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杀了一个清官,下面就不断有人为周新鸣不平,时间一长,朱棣也知道没个交代不好办了,就假惺惺地问:这个周新是什么地方的人啊?下面的人干紧告诉他,周新是南海人。皇帝又很伪善地叹口气说:岭外还有这样的人杰,我是错杀他了。已经错杀了,怎么办呢,皇帝又说鬼话:我昨天夜里做了一个梦,梦见大太阳底下站着一个穿红衣服的人,对我说:我就是你的臣子周新,现在已经成了神,正在为陛下您治奸除害呢。
皇帝这样自编自导演了一场戏,周新就被封为了杭州城里的城隍神。
从前山上还有一座太岁庙,专门为太岁组织各种活动。每年都有一次太岁上山,因为有关一年的丰调雨顺和五谷丰登,所以从立春前一天就开始了,热闹的不得了。吴山又还有一座海会寺,好比是观音娘娘的娘家。常常不定期的,那天竺寺的观音娘娘,就要被请下山来,二十几里路,一路抬到“娘家”海会寺小住。那一天,杭州城里市民往往倾城出动看热闹,杭州人一向就有这种大家一起凑一件热闹事的传统,人称“杭儿风”。
吴山没有那么多庙之后,就渐渐地冷落下来了,常有一些退休老人一大早上山,蹲在从前的庙门口喝茶讲大头天话。还有人在山上溜鸟,有人晨练,有人吊嗓子。后来流行跳舞,有许多人就到山上来嘭嚓嚓。后来又听说吴山脚下发现了南宋的太庙遗址,然后又建起了太庙遗址公园。接着,吴山广场也开工了,吴山顶上的城隍阁也建起来了,吴山脚下的清河坊十字街口也保留了,吴山附近的鼓楼也要修复了。杭州要以吴山为中心,恢复旧城中古老文化的历史风貌。这当然是好事,不过城隍阁30块钱一张门票,有多少老杭州人还会上去呢?我不知道。从前我在吴山上走来走去,一分钱也不花的,吴山在我心目中就是一座不用花钱就能走进山门的山。
它将会是一座什么样的山呢?不知道,这些年来,真还再去看它呢。
葛岭:半闲堂与红梅阁
杭州是一个青山有幸埋忠骨的地方,所以说到英雄的足迹,我们往往如数家珍,等到说起白铁无辜所铸的佞臣,就吞吞吐吐起来。他们的一些遗迹,也理所当然地埋没到历史的荒郊野外去了。
不过真要说起来,起码南宋的大奸臣,实在是有几个的,且大都是在杭州。魁首秦桧,算是南宋的“开国”宰相,遗臭万年,人皆厌之,另一位宋末宰相台州人贾似道(公元1213-1275年),同样臭名昭着,今人知其面目的,却是不多的了。
葛岭是人们访抱朴子登初阳台的地方,不大有人想到,这里也是当年贾府的所在地。
贾似道在今天老百姓中的出名,应该说是与孟超先生所写的京戏《李慧娘》有关,李慧娘是贾似道的妾嘛,又在红梅阁里闹了鬼,这红梅阁,如今就和抱朴道院依墙而筑。我很小的时候,似懂非懂的年龄时,看过关于李慧娘的戏,李慧娘变成鬼之后,嘴里能吐出火来,她喷一口,台下的人就哄一阵,那场面是很惊心动魄的。不过那时候完全不知道这出戏到底讲的是什么,红梅阁又是怎么一回事情。等知道了这一切后,便动了登葛岭而访贾府的心思,想必亦是很自然的吧。
入葛岭山门而登其山腰,有四角方亭一座,石柱上镌有好几幅楹联,云:江痕斜界东西浙,山色都收里外湖。
又一条曰:明月倒涵渔港棹,晓霜背听凤林钟。
这两条都没涉及到贾似道,接下去的一联却有了,说:孤隐对邀林处士,半闲坐论宋平章。
这个半闲堂,便是贾似道建的,倒也有几分来历。原来那一群南宋末年的佞人们,见贾似道凭借裙带关系爬得如此之高,又见他荒淫无耻,胡作非为,人刺为“闻道朝中无丞相,果然湖上有平章”。便也来凑趣,有个家伙写了首词曰:轩冕倘来间,人生闲最难。算真闲,不到人环。一半神仙先占取,留一半,与公闲。
贾似道听了高兴,人间一半的闲都归了他,不是活神仙吗?他的别墅,便成了半闲堂。
贾似道是理宗和度宗朝代的人,原来不过是嘉兴府中一个看仓库的司库,因他的姐姐成了理宗的宠妃,凭借着裙带,才青云直上,十数年间,官职一升再升,到1256年,他43岁那年,已经升到了两淮宣抚大使。6年之后,理宗就把这葛岭上的集芳御园赐给了他,让他在这里建第宅家庙。这个御花园,原来是高宗赵构的,现在赐给了贾,他又大兴土木,除修建了半闲堂之外,还建了养乐堂,里面挂着理宗送他的御书,曰:西湖一曲,曰奇勋。度宗也不甘拜下风,也赐他题额,曰:秋壑、遂初、容堂。这父子俩个皇帝,对贾似道的怂恿,到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地步。一次,贾似道提出辞退,度宗竟然吓得站起来向他求拜。而正是这个误国小人,排挤了象文天祥这样的忠臣,使南宋的半壁江山,终于落到了异族手中。
贾似道这个人,为人品行又十分恶劣。《宋史》上说他是“人有物,求不予,辄得罪”。比如,他听说同僚余玠有一根玉带,千方百计地就想要得到,听说玉带已经殉葬,竟然挖墓取之,所行所作,令人瞠目结舌。
他这个人又好色好游,张岱对他有一段评价,说:“贾秋壑为误国奸人,其于山水书画骨董,凡经其鉴赏,无不精妙。”爱好文艺,这一点倒是继承了徽宗的衣钵了,只是又多出一份,特爱斗蟋蟀,专门着有《蟋蟀经》一部,用紫砂泥猪肝及木屑特制的蟋蟀罐底特厚,蟋蟀能在其间过冬。元兵围攻湖北的襄阳与樊城时,羽书告急,他可不急,和他的姬妾们窝在这半闲堂斗蟋蟀玩。国家危如累卵,他却安如泰山。至使襄樊守将降敌,元兵长驱直入。
当时杭州的老百姓就有民谣传云:满头青,都是假(贾),这回来,不作耍。
还有一则幽怪传疑,说得是有个游人在断桥下停泊,天气热,睡在船尾。半夜里,见三个长不过尺的小人聚在沙际,一个说:“张公就要到了,怎么办?”另一个说:“贾平章不是个善良的人,决不会放过我们的。”又一个说:“我是完了,但你们都还能见到贾平章倒霉的那一天。”三人哭着又没入水中。第二日,一个姓张的渔夫果然在桥下捕得一只二尺余长的大鳖,献到贾府是去。又过了三、四年,果然贾似道就败了。老百姓说,这是天数,看尔等奸臣往哪里逃。
皇帝大约与他是同道是人,且其姐又宠于宫廷。一次,理宗见湖上一片灯火,说:“肯定是贾似道。”一问果然,急忙打点了绫罗绸缎送去,以资鼓励。
宰相对皇帝却大不以为然。一次,位居南山的宋室皇宫起火了,他正在相居二十里的半闲堂中斗蟋蟀。报告火情的人十万火急,贾似道可不急,说:“烧到皇帝祖庙时再报。”俄顷,来人报曰:“大火就要烧到祖庙了。”贾宰相这才抖起精神,乘坐轻便的小骄子,走一里多路就换人,四个卫士手执军器跟着。到了皇宫,说:“祖庙被烧了,我就斩掉殿师的脑袋。”
殿师为了活命,拼死地扑灭了大火,贾宰相便很威严的回到了半闲堂,继续斗秋虫去也。
贾似道的残忍,最典型的,便是杀害李慧娘。
一日,他凭楼与姬妾们闲眺湖上,突然看见有两个书生从湖边弃船上岸,倜傥风流,身形翩翩。有一姬委实胆大,不觉赞了一句:美哉少年!
这还了得。贾似道这个人毒辣之极。从前他的妾中有个兄长到葛岭,在贾府门前停了一停,被他看见了,立刻捆起来扔进火中,吓得再没人敢在他门前停留。如今竟有人敢在他面前说别的男人漂亮,真正罪该万死了。
可是贾似道却说:“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把他们留下来纳聘你。”那姬笑而不答。过了一会儿,贾似道便令人捧了一个匣子,又把众姬妾唤到匣子面前说:“这是我给刚才那个姬受的聘。”
打开匣子一看,众人一禁魂飞魄散,这正是刚才那个姬的头颅啊。
悲剧传到了民间,便有了戏曲《红梅阁》。姬为李慧娘,书生为裴舜卿。六十年代孟超先生改编为京剧《李慧娘》,复仇女神的形象光彩照人。川剧中的《红梅阁》那变脸的技巧,真正是用到家了。西子湖多情缠绵,美丽动人,但如此刚烈大胆的复仇女性形象,真还只有李慧娘这独此一家呢。
多行不义必自毙。恭宗即位后,贾似道兵败扬州,竟然就托病不出。恭宗判了他一个“小才无取,大道未闻”的罪名,办了他误国之罪,罢了他的相位。他在葛岭上的“平章第”,也就和一应财产全部充了功。念其三朝元老,没有杀他,贬他到高州去了,走到福建漳州的木绵庵,想此命休矣,不如自杀,便服了毒。不料又死不速,押送使臣郑虎臣本来就和他有杀父之仇,算是闯到枪口底下来了,拿个大锤就把他砸死了。人们都说,这是报应。
民间立刻又传开了民谣:去年秋,今年秋,湖上人家乐复忧,西湖依旧流。
吴循州,贾循州,十五年间一转头,人生放不休。
还有人跑到那荒芜的葛岭平章第的半闲堂上,于墙上题诗一首:事到穷时计亦穷,此行难倚鄂州功。
木绵庵里千年恨,秋壑亭中一梦空。
石砌台稠猿步月,松亭叶落乌吹风。
客来不用多惆怅,试向吴山望故宫。
如今的西湖,是绝无半闲堂的一席之地了。从山道上走来,倒是见了一些石头垒筑的墙基,不禁停下寻思,这里莫不就是当年贾府的旧址?真个是“蕉颭暗廊虫吊月,无人知是半闲堂”啊!
红梅阁却依山傍庐,阁下一株大柚子树,正结得好果子。楼上挂着“红梅阁”三个大字的匾额。楼阁修漆一新,门窗栏栅均有梅花图案。传说当年李慧娘就是在此闹鬼,吓昏贾似道的。如今这里却是道姑们的卧室了。楼下厅堂空着,道人们在此习乐,击鼓吹箫。
厅堂当中,挂有大幅红梅图一张。定睛一看,那画上之字题得好,曰:艳绝红梅阁内花,羞惭应属宋平章。
始觉重西湖
为什么如此飘飘欲仙的轻盈的西湖,却又有雷霆万钧之重?
西湖是没有人敢轻薄的地方。因为西湖,已经光荣地被英灵们选中,西湖是伟大的心灵最好的栖息地。
我想起了瓦雷里面诗句:多好的酬劳啊,经过了一番沉思,你终得放眼远眺于神明的宁静。
也想起了钱塘乡亲袁枚的诗:赖有岳于双少保,人间始觉重西湖。
要把游戏的心情放下,要带着虔诚的信仰去那里,要象朝圣一样地去朝拜岳庙那样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