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宗即位之初,即要求各地官员“毋滋讼狱,毋纵奸吏,毋夺民时,毋掊民财”,违者“必罚无赦”。《系年要录》卷二百,绍兴三十二年七月壬寅条。鉴于高宗以来官员受贿问题严重,宋孝宗下诏鼓励检举揭发,一经查实,从重惩处。隆兴二年(1164年)五月,诏内外赃私不法官吏,尚书省置籍检勘。九月,又下诏“严赃吏法”,规定官吏贪污除籍没家财外,还要杖脊刺配。《宋史》卷三十三《孝宗纪一》。
乾道、淳熙年间,惩赃力度有所加大。“法令虽比国初稍轻,而从积玩之后有此整饬,风气亦为之一变”(《廿二史札记》卷二十四《宋初严惩赃吏》)。如淳熙十年(1183年)夏,“诏自今自盗枉法赃罪至死者,籍其赀,仍决配”(《朝野杂记》甲集卷六《建炎至嘉泰申严赃吏之禁》)。又诏令官员贪污者,不论秩位高下、情节轻重,一律依法惩处。由此使得吏治状况大为好转,南宋著名学者真德秀曾盛赞道:“乾道、淳熙间,有位于朝者以馈及门为耻,受任于外者以包苴入都为羞。”《宋史》卷四百三十七《真德秀传》。
孝宗还特别重视地方长吏的选用,认为“郡守得人,则千里蒙福;监司得人,则一路蒙福”《宋史全文续资治通鉴》(以下称《宋史全文》)卷二十六下,淳熙五年十二月辛卯,“宋史资料萃编”第二辑,台北文海出版社,1969年。。他在内廷置屏,亲自记录全国监司、知州的姓名和政绩;要求监司定期上报州县长官的理政情况,据以赏罚。因此,孝宗时期各地多得“良二千石”,地方治理大为改善。
宋孝宗本人来自民间,一生自奉简朴,“于内帑无毫发妄用”(《皇宋中兴两朝圣政》卷五十八《孝宗皇帝》(淳熙七年)),被誉为“勤俭过于古帝王”(《皇宋中兴两朝圣政》卷四十六《孝宗皇帝》(乾道三年))。同时关注民生,轻徭薄赋,兴修水利,稳定币制,推动学术自由,促成了南宋时期的经济文化繁荣。
但孝宗为了防止大臣再度擅权,在用人方面往往矫枉过正,对执政大臣猜忌很重,在任用时也近乎苛严。在这种心理下,一些佞幸近习之人如曾觌、龙大渊等受到重用,造成与文臣之间的对立,对吏治也产生了负面影响。
第八节南宋后期法制的式微
南宋后期,腐败之风已是积弊难返。周必大曾言:当世“循良者十无二三,贪残昏谬者常居六七”[宋]周必大《文忠集》卷一百三十六《答选德殿圣问奏》,台北商务印书馆“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袁燮也痛心疾首地说:“贪吏肆虐,政以贿成,监司牧守,更相馈遗。戎师所驻,交贿尤腆,而诸司最多之处抑又甚焉。”[宋]袁燮《洁斋集》卷三《论国家宜明政刑札子》,商务印书馆“丛书集成初编”本。
宋光宗即位初年,尚能勤于政事,重视吏治。如绍熙二年(1191年),对任子实行帘试,以杜绝权贵子弟假手之弊。严格实行赃吏连坐法,严禁官员用公款行贿送礼。对招权纳贿的藩邸旧臣也能加以惩处。
但他的皇后李氏妒悍残忍,又喜揽权,且时时离间孝宗、光宗的父子关系,致使朝政日非。史称光宗“宫闱妒悍,内不能制,惊忧致疾。自是政治日昏,孝养日怠,而乾、淳之业衰焉”(《宋史》卷三十六《光宗纪》)。
宋宁宗时期,权臣韩侂胄、史弥远先后专政。“侂胄用事,内蓄群奸”,推行庆元党禁,“至指正人为邪,正学为伪”。“弥远擅权,幸帝耄荒,窃弄威福”《宋史》卷四十《宁宗纪四》。。庆元党禁和权臣专政使士风和官风迅速败坏,“士大夫寡廉鲜耻,列拜于势要之门”《宋史》卷三百九十八《倪思传》。。
庆元年间,“达官贵人赃以万计,监司、台谏按发,不过放罢”。嘉泰时,“臣僚赃累巨万,具载章疏,投闲数月,便得祠禄”《朝野杂记》甲集卷六《建炎至嘉泰申严赃吏之禁》。。
在地方上,监司派属官“分布四出,惟利是图,馈遗既足,他皆不问,曰下马钱,曰发路钱,曰折送钱,曰特送钱,批胜既足,则又有夫脚钱”,“又有意外无厌之需,稍不满欲,多端罗织。其间或有不法事件,不过增加馈遗,虽有过愆,置而不言”。《宋会要辑稿》职官七九之二四。
宁宗在位三十年,虽个人生活俭朴,但缺乏主见和政治才能。前期韩侂胄专擅朝政,引用亲信无耻之人,致使贿赂公行,贪污成风。如书吏出身的苏师旦“招权纳贿,其门如市。自三衙以至江上诸帅,皆立定价,多至数十万缗,少亦不下十万”[宋]叶绍翁《四朝闻见录》戊集《臣僚雷孝友上言》,中华书局点校本,1989年。。韩侂胄的童年塾师陈自强“尤贪鄙。四方致书馈,必题其缄云:‘某物并献’;凡书题无‘并’字,则不开。纵子弟亲戚关通货贿,仕进干请,必谐价而后予”《宋史》卷三百九十四《陈自强传》。。韩侂胄本人的受贿纪录更是惊人,每逢其生日,“宰执、侍从至四方牧守皆上礼为寿”,“大臣以下皆排列所献于天庆观之庑下,都人竞往观之”《续编两朝纲目备要》卷八,嘉泰四年六月丙申,中华书局点校本,1995年。。史称“自侂胄用事,贿赂盛行,四方馈遗公至宰执台谏之门,人亦不以为讶”[宋]樵川樵叟《庆元党禁》,商务印书馆“丛书集成初编”本。。
宁宗中期以后,朝政被史弥远把持。史弥远执政选用易制之人,台谏专任循默之士,压制异论,使得朝野以言为讳,习以成风。他所重用的官员非亲即故,时人讥讽为:“满朝朱紫贵,尽是四明人。”[宋]张端义《贵耳集》卷下,上海古籍出版社“宋元笔记小说大观”本。在这种情况下,“贪吏靡不得志,廉士动招怨尤”《宋史》卷四百八《陈宓传》。,朝政更加腐败。
理宗即位后,史弥远更以“定策之功”而权倾朝野。史氏“擅权用事,专任壬”《宋史》卷四百一十四《史弥远传》。,“馈赂公行,熏染成风”《宋史》卷四百三十七《真德秀传》。,“专阃之臣,尹京之臣,总饷之臣,握兵之臣,拥麾持节之臣,未有不暴富者”[宋]刘克庄《后村先生大全集》卷五十一《备对札子》,商务印书馆“四部丛刊初编”本。。其爪牙梁成大甚至公然将受贿所得陈列在居所的堂上、廊下,向来客炫耀,并以此索贿。史弥远“内擅国柄,外变风俗,纲常沦,法度堕弛,贪浊在位,举事弊蠹,不可涤濯”《宋史》卷四百三十七《魏了翁传》。,朝纲典制,破坏无遗。
史弥远专权时期,国家财政更加困难,反过来又促使贪官污吏进一步加重对百姓的盘剥。理财部门“专以铲刷为能,有一孔之利者,无不攫取”,“民间受害,尤难缕数”[宋]曹彦约《昌谷集》卷六《上庙堂书》,台北商务印书馆“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社会矛盾日益尖锐,百姓生活十分痛苦,时人形容为“耕夫无一勺之食,织妇无一缕之丝,生民熬熬,海内汹汹”[宋]吴潜《许国公奏议》卷一《奏论都城火灾乞修省以消变异》,商务印书馆“丛书集成初编”本。。由此引发了绍定年间的一系列农民起义。
理宗亲政后,改元“端平”,以示与民更始,将史弥远的党羽中最为人痛恨的“三凶”李知孝、梁成大、莫泽贬黜,试图改善朝局。为治贪浊之风,他还亲制《审刑名》,将官员犯入己赃与谋杀、故杀、放火等罪同列。《宋史》卷二百《刑法志二》多次下诏申严赃吏之禁,官员贪赃,“并籍其家”。《宋史全文》卷三十三,端平元年五月乙巳。还亲撰《训廉》、《谨刑》戒饬百官,《宋史全文》卷三十三,淳祐四年正月壬寅。也实际惩治了一些贪官。如端平元年(1234年)六月,知安庆府林棐因“赃状显著”而被“追三秩勒停,送抚州居住,委官究实追赃”。《宋史全文》卷三十二,端平元年六月丙子。淳祐三年(1243年)四月,前知严州李弥高、赵与汶皆因“侵取酒息”各被夺官二秩;六月,嘉定知县旨枹因赃罪被除名勒停,流一千里羁管。《宋史全文》卷三十三,淳祐三年四月甲戌、六月庚午。淳祐七年(1247年)四月,知广州张公明因贪暴不法而被贬至南安军居住。《宋史全文》卷三十四,淳祐七年四月丁酉。但此时惩治赃官的力度已远远无法与宋初相比。
宋理宗除了尊崇理学外,在治国理政方面作为有限。在蒙古大军压境的形势下,不认真处理急政要务,唯知享乐宴安,贪鄙好色,挥霍无度。而董宋臣、丁大全、马天骥、贾似道之流窃弄威福,相与始终。时人已将当时的局面与徽宗末年相提并论。
当时官吏“贪浊成风,椎剥滋甚”【《宋史全文》卷三十三,嘉熙四年十月丁酉】,几乎到了无官不贪的地步。魏了翁指出,当时财用不足的一大原因,就是“贿赂公行,牧守监司敛百献十”[宋]魏了翁《鹤山先生大全集》卷十九《内引奏事第四札》,商务印书馆“四部丛刊初编”本。,中饱私囊,全然置国家命运于不顾。就连贾似道也曾对理宗说:“裕财之道,莫急于去赃吏,艺祖治赃吏,杖杀朝堂,孝宗真决刺面,今日行之,则财自裕。”【《宋史》卷四十二《理宗纪二》】。
当时吏治腐败的又一个重要表现就是冗官严重。
据洪迈统计,绍熙二年(1191年),全国有京朝官和选人一万七千二十八人,大、小使臣一万六千四百八十八人,合计三万三千五百十六人,大大超过了北宋治平四年(1067年)的二万四千人。如包括当年科举入仕和次年的奏荐恩泽,官员合计将达到四万三千人。洪迈认为,冗官之多,已使南宋社会“病在膏肓,正使俞跗、扁鹊持上池良药以救之,亦无及已”【《容斋四笔》卷四《今日官冗》】。
宋理宗虽也采取了若干措施,如取消堂除,减少内降恩泽,减少权摄官和科举取士员额,严格升迁之制等。但各路监司要么敷衍塞责,要么消极抵抗,基本上都无法落实。到理宗后期,随着宦官、外戚专权,“官以贿成”,一切良法美意都成了虚设。参见《宋史全文》卷三十三,淳祐元年六月戊寅。
政治腐败又导致法制败坏。宁宗、理宗时“刑狱滋滥”,“天下之狱不胜其酷”。地方官往往借狱讼之事索取贿赂,否则“意所欲黥,则令入其当黥之由,意所欲杀,则令证其当死之罪”。贪官污吏逞其私欲、上下其手、擅置狱具、非法残民的事情屡见不鲜。参见《宋史》卷二百《刑法志二》。
由于军政不修,武将、边帅的贪腐与文官一样严重,克扣军饷,虚报军额,经商渔利,假公济私,无所不为。宁宗时,淮东提举常平陈绩上疏云:“主将克剥至重,莫甚于今日,私役之弊,买工之弊,差使营运之弊,未尝少革,是犹曰公家之事然也。至于屯驻之所,私买田宅,役官兵以为之管干,役军匠以为之营造,竹木砖瓦之属,悉取之官。国家竭民力以养兵,而诸将乃竭兵力以奉己。”《宋会要辑稿》刑法二之一三五。理宗后期,著作佐郎高斯得奏称:“今江淮荆蜀,符籍半虚。主帅务私财为囊橐,根株盘结,未有能穷其奸利而一清。”[宋]高斯得《耻堂存稿》卷一《轮对奏札》,商务印书馆“丛书集成初编”本。
贾似道实行“打算法”,希图整治军队中贪污腐败的现象,减少军费开支,同时也是为了在军中立威,排斥异己。实际上却受到军队将领的抵制,造成了诸多恶果。
终理宗之世,吏治江河日下。至度宗时期,已是病入膏肓,不可救药。
度宗即位后,贾似道以策立功被尊为“师相”,权势较理宗末年还要煊赫。贾似道专掌国柄,身为皇帝的宋度宗只能拱手而已王瑞来《宋季三朝政要笺证》卷四,咸淳十年七月,中华书局点校本,2010年。。他将大小朝政交付给馆客廖莹中、堂吏翁应龙,自己则在葛岭过着醉生梦死的生活,以玩美色、斗蟋蟀为“军国重事”。因为贾似道大权在握,所以“吏争纳赂求美职,其求为帅阃、监司、郡守者,贡献不可胜计。……一时贪风大肆”。
贾似道为了防止台谏官弹劾自己,“悉用庸懦易制者为之”。史称:“似道虽深居,凡台谏弹劾、诸司荐辟及京尹、畿漕一切事,不关白不敢行。”“小忤意辄斥,重则屏弃之,终身不录。一时正人端士,为似道破坏殆尽。”以上见《宋史》卷四百七十四《贾似道传》。在这种情况下,他所任用的台谏官员自然不敢秉持正义,抨击权贵,只是尸位素餐,聊“应故事而已”《宋季三朝政要笺证》卷四,咸淳二年春。。
他还设置“士籍”,控制士林舆论。对于甘心投靠的无耻之徒则曲意拉拢,为他歌功颂德。史称“似道既专恣日甚,畏人议己,务以权术驾驭”,“由是言路断绝,威福肆行”。后来,就连他的亲信王爚也说:“本朝权臣稔祸,未有如似道之烈者。”《宋史》卷四百七十四《贾似道传》。
面对危如累卵的边境形势,贾似道一筹莫展,既无心也无法组织起有效的抵抗。襄樊保卫战失败后,南宋大势已去。元朝君臣已经发出“四海混同,可计日而待”《元史》卷八《世祖纪五》。的豪言,灭亡南宋的信心更加坚强。
咸淳十年(1274年),宋度宗病死。其子恭帝继位,太皇太后谢氏垂帘。谢太后虽“以兵兴费繁,痛自裁节”《宋史》卷二百四十三《后妃传下》。,减少了一些冗官和冗费,后又迫于舆论压力罢免了贾似道,然而已经为时太晚。
德祐二年(1276年)二月,元军进入临安。三月,掳恭帝及皇亲、官员数千人北上,南宋实际已经灭亡。后来其残余力量又在东南沿海坚持了三年的抗元斗争,终归于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