柜子里没有光,我闻到沉木腐朽的味道,听到之外闷闷的马蹄声,震在小楼里,似乎有厮杀声,近了一些又近了一些。
我猜晏殊已经在乱军之中遇到了少主,这沉闷的空间里我听不到更多,掌心里攥着的小小解药潮潮的生了汗意,我在柜子里发愣,竟不晓得想些什么。
这沉闷的夜里,我忽听到有人在小室里尖叫,突兀又尖利的,伴着之后的哭声让我浑身激灵灵一颤。
一把推开柜子,在清冷的月色,烟灰的纱幔下瞧见了跪在顾少庭尸体旁脸色惨白的顾碧云。
她也看着我,惨白的脸色全是闪晶晶的眼泪,有些惊愣愣的看着我,“苏谢……你怎么会在这里?”
是了是了,我竟然忘了她,她睡的那么久那么沉,什么都不知道,所以她问我为何会在这里,又哭的让人心疼,问我,“这是……怎么回事?我哥……”之后泪流不止,泣不成声。
我低头找我的东西,她哭的哽咽,“你在找什么?我问你是谁杀了我哥!”
找什么?
我忽然想起我的剑还在顾少庭的胸腔里。
顾少庭钉死在床帮之上,睁着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我,我过去,手指攥着剑柄有些发麻,顾碧云泪水不止的抬头惊诧看我,“苏谢……”
我猛一用力将剑从他胸腔里拔出,鲜血在顾碧云的尖叫中一珠珠的喷涌而出,我踉跄几步,拄着剑才站稳。
顾少庭的尸体翻到的砸在顾碧云脚边,脸上溅满了血,她吓坏了,哭都忘记了,只是坐在地上拼命的发抖。
可怜极了。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她唇色惨白的失语。
“顾小姐。”我拄剑站起身子,在月色下看着她问道:“你还记得陆宁吗?”
“陆宁……”她转过头来看我,哭的泪痕未干,细细的眉蹙着,似乎很费力的在想,“陆宁……那个被表哥退婚死掉的陆宁?”
“我没死。”我看着她笑了,剑尖一点点的指着她,寒凛凛的映的她面无血色。
“怎么会……明明已经死了……”她吓坏了,颤巍巍的往后躲,“你是苏谢,是苏谢……”
我是陆宁是苏谢都不重要,我将剑刃贴在她的肌肤之上,问她,“你中毒了对不对?”
她青白着脸色讲不出话。
“你猜猜,只有一颗解药,你是兄长会不会宁愿自己死让你解毒?”我在月色下瞧着她,道:“你若是猜对了,我就放你走。”
“会!”她答的毫不犹豫,毫不思索,“我哥一定会先救我!”
我将剑尖一推,鲜血漫溢,她一声尖叫紧紧抓住了剑刃,猛地抽气后退,“你……”
“你猜错了。”
“不可能!”她疼的满头冷汗,声音都尖锐,“你骗我!我哥绝对不会……”
我将剑尖推的再深一点点,她整个脊背都退抵在床榻之上,我问她:“你要不要试试他服过解药的血能不能解你的毒?”
“闭嘴!”她不知是怕是疼还是激动,颤个不停,“我哥绝对……绝对……”她忽然哭了,抓着剑刃,肩膀一颤颤的哭了。
看啊,这就是被最信赖的人背弃的滋味,比切肤入骨都难捱,这是她世上唯一的亲人,她全心全意信赖的亲人。
她抓着剑刃的手在溢血,“闭嘴,闭嘴……”
我握着剑的手指麻到无力,我刚要双手攥住再深入探进她的心肺里,忽有人从大开的窗棂跃了进来,焦焦的喊我,“陆宁!”
我转头便瞧见了那个人,他站在窗前月下,背着月光让人看不清摸样,我辨认不出他的五官,却在他开口的一瞬间知道他是谁,“阮碧城……”
“陆宁!”他疾步过来,看着满屋的狼藉,死掉的顾少庭,和我手下的顾碧云。
“表哥……”顾碧云哇的一声就放声哭了出来,满是血的手抓住阮碧城的衣摆,字字哽咽的道:“我哥死了……我也要死了,表哥,我要死了……”
阮碧城低头看她半天又抬头看我,张口欲言又止。
我手指发麻,掌心里潮潮的,他忽道:“陆宁你的手在流血……”
是吗?我低头看手指,包裹的纱布揪揪扯扯的都是红殷殷的血,奇怪却不觉得疼。
他过来小心翼翼握我攥剑的手,我看着他笑道:“阮碧城,我拿到了解药。”我摊开手掌给他看。
掌心里黑的红的血,将那一枚小小的药丸染的殷红。
他愣了愣,再抬眼,眼眶却红了,“陆宁……我该怎样还你?”
还吗?
我拨出刺在顾碧云胸口的剑,抬手递给他道:“杀了她,我们一起走。”
他从剑刃上猛地抬头看我。
顾碧玉却先开了口,死抓着阮碧城的衣摆道:“表哥杀了我吧……杀了我她就会给你解药,动手吧!”
阮碧城死盯着我手中的剑,他犹豫了,他在那一刻犹豫的接不了我的剑。
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到顾碧云一声声一句句的道:“不管你是陆宁还是苏谢,既然你那么喜欢表哥,为什么还要用解药逼迫他!这就是你的爱吗?这么自私索求的爱吗……”
“爱?”我忽然笑了,笑的胸腔里回荡的空空落落,我盯着阮碧城问道:“阮碧城,若有人曾经弃我,骗我,利用我,后来又回心转意的说爱我,怜我,要用一辈子还我,如今却在迟疑,你说这是何种爱?我又当如何?”
“陆宁……”阮碧城近前一步,将月色全部压过我的头顶,声音里焦急万分的道:“我答应你的一定会做到,我会陪你走,可是……”
他的话就哽在了喉咙,惊愣愣的低头看着我手中的剑,就刺在他的胸口,“陆宁……你终是要杀了我?”
再多的解释都不必了,他迟疑了,在那一刻他迟疑了,只是这一迟疑我便输的一败涂地。只是那一迟疑我心里密密匝匝的勾爪一寸一寸的抓挠而过。
“阮碧城,我当如何?你告诉我,我当如何?”滚烫的血溅在我的手背上,手指麻的厉害,剑都握不住,使不上一分的力气,再深入。
爱便爱,死便死。这一次我一输到底。
“陆宁。”他抓住我的手,看着我,万分痛心的道:“我们还是走到了这一步……你为何不能再等等我?”
等你报仇。等你安顿母亲和顾碧云。等你铲除魔教……
等你所有的大局。
我双手紧抓着剑柄,猛力的刺进他的骨肉,推得他直退几步,踉跄跌靠在窗棂上,之外的千军万马声一瞬间涌了进来,我看着他问道:“我等不了了……我等了你三年又如何?最后的下场是什么阮碧城?”
他在月色下看着我时,我忽然觉得一切都尘埃落定了,我在等这个答案,爱或者死,只要一个答案。
我看他道:“阮碧城,一起死吧。”手指猛地用力一推。
“表哥!”顾碧云在身后声嘶力竭的喊他。
就那一声,他霍然抓住了我的手,就在剑透骨入胸腔之时,紧紧的抓着,迫我一分都不能动弹,他说:“陆宁,我还不能死……”
我在那一刻动弹不得,忽听身后冷风卷来,阮碧城跃过我喊了一声,“碧云不要!”他一把推开我,顾碧云那一剑就直刺刺的捅进了他的肩头。
我踉跄着几步,急剧向后倒去,却被人拦腰抱了住,有人在我耳侧问道:“死心了吗苏谢?”
那声音万分的熟悉,我还没来得及回头,阮碧城眉目在一瞬间紧了住,惊道:“晏殊?你不是……”
从背后的门外忽然涌入两名黑衣人,上前左右扣住了阮碧城和顾碧云。
我转头就对上了晏殊的眼睛,他看着我,却是对阮碧城道:“是我,你以为我会放心留苏谢在这里?”他似乎在笑,“我没那么伟大,要死一起死,我只是为了让她死心而已。”
“晏殊……”我看不清他的眉眼,我听到自己声音飘的不真切,问他,“你一直都在?”
他只笑不答我,只是道:“你一定不会等我,所以我要死也要抓牢你,千军万马算得了什么?我从来不怕死。”他捏起我的下颚,迫我看阮碧城,问我,“如今,你死心了吗?”
一直都在吗……只是要看我死心,我不知道他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我的一举一动,是从最开始叶白芷留下阮碧城?还是从阮碧城入骊城?
从多久开始?又知道了多少?我竟然一点都不知道我的一言一行从开始就被他看穿了,他只是将计就计的看我死心。
他忽然抬了抬手,有黑衣人押了一人进来,噗通跪在他脚边,他笑道:“我还有他。”
我低头瞧清楚脚下那张脸,就愣了住,“宝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