的好,湖心亭这才开始真正美化起来,也逐渐被饱览过湖光山色的杭州人承认了。

说到湖心亭的面积,你只想那“太虚一点”的“一点”就可以想象了。三岛之中,湖心亭最小。可以说它是湖光里的绿叶,月光中的广寒宫,美女中的瞳仁。

我的对湖心亭的情有独钟,来自于张岱的《湖心亭小记》,实在绝妙好辞,不忍不全文录之:崇祯五年十二月,余在西湖。大雪三日,湖中人鸟声俱绝。是日更定矣,余孥一小舟,拥毳衣炉火,独往湖心亭看雪。雾松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到亭上,有两人铺毡对坐,一童子烧酒炉正沸,见余大惊喜,曰:“湖中焉得更有此人!“拉与同饮,余强饮三大白而别。问其姓氏,是金陵人客此。及下船,舟子喃喃曰:“莫说相公痴,更有痴似相公者。”

世上痴湖心亭者,着实不少。这里说段往事:民国时的浙江省民政厅长阮毅成老先生到台湾后,念念不忘西湖,记得湖心亭庙宇中曾有一联,中有“有多少青红儿女,停桡都学捧心来”之句,但上联是什么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为此,他专门在香港一家刊物上征集此联,引来不少西湖迷,终成全壁。原来全联如下:一碧浸孤亭,看参差烟柳楼台,绕岸几人沽酒去;

明漪比西子,有多少青红儿女,停桡都学捧心来。

联是佳联,却不知拟者何人。

我亦算是一痴,爱上湖心平眺,那可真叫“山横三面碧,湖绕四围青”了。须知俯瞰和平眺,实在是两种不同的审美。岛上有碑一块,上写“虫二”二字,打一迷,不少人在碑前留影,我问可曾猜出,人若摇头,我便得意大笑曰:“风月无边耳!”

湖心亭一年四季可游,最佳时节,当属冬之雪。

那西湖“品”字中的最后一个“口”字,在右下方。站在今日中山公园,望去最近,郁郁葱葱,像是一粒翡翠,“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若说西湖是玉盘,大珠乃小瀛洲,小珠便是那湖心亭、阮公墩了。

阮公阮元(公元1764-1789年),江苏人,可说是湖上这“蓬莱三岛”的最后完成者。

阮元这个人很有意思,他一方面是清代着名的大官僚,另一方面,也是清代着名的大学者;一方面他是进士,官当到体仁阁的大学士,又做过浙江学政和巡抚;另一方面,他又工隶书造诣于金石考据、经学、数学,是个才通六艺的一代经师。

有学问的人又有权,到杭州这种地方来当官,就比较好办。比如他就会在杭州兴办教育,最着名的“诂经精舍”就源于他的创办;比如他又会在灵隐创设“灵隐书藏”。说起来,这可是浙江最早的公立图书馆呢;比如他会聘用人才潜心教学,辑成人40万字共计中西数学家280人的《畴人传》40卷,那可是中国数学史上的一部空前的巨着。至于山中湖上寺庙外,文心一动所拟楹联诗文,竟也比比皆是了。其中任浙江学政时,在贡院门首撰一联曰:下笔千言,正桂子香时,槐花黄后;

出门一笑,看西湖月满,东浙潮来。

因下联最能道出士子交卷后的心情,所以文士们广为传颂。

阮元筑阮公墩,主要倒不是为了游赏放生。和白、苏、杨一样,是为了治理西湖。因为1800年阮元上任浙江总督时,西湖又遂渐淤塞了。他化了两年时间调集民工疏浚西湖,湖泥筑成了这个大约8、5亩的湖中小岛。人们为了纪念此公,遂称阮公墩。阮元自己在《西泠怀古集》中的序上,解释了他为什么要筑阮公墩的原因,说:北山至南山,相距十里,湖面空旷,三潭以南,遇风作,无停泊处。适浚湖,因仿坡公筑堤之法,绩葑为墩,为游人舾舟之所。郡人植芙蓉其上,呼其阮公墩,以比安石东山,则余不敢当也。

诚如我前面所言,阮公墩土质很软,一百多年来一直没法在那里造亭建阁,我小的时候游湖,并不上此岛,盖因湖上无亭无物,杂树丛生,眼观足矣。现在岛上已有竹建之云水居-环碧小筑,居内挂阮元对联:“胜地重新在红藕花中绿杨荫里;清游自昔看长天一色朗月当空”。这副对联据说本来是应该挂在平湖秋月的,不知怎么的就到了这里。

这些年阮公墩轰轰烈烈、名声鹊起,阮墩环碧也成了西湖新十景。何故?盖因顺应时势,岛上盖起了有中国特色的娱乐场所。尤其夏秋间,一船船人驶向该岛,一上岛便有“家丁”、“相公”手执灯笼问候,原来府上“小姐”今夜要抛绣球定终身呢,那贵婿嘛,自然就在游客当中了。这样一晚上的假戏真做,一直要做到“入洞房”为止,如此台上台下皆大欢喜,一夜笑声。虽是俗了,倒也是一景。你想世上如张宗子者究竟有几个,且都如他一般,独对湖山吃酒,那管理岛屿的工作人员们,可就连饭都吃不上了。

话虽那么说,我却是更爱离这时的阮公墩远一些。在夜苏堤上漫步,远远地,犹如鲁迅小时看社戏般的看那郁黑的阮公墩,周遭用暗红色灯笼挂满了一圈,便勾画出了轮廓。想象岛上的热闹,但不去走进它,这也是很有意思的。

阮公墩一年四季可游,最佳时节,当在夏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