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24日清晨,满城传播着张作霖杀害这三个革命党的新闻,三家院中自晨至晚挤满了看死者的人。对于这种残酷的杀人手段,没有不暗自愤慨的。以后,在四郊荒野地区,以及沈阳最高学府——知识分子荟萃而易于传播革命思想的两级师范(包括优级师范)学校一带,常发现有剪了发辫的青年头颅,有的还高挂在楼上。深夜捕人的事不断发生,青年学生中常有失踪者。闹得讹言繁兴,道路侧目。阖城笼罩在白色恐怖的阴霾之下。凡剪发的青年和由日本回来的留学生,都密隐深藏不敢外出,或者戴上假发辫以避侦探耳目。
应该特别指出的是,张作霖为掩盖杀害张榕等事实真相,在给赵尔巽的呈文中编造说:“……据报张榕与烟台民军通函,约期起事。当派侦探长于文甲(即于宝山)带兵将张榕捕获,呈请讯办。乃行至平康里,路遇张榕,上前诘问,该犯竟敢开枪拒捕。经于文甲还击,即将该犯当场击毙……”接着说从张榕家中搜出“谋叛”及“暗杀”(指张作霖、冯麟阁)的“铁证”,还说“……一切结合通匪,多系宝昆主谋,田亚赟辅之。宝昆本系旗籍,代受国恩,亦复甘心附逆……”赵尔巽也在呈文最后加了批语。这一套鬼话,无非想颠倒黑白,蒙混世人,其实这种欺骗伎俩,是难以掩盖天下人耳目的。
南京临时政府成立后,民军大连总机关部曾电上海都督陈其美转孙中山、黄兴说:“请速促蓝都督首途,并祈布告中外,若有借词反对蓝都督,即是东省同胞之公敌。”在东北革命党人的热诚拥戴并得到南京政府的正式委任后,蓝天蔚才率北伐舰队并用海容军舰拖带,在庄河县尖山口登陆,攻克瓦房店。当地驻军巡防队统领马龙潭(字腾溪,后为洮辽镇守使,改洮昌道尹),惊惶失措地给沈阳打电报告急。赵尔巽连忙调兵抵挡,在营口、葫芦岛等港口也加紧防范。这部分由蓝天蔚率领的北伐军,正当捷报频传大有进展的时候,清帝宣告退位,黄兴电令停止进攻。1912年2月17日,关外北伐军第一军由邵兆仲率领撤回烟台。不久,袁世凯派王惕乾和萧广傅将蓝天蔚所辖军队全部接收改编,蓝本人出洋游历。回国后,一度优游于西湖之上。他始终是倾向国民军的。1920年为鄂西联军总司令,被长江上游司令孙传芳击败于施南(湖北),退入四川夔州,又被缴械,以致暴死。时年45岁,只遗一女,1926年归葬武昌卓刀泉。田桐为其撰挽联:“肝胆为重,头颅为轻,名将例不令终,苍发杜鹃春送别;四海皆家,万物皆子,故国偶然卜葬,月明黄鹄夜归魂。”据说这能概括蓝的生平。
蓝天蔚出走、张榕被杀后,奉天省城的革命势力基本被消灭,但各地的武装起义仍在蓬勃发展。庄河革命军已于1911年11月末宣布独立,成立中华军政分府;辽阳刘二堡子起义军亦拟进攻州城;凤城的联庄会与官军战于薛礼站;其他如海城、铁岭、开原及兴城等地,警报也不断传来。张作霖在“勤王”的招牌下,很得赵尔巽的信任,便积极扩军。他说,东三省虽未宣布独立,但没有足够的武力是镇压不了的。于是派人到辽西一带招募新兵,从北镇、黑山、辽中、新民招来的最多。赵尔巽把中路巡防统领也让给他,连同编入的刘恩洪标,约有20多个营,实力日益扩大。不久,其所部被编为二十四镇,他担任统制,并兼奉天省巡防营务处总办。他把部队配备到各地。中路巡防,一部驻奉天省城、抚顺、开原、法库、盘山;另一部驻辽中、辽阳、本溪、海城。前路巡防,一部驻洮南、洮安、开通、安广、镇赉、突泉;另一部驻营口、盖平、复州、岫岩。左路巡防,一部驻彰武、康平、新立屯、中安堡;另一部驻海龙、东丰、西丰、西安、柳河、辉南。右路巡防,一部驻风城、安东、宽甸、抚松、辑安、临江、长白、安图;另一部驻呼兰、安达、肇州。后路巡防,一部驻昌图、怀德、梨树、辽源;另一部驻兴城、北镇、锦西、义县。至于陆军则驻新民、铁岭,用以镇压各地的武装起义。
张作霖进奉天是袁金铠推荐的,而且袁金铠是赵尔巽幕后统筹全局的人物。张作霖镇压革命有“降龙伏虎”的称号。这样,他俩一文一武成为赵尔巽的左右手,其关系的密切是不言而喻的。
武昌起义枪声一响,清廷就起用袁世凯,企图用他挽救清王朝垂危的局面。开始任袁世凯为湖广总督,督办长江军务;旋即钦命为内阁总理大臣。开始时诏书来下,清廷已派人向袁低头。袁世凯为了讨价还价,提出了所谓条件,故意不就,赵尔巽就于1911年11月初去电敦促。等到袁到任以后,赵也惟袁的马首是瞻。袁想搞第三种势力,也乐得有赵尔巽这样一个支柱,所以11月以后,他们之间的密电就不断往来。袁世凯的想法是,一方面要打倒清朝,一方面要打倒革命;赵尔巽也就压制革命,坚决不宣布东三省独立。张作霖逼走蓝天蔚杀害张榕,并且布置大军扑灭武装起义,赵尔巽都一一向袁世凯报告,所以袁世凯对张作霖很清楚,一再加以夸奖,并且说东三省没有独立是张作霖的功劳。这样一来,张作霖就和袁世凯拉上了关系。
南北和平谈判达成协议,孙中山先生被选为临时大总统,定于1月1日就职,袁世凯很不满意。他声称南北和约以君主立宪为前提,密令北方将领段祺瑞、姜桂题、倪嗣冲等通电反对。张作霖也按他的指示和孟恩远、聂汝清、冯德麟等,通电表示“誓死拥护君主立宪,反对共和政体”;但到袁世凯即将接任临时大总统,当中华民国的元首时,张作霖体会了他的意图,又宣布拥护共和,放弃了君主立宪的主张,以便逼迫清廷君主退位。在争都问题上,张作霖和其他军阀一样,做袁世凯的应声虫。2月15日参议院选出袁世凯为总统,电请袁驾临南京受职。袁世凯不愿南去,说什么北方秩序不易维持,东北人心不尽一致,因此不能南下,同时以制造兵变相要挟。张作霖紧紧跟上,也拍电反对袁世凯南下就任,说什么东北军人极不赞成,否则可能发生意外。这样就博得了袁世凯的欢心,所以民国元年改编陆军时,张作霖被任为二十七师师长,冯德麟被任为二十八师师长,吴俊升被任为二十九师师长。袁对张作霖比对冯德麟、吴俊升优渥,曾召张作霖进京觐见,由毅军老将姜桂题导引,大开宴席,席间誉勉有加,赏赐甚厚。
张作霖自受编以后,特别是辛亥时期,真所谓一帆风顺,最后终于形成了一个独霸东北的军事集团。
1894年甲午战争和1904年日俄战争之后,实际上东三省已被日俄两国分割。以长春为界,北面称北满,南面称南满。北满成了俄国的势力范围,南满成了日本的势力范围。日本在长春至大连、安东至奉天的铁路驻扎军队,同时在奉天的日本租界也驻扎军队。尽管在奉天省城内也有英、法、美、俄等国的领事或商务代表,但他们势单力薄,没有左右日本的实力。实际上,在东三省的南部,日本已经形成了控制整个东北的力量。
在这种情形下,很会分析形势的张作霖,就把注意力放在日本人的身上。张作霖是个见风使舵的投机分子。他深知,在日本人的势力圈内,只有取得日本人的支持,才能站稳脚跟,渐次发展。为此,他便不遗余力地讨好日本人,以图取得日本人的好感,并进一步得到日本人的支持。
善观风向的张作霖首先把宝押在日本人身上。他使出浑身解数,千方百计地投靠巴结日本人。1912年2月5日,张作霖跟落合总领事说:“倘若日本对于本人及东三省人民尚有关切之情,则本人率众依归,并非难事。”当时的张作霖想的完全是如何扩张势力,为达此目的,不惜出卖民族利益。他的上述做法,完全是认贼作父的卖国举动。但是,由于他的职位较低,而且过于殷勤,不免引起日本当局的怀疑。日本外相指示落合总领事,只可同张作霖“保持联系,互通声气”,不可“过于深入”。
袁世凯当上大总统后,多次派人到奉天拉拢张作霖。张作霖在靠近袁世凯的同时,还是不断地和日本明相往来,暗送秋波。1912年9月11日,张作霖当上了师长,权力更大了。
1912年12月11日,日本关东都督福岛安正来奉。张作霖认为这是一个表示亲近的好机会,便秘密拜访了他,希望得到他的援助。以后,张作霖又拜访了日本奉天满铁公所所长左藤,进一步表示对日本的亲善之意。
1913年12月4日和27日,张作霖又两次拜访日本关东都督福岛安正,露骨地表示他“打算作都督”,“希望得到日本的具体援助”。
1915年10月,段芝贵派张作霖代表他到朝鲜汉城参加农产品博览会。期间,他乘机和日本驻朝鲜的寺内正毅总督会见,多方谄媚,对寺内极尽拉拢之能事,寺内对张作霖也百般笼络。后来,寺内正毅当上了日本内阁总理大臣,权倾一国。这为他们之间的交易打开了方便之门。
巴结日本,希图取得日本的支持,这是张作霖扩张势力、称雄东北的一个基本策略。不过,此时双方还处于起始阶段,互相靠拢,但还没有实际行动。
1916年4月22日,张作霖已经当上了奉天督军兼奉天巡按使,掌握了奉天省的军政大权,成了边疆大吏,有了相当地位,同以前小小的师长相比,已不可同日而语,因此,更加引起日本当权者的注意。然而,尽管张作霖一个劲儿地巴结日本人,但在日本统治集团的军政两界,对张作霖却存在着两种截然不同的看法。
这些看法是和当时日本极力推行的“满蒙独立运动”紧密相关的。所谓“满蒙独立运动”,其实就是日本人推行的要把中国的领土割让给日本的运动。日本妄想把内蒙古东部和整个东北变成一个实体,成为一个独立的国家,建立满蒙王国,由日本托管。
一派认为,要达到这个目的,就必须依靠宗社党和内蒙古叛匪。而宗社党的头目就是清朝的肃亲王善耆。1912年1月25日,清廷召开最后一次御前会议,决定清帝退位。宗社党坚决反对。为了保存实力,肃亲王善耆等一伙60余人,在北京守备队队长日本顾问菊池武夫的协助下,于2月5日密潜到旅顺,被日本人保护起来,待机而起。这一派是日本参谋本部(二部)、日本关东都督和日本浪人川岛浪速等。他们认为,张作霖是实现“满蒙独立运动”的最大障碍,必须除掉。
另一派认为,实现满蒙独立,应该利用张作霖,张作霖是日本的最好帮手,应该鼓动张作霖独立,日本便可兵不血刃地占领东北。这一派是日本参谋本部次长田中义一、日本外务省和日本驻奉总领事等。
两派互不联系,各自活动。
川岛浪速一派在策划第一次满蒙独立失败后,贼心不死,于1916年又策划了第二次“满蒙独立运动”。川岛浪速在前清时,曾担任过民政部尚书善耆的警政顾问,他们是拜把兄弟,关系十分密切。川岛浪速以浪人的身份在华活动。这是当时日本干涉别国内政的一个普遍做法。
支持肃亲王善耆的川岛浪速一伙暴徒策划了一个暗杀张作霖的阴谋。他们认为“擒贼先擒王”,企图杀死张作霖,然后趁乱夺取省城奉天,使东北成为宗社党的天下,日本便可乘机操纵之。1916年5月中旬,“(日本)土井少将(现役联队长)在沈阳满铁附属地内召集日方有关的军职人员,密商干掉张作霖”。会议决定由伊达顺之助、三村丰预备少佐等组成“满蒙决死团”,刺探消息,磨刀练兵,执行刺杀任务。他们选择了一个张作霖必定出现的时间,那就是5月27日。
这一天,日皇之弟闲院宫载仁亲王从俄都返日经过奉天。“张作霖督军为对闲院宫的经过表示尊敬”,就到奉天车站去迎送。为表示敬意,张作霖还特率其部下二十七师五十三旅旅长汤玉麟等乘5辆豪华俄式马车,在骑兵卫队的护卫下,大张旗鼓地赶往车站。日本驻奉天总领事矢田也到车站迎送。
张作霖送走贵宾后,在归途中,于小西门附近,突然遭到炸弹袭击。炸弹是从一层楼的窗口里投掷出来的。刺客是日本陆军少佐三村丰等人。但是,他们没有见过张作霖,看汤玉麟车马的煊赫气派,把汤玉麟误认为是张作霖了,炸弹就投向了汤玉麟。刹那间,小西门大街,硝烟弥漫,乱作一团。但由于刺客惊慌失措,投弹不准,汤玉麟等人只受了轻伤,在后边护卫的卫队士兵被炸死了五六人。
坐在后边马车上的张作霖正路过小西门外,突闻炸弹声,情知有变,就机智地跳下马车,串上马背,以极快的速度同卫兵互换上衣,在马队卫兵的护卫下,绕道从胡同穿过大西门驰回将军行署。但在途经奉天交涉署时,又遭到炸弹的袭击。张作霖在路经大西城门里的奉天图书馆时,突然从图书馆门洞里跑出来一个人,手拿炸弹向张作霖扔去。但张作霖是玩马的出身,骑技娴熟,马驰如飞,炸弹在张作霖的身后爆炸,气浪只炸掉了张作霖的帽子,人并没有受伤。可那个刺客却被炸弹的弹片击中要害,在大街上滚了几下,就死了。
两次刺杀,没有动张作霖一根毫毛,张作霖可谓命大。当然,这更和他遇事不乱、沉着应对有关。
张作霖惊慌地跑回刚刚建成不久的将军行署,也就是后来的大帅府。门卫不知出了什么事,赶紧在门口架起了机关枪,卫队紧急集合,处于戒备状态。这时才发现那匹马通身是汗,后腿正淌着血,马肚子也受了伤,知道出大事了。督军署如临大敌,紧急出动,立刻封锁了浙江会馆、通天街等周围地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