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胡雪岩如此行事,从他个人的考虑来说,自然也是出于他尽心乡亲的诚意。他当初冒死出城,采买大米,又冒死将大米运往杭州,就是希望可以为赈济乡梓饥民尽一份力,这诚意确实不容质疑。客观来说,从胡雪岩生意人的用心来看,他要用这一万石大米为自己重新在杭州站稳脚跟“垫”底,也是确定的。他把这一万石大米捐献杭州,就使他在杭州士绅、百姓中名声大振,也使他一下子就获得左宗棠的信任,委他负责杭州的赈济善后事宜。但不管从主观上看,还是从客观上看,胡雪岩此举都有要尽快振兴杭州市面的用意。在胡雪岩看来,杭州战后当急要做的就是振兴市面。而市面要振兴、要兴旺,关键在于安定人心、安定市面。人心安定,市面平静,人们才能放心大胆地来做生意,这样于公于私,都有很大的好处。而民以食为天,粮食不起恐慌,人心就容易安定。献出这一万石大米,“这是救地方,也是救自己”。
这也就是胡雪岩独特的眼光所在。正是有这不同一般的眼光,胡雪岩总是十分热心公益,比如他定下的药店送药的规矩,例如他把典当看成穷人的钱庄,比如他要求刘庆生只要是能帮助朝廷的事情都要做,其中都有做市面的决心,他就是要通过自己的努力,帮助维持局势的安定、市面的平静。
当然,局势是否安定,市面是否平静,很多时候并不是生意人就能够做主的,也不是光靠生意人就能维持得了的。然而,生意人应该有做市面的自觉,要想到在可能的时候,特别是在自己的确赚了钱,甚至赚了大钱而有能力去做的时候,去帮助维持市面。
巧借权贵以生财
为官与经商的道理是一个样,水涨船高,人抬人高。只有这样生意才做得好,官才做得顺。
——胡雪岩
在封建社会,权力具有这样一种属性:一个一文不名的无赖当上皇帝就可以拥有整个国家,一个出身卑微的太监架控君主后就能支配朝野上下,一个小小的衙役因为掌握着打板时的轻重大权而可以经常拿到红包。
既然权力已经成为发财的工具,而很多执掌权力者又善于使自己的权力“增值”,那么我们就要把一些“传统官员”也归入“传统商人”之列。
中国传统商人大多有政治头脑,像吕不韦一样,知道做“太子”的买卖赢利最大,而中国的官员也大多有经济头脑,不是善于理财能富国利民,就是善于生财能搜刮民脂民膏。所以,对范蠡、子贡、吕不韦、桑弘羊,我们真分不清他们到底是官,还是商,只能说他们是官商结合体,既善于以商经官,还善于以官来经商。
中国的商人是有政治头脑的,中国的官员也是有经济头脑的。尤其是在晚清,权力成了官员营私舞弊的渊薮,所谓“衙门堂堂八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
因为权钱交易、索贿行贿本身就是建立在互相利用的基础上的,所以充满着尔虞我诈。《汪穰卿笔记》记述了这样一件事:有个候补道为某银行总办索得某省开矿权,他开价索要10万银子报酬,总办一口答应,并且对候补道十分殷勤。过了数月,事情办成,总办不再露面,候补道再三登门才获见,但总办好像不认识候补道似的,反问何事,待候补道把事情原原本本讲了一遍,总办装作十分吃惊,说:“怎会有这样的事,大概是你记错了吧?开矿权我本有能力获得,何必求靠于你。我想如果说酬谢约千、百两,倒还有点可能,怎会许给这么巨大的款子呢?”
这个钱庄总办,利用候补道达到目的后就装聋作哑一脚蹬开对方,大抵是欺候补道在官阶中毕竟属于低级的,或许总办还有更大的靠山,但透过这段记载,我们可以看出,既然官为商办事可以大言不惭地开价索贿,甚至可以登门讨钱,那么,权钱交易肯定成了官商两界普遍认同的现象和成了理所当然的事,并且像上述总办赖官员账的事毕竟是少数。一般而言,在权饯交易中,总是钱不敌势,商依附于官的。
胡雪岩是个精明之人,他心中一定算计过:与其让贪墨之吏勒索,不如自己识趣主动“孝敬”这些官老爷,这样还可算个人情,到时候官自会“心有灵犀一点通”,在他做生意时给予“方便”。
胡雪岩常常对王有龄说:“这官场可非寻常之地,为官与经商的道理是一个样,水涨船高,人抬人高。只有这样生意才做得好,官才做得顺。你初来乍到,背后虽有何学台的面子,但抚台、藩台、粮道,还有他们的手下人,一定要安抚好。该花银子的就得花,只有各条路都平了,才不至于办事中途出花样。”
古今能成大事之人,手笔自然很大,行事自然亦十分开阔。胡雪岩这样点化王有龄,难怪会一路发。除非体己兄弟,否则,长官之辈不可能公然索要,不会笨到明明白白指名要什么。所以,上路的部下要能了解长官所思,经常让长官“心里想”的得以实现,这一方面,胡雪岩无疑是个行家里手。
对于胡雪岩的一番心里话,王有龄心领神会,深以为然。
按照胡雪岩的点拨,王有龄去做了,效果果然不同凡响。抚台大人对王有龄倍加提携,到海运局不久,黄抚台就把催运漕粮的任务交给他去办。
运送漕米本来是一项肥差,只不过浙江的情况却有自己的特殊性。浙江上年闹旱灾,钱粮征收不起来,且河道水浅,不利行船,直至九月漕米还没有启运。与此同时,浙江负责运送漕米的前任藩司因为与抚台黄宗汉不和,被黄宗汉抓住漕米问题狠整了一道,被逼得自杀身亡。到王有龄做海运局坐办时,漕米由河运改为海运,也就是由浙江运到上海,再由上海用沙船运往京城。现任藩司因有前任的前车之鉴,不想理会漕运的事,便以改海运为由,将这档子事全部推给了王有龄。漕米是上交朝廷的“公粮”,每年都必须按时足额运到京城,哪里阻梗哪里的官员便要倒霉,因而,能不能完成这桩公事,不仅关系到王有龄在官场的前途,并且还关系到他的身家性命。但如果按常规办,王有龄的这桩公事几乎没有能够完成的希望,一是浙江漕米欠账太多,达三十多万石之巨,二是运力不足,本来漕米可以交由漕帮运到上海,可是由于河运改了海运,等于是夺了漕帮的饭碗,他们巴不得漕米运不出去,哪里还肯下力?到时你急他不急,慢慢给你拖过期限,这些官儿们自己也该丢饭碗了。
然而这桩在王有龄似乎是无法解决的麻烦事,被胡雪岩一个就地买米之计一下子就给化解了。依胡雪岩之见,反正是米,不论哪里的都一样,只要能按时在上海将漕米交兑足额,也就算完成了任务。既然这样,浙江可以就在上海买米交兑,差多少就买多少,这样省去了漕运的麻烦,问题也就解决了。
就地买米,解决漕运麻烦,严格而言并不是通常意义上的做生意,但从这里我们却看到了胡雪岩遇事思路开阔、头脑灵活,不墨守成规而能随机应变的本事。例如黄宗汉、王有龄以及浙江藩司等人,想到的只是漕米欠账太大,一时难以筹足,想到的只是漕米由河运改海运之后漕帮会作梗,即使筹足米数,要按时运达上海也难,就是无法想到漕米改海运之后实际上为同时解决上面两个问题提供了契机。
因为没有想到这一层,因而只能在那里一筹莫展干着急。究其原因,也就在于他们拘于漕米必须是由征收地直接上运的成法,而没有想到情势不同还可以有新的运作方式。
生意场上自然少不了如胡雪岩的思路开阔、不拘成法。后来胡雪岩借公家的银子开自己的药店,用苏州的富家公子的资金办自己的典当,都是他头脑灵活,能够随机应变的结果。胡雪岩说:“八个坛子七个盖,盖来盖去不穿帮,就是会做生意。”说的就是做生意要不拘成法,灵活机动。
上海之行,收获颇丰。公事方面,圆满完成了漕粮代垫;私事方面,汇了两万两银子到黄宗汉老家。黄宗汉异常满意,透出口风,不久后定有酬谢。
向巡抚大人交完差后,王有龄松了口气,深知自己要做好官,离了胡雪岩实在不行,就有些感叹地对胡雪岩说:
“我们两人合在一起,何事不可为?真要好好干一下。”
胡雪岩便借机对他说,立个门户,开家钱庄。现在因为打仗的关系,银价经常有上落,只要眼光准,兑进兑出,两面好赚,机会不可错过。
开钱庄有一个最大的好处就是代理道库、县库,公家的银子没有利息,相当于白借本钱。他的计划是先把门户立起来,开张时弄得热热闹闹的,实际上是虚张声势,内里是空的。等王有龄一旦放了州县,不就可以代理它的公库,解省的公款了?
空的也就变成了实的。
不用说,从这里我们就可以看到胡雪岩不同一般的见识和眼光。他不仅看得准,而且还看得远——一般人在兵荒马乱、市面不稳的年月,大约只是更多地想到如何能稳当一点保住自己已有的饭碗,哪里会想到这市面不稳之中还隐藏着有势可借、有机可乘的发财机会呢?但是胡雪岩却想到了。胡雪岩,真乃绝顶聪明的商人。
擅于变通
犯法的事,我们不做。只是,朝廷的王法是有板有眼的东西,他怎么说,我们怎么做,这就是守法。他没有说,我们就可以依照我们自己的意思做。
——胡雪岩
机变,就是机智变通之意;权变,就是因时因地因人而灵活变通之意。“机变与权变交互”,就是指要有充分、高度的灵活性、变通性。
胡雪岩在生意场上就十分具有灵活性,并擅于变通。他说:“犯法的事,我们不做。不过,朝廷的王法是有板有眼的东西,他怎么说,我们怎么做,这就是守法。他没有说,我们就可以照我们自己的意思做。”
钱庄做的一直就是以钱生钱的生意,不用说,胡雪岩与张胖子筹划的这桩吸收太平军逃亡兵将的私财,向得补升迁的官员和逃难到上海的乡绅放款的“买卖”,必定是一桩无本万利的好买卖。得来的存款不需付利息,而放出去的款子却一定会有进账,岂不就是无本万利?
但是张胖子不敢做这笔生意。张胖子有张胖子的道理,他认为,按胡雪岩的做法,虽不害人,但却违法,因为太平军兵将的私财,按朝廷的说法不论如何应该算是“逆产”,本来在朝廷追缴之列,接受“逆产”代为隐匿,可不就是公然违法?
可是胡雪岩却不这样看。胡雪岩也有胡雪岩的道理。在他看来,犯法的事情当然是不能做的,但做生意要知道灵活变通,要能在可以利用的地方待机腾挪。例如朝廷的王法本来是有板有眼的东西,朝廷律例如何说,我就怎么做,不越雷池一步,这就是守法。而朝廷律例没有说的,我也可以按我的意思去做,王法上没有规定我不能做,我做了也不能算我违法。他的意思很明白,不能替“逆贼”隐匿私产,自然有律例定规,做了就是违法。但太平军逃亡兵将决不会明目张胆以真名实姓来存款,一定是化名存款的。朝廷律例并没有规定钱庄不能接受别人的化名存款。
太平军逃亡兵将额头上又没有刺字,既然是化名存款,谁又能知道他的身份?既然不知道他的身份,又哪里谈得上违法不违法呢?
胡雪岩的说法很有些为我所用的诡辩,但也确实透出他头脑的灵活和手腕的不同凡响。胡雪岩的说法和做法,用我们今天的一种说法,也就是所谓打“擦边球”。在市场还处在由无序向有序化发展的时候,有魄力有头脑的经商者,常常能够借助打“擦边球”的手段,使自己在激烈的商战中保持主动的和领先的地位。
只是经商者必须注意,可以打“擦边球”,甚至还要敢于打“擦边球”,但“起板”打“球”的人必须先弄清自己确实打的是“擦边球”而不是“界外球”。“擦边球”是好球,而“界外球”则不论如何都是坏球、臭球,并且,商场上打了臭球、坏球,还往往不仅仅是失分的问题,它带来的后果,经常就是悲惨地出局。
为此,在商业经营和运作中还必须有个“度”的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