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风抚柳,艳阳高照,炙热的阳光透过林叶的间隙,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投下细碎的光亮。湖心的凉亭中,莫辰逸与潘熠瑾临栏而立,暖风将衣袂抚吹的上下翻飞。
听梁丘报告完宫里的情形,莫辰逸淡然摆了摆手,对沈砚辉造访毓灵宫一事显然并不意外。
倒是一旁的潘熠瑾闻言略有讶异,“自我在宫中时,便知砚兄与大阿哥向来不睦,两人性子倔强,遇事总是谁都不肯先一步低头示好。如今砚兄肯这般主动抛出橄榄枝,倒也是个好的苗头。”
“如今圣上久病不愈,朝中人心浮动,不免有些佞臣贼子趁机兴风作浪,皇兄必是想联结大阿哥一致对外。难得大阿哥那样冷漠孤傲的性子,这次也算是大势所趋吧。”莫辰逸轻摇手中的折扇,搁置在凉亭四周的柏木冰桶内升腾着袅娜的雾气,给亭阁带来丝丝凉意,在盛夏时节显得十分惬意。
“话说回来,可是不止宫内波动,眼下盛安城内也是颇不平静。”潘熠瑾负手远眺,不由替莫辰逸忧心。北面戍朝野心膨胀,早有一统天下之意。如今天下得以太平,不过是凭借殷戍两朝尚能相互制衡,若是盛安城中的波动扩散出去,只会对殷朝时局更为不利。然而以他陌国君主的敏感身份,自然是不好对此事加以多言的。眼下朝臣正对皇族虎视眈眈,他若是稍有失言便是无端给沈砚辉落实了把柄,让暗处的人更加有机可乘。
莫辰逸心知他的沉默,虽自小一起长大,但若放到国事上彼此身份尴尬。他略一沉吟,想了个由头便让对方先一步离开了。待潘熠瑾走后,莫辰逸独自一人凭栏而立,忽然兴起取下了腰间的佩萧,悠悠然吹奏起来。调子不悲不戚,流畅清新却自带一缕微不可查的怅惘忧思,似离愁别绪又似相思相念。曾深入他心底的那抹倩影似乎和着箫声已随记忆越走越远,明净的美目,倾城的容颜,翩跹的舞姿,箫声随风掠过湖面,闪烁的金色光晕仿佛跳动的音符,记忆的碎片随风凌乱,渐渐消散在跳跃的湖面。莫辰逸微阖双目,戛然而止了曲调,命由天定,缘分至此,一切都该结束了罢。
蜿蜒至湖岸的木桥上,梁丘依然候在离亭阁几步远的地方,只待箫声彻底没了尾音,他才起步上前,进到凉亭中。
“大人,关押在后园的那几个匪徒一早就开始嚷嚷了。”梁丘在莫辰逸背后施礼道,“在下担心此事是有人在背后刻意操纵,特来请示大人允许在下出府去查个水落石出。”
莫辰逸闻言,却是嘴角一弯,挥手道,“此事不急,我们先去后园看看。若此事属人有心为之,我们自然要陪他好好玩玩。”
“你们的老大在哪儿?让他出来见我们!”莫辰逸刚步入后园,就听到了柴房内传来的叫嚣,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那日的守卫头目。
“小爷我在这儿,找我何事啊?”莫辰逸手摇折扇,与关押在房中的几人隔窗相对。
“这里你说了算?”守卫头目隔着窗子将他上下打量一番,眸光中犹有不信。
“你不认识我?”莫辰逸观察对方神情,挑眉说出了结论。
“我……我们当然知道你。”守卫头目挺直了身子辩解道,然而迟疑的话语显然没有几分底气。
“既然不认识我,为何要加害于我呢?”莫辰逸在下人们搬来的椅子上坐定,一面悠然扇动着手里的折扇。
守卫头目闻言一时语塞,倒是他身后的瘦高个向前挺了挺身子,“王……王子犯法庶民同罪,当然是因为你有错处,我们才会按照上面的指示行事。你……你这是徇私枉法!还……还不快把我们放出去!”
莫辰逸闻言,丝毫不被震慑,反而淡然一笑,“是吗?上面指示?你们是奉了谁的指示,说来让我听听,也让我想想是否有过冒犯,才至于让人这般公报私仇。”
“你……”不等瘦高个组织好应付的话语,当初那个不求甚解的小兵依旧一脸天真地仰面不解道,“反正今晚会有人来接我们出去的,那就再等等呗,也不急于这一时,而且这里的生活还不错啦。虽说住的环境差了点,但好歹房间也很宽敞,在这里吃得饱睡得好,虽然不那么自由,但比起从前在外面好多了……”
“给我闭嘴!”话还没说完,就被那头目一剂眼色厉声喝住了。显然小兵毫不设防的单纯语句泄了机密坏了好事。
莫辰逸却依然好整以暇的坐着,一面玩味着小兵方才的话语,“哦?竟不知是哪位高人竟有这般能耐,出入我私邸来去无拘如入无人之境。”
守卫头目轻哼一声,语气中多有不屑,“能入得了你这宅邸一次,自然就有能力再来第二次。如今既已被你知晓了这些,正好让你见识见识大人是怎么带我们从你眼皮子底下出去的。”
“好,今晚就让小爷我开开眼领教领教。”莫辰逸闻言,不由抚掌而笑,并非他大意轻敌,而是这些匪徒显然是被事先调教好的。看似是一场部署周全的计划,经这些莽汉一演却又显得太过刻意。且不说他敢肯定这些人中没有一个识得他。莫说是正当的城门守卫,就是盛安城里的普通百姓,又有几个不识得他莫辰逸,肃亲王嫡子的名号。他生在王侯府中,命中注定多有无奈,自懂事起也就学会了伪装,刻意闯祸,刻意放纵,顽劣不恭的性子早已在盛安城中家喻户晓。就不知这些久居山野的小毛贼,若是知晓了他的身份会吓成什么样子。
这样想想,莫辰逸不由勾了唇角,毕竟事情好像开始有点意思了。
到了晚上,月明星稀,天空中一轮圆月便显得更为明净。人在院中行走的身影被不可避免的投射到砖石铺就的地面上。莫辰逸和衣而眠,静待窗外的动静。到了夜半时分,果然闻见后园有细碎的轻微声响,乍听以为是树叶随风而动,然而习武之人的耳力却是格外敏感精准。莫辰逸迅速打开房门,梁丘已候在院前。
两人也不多言,相互一剂眼神便默契地向后园移去。一路小心谨慎,依托树木墙垣遮掩,眼看离后园还有几步之遥,莫辰逸飞身一跃,在正对着柴房的屋瓦之上俯下身来,梁丘紧随其后,在他身旁趴下了身子。
只见对面柴房中,一个黑衣人驾轻就熟地打开房门,被囚禁在里面的几个流匪便鱼贯走了出来。梁丘趴在房顶凸起的瓦砖后,一面不由闷声气恼道,“他们是把莫府私邸的护院当儿戏吗?竟然只派一个人,还这般明目张胆地放人。”
莫辰逸这才从衣袖间取出一小截竹筒,不紧不慢地对他道,“你看这是什么?”
“迷香?”梁丘凑到鼻前,细微一闻便得出了结论。
“不错,伎俩虽然幼稚了点,但思路倒是很明确。知道这里不过是一处别院,为避免我今夜住到别处,特意教人白天将今晚的行动透露给我。好让我今夜在房中乖乖被他们迷昏。”
“白日见他们那般猖獗,我原想不过是声东击西的伎俩。却不想还真是为自己讨没趣。不过他们为什么非要大人在此呢,按理大人不在这里才更方便行事才对。”
说话间,流匪们已悉数从柴房中走了出来,跟着黑衣人向院子后方深处走去。莫辰逸这才勾唇一笑,对他道,“你且慢慢看着就是了。”
说完,飞身落下屋檐,悄无声气地跟上前去。院后是一处花园,院墙东北角落有依山而建的亭台楼阁,来人想必早已提前勘测过地形,取了这里攀出私邸。一来后山僻静,再者也说明这些流匪并无多少武术功底,甚至驾驭不了最基本的轻功。这也让莫辰逸越发肯定这些流匪当日不过是冒充的城门守卫,不管是受谁指使,于他们而言终归不过是随时可以抛却的棋子而已。如今肯派人来营救,定是还有可利用的剩余价值。
莫辰逸一面思忖着,一面与梁丘不动声色的跟在后面。然而流匪们出了私邸便与黑衣人分道,四散开去。莫辰逸也不以为然,只一心追随着黑衣人。彼时黑衣人才仿佛察觉到被人跟踪似的,施展轻功加快了行速。莫辰逸亦随之加了几分功力,在其身后穷追不舍。黑衣人显然对城中的街道驾轻就熟,刻意带他饶了几个弯,最后消失在一座宽阔府邸的院墙后。待人影消失,莫辰逸这才抬头望见身前的门匾上赫然写着“阳荣侯府”的字样。
梁丘见状,也停了下来,一面请示道,“大人,是否还要……”
“不必了。”莫辰逸挥手制止了对方追上前的打算,“跟到这里,对方的目的已经很明确了。”
“大人是说有人刻意陷害阳荣侯,制造莫凤两府间的矛盾?”梁丘细一推敲,不由悟道。
“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莫辰逸负手望着面前红漆镶金的府门,想着的却是另外的事情。那日在之曦园中见到的女子,虽当日匆匆一瞥,只介怀于无意冒犯了对方,并未多作思考。如今转念一想,却只觉当日事有蹊跷。
梁丘见莫辰逸凝眉不语,只当主子在思虑下策,便也安静地候在一旁等待指示。却不想半天都没有等见声响,只好小心提醒道,“大人。”
莫辰逸这才从思绪中回过神来,看着空空的墙围问道,“方才的人呢?”
“在下眼见着翻入阳荣侯府的后院了。”梁丘如实答道。
“你看错了。”莫辰逸却十分笃定地握着手中的折扇,一面分析道,“阳荣侯府戒备森严,岂是万人可以随意闯入的。你所看到的,不过是对方刻意制造的障眼法而已。”此刻莫辰逸又何尝不想借机进到侯府内证实一下那日所见的涟夕是否和自己的疑惑相符。只可恨自从有了上次闯入侯府的先例,凤泽熙便加强了守护,让他很难再有更好的机会靠近。
“大人是说今晚闯入私邸擅自放人的黑衣人并非侯府中人?”梁丘一点即透,也并非不开化之人。
“不错。这就是对方一定要我今夜在场的原因,毕竟由我亲眼所见才能让误会显得更真实。”
“那迷药……”
“这点迷药的剂量,也就够他将人放出私邸的时间而已。他的分寸拿捏的好,放走的流匪一出府门便就四散溜走了,而我醒来后察觉到异样便会循着踪迹一路追随他来到此处。”
“对方就没想过万一被大人识破了,并没有将人迷昏,就如现在这般……”梁丘不由疑惑道。
“那是他还不够了解我的性子,只以为被我发现,我定会立刻出手阻拦的。如今却这般顺利行事,只以为我还在迷蒙中罢了。”莫辰逸说着,举起手中的物什,对梁丘道,“你看这是什么?”
梁丘借着月夜的光亮,端详出握在莫辰逸手中的是半块精致的玉佩,在明净的月光笼罩中散发出淡淡的微芒,然而仔细一看,却发现这块玉佩并非只是精致那么简单,“这凤祥纹的图案,倒像是凤氏一族的图腾……这是阳荣侯府专属的玉佩!可是,这块玉为何只有残缺的一半呢?”
“不错,这的确是凤泽熙贴身携带之物,这玉佩是我从清苑的房中和迷香一并捡到的,这就说明对方也是做了完全之策的。倘若我未被迷香彻底迷昏,这块状似被慌乱遗落的玉佩正好落实阳荣侯府是这一个的幕后操手。只要挑唆的目的达到了,至于那些柴房中的流匪救不救得出也就不重要了。”莫辰逸的嘴角的笑意更甚,好戏终于要开始了,他自然没有道理不奉陪到底。
“那这块玉可是有特殊的意义,不然怎么能证明它确属于阳荣侯府所出的特殊性质……”梁丘倒也是细腻之人,一语中的。
“不错,这玉佩定然非比寻常,但若是想要了解这其中特殊之处,恐怕就只有靠凤泽熙来解了。”莫辰逸收了玉佩,转身向来路返去,“今日就到此为止,咱们且先回府歇着,来日方长,后面还有的是好戏可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