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像只老鼠,被逼在墙角,不能退不能躲,各个提着剑恨不能将我千刀万剐,我却不能还手。
我熟悉的,我亲密的,我世上唯有的亲人,我曾经幻想过无论我变成什么样子,我娘都能一眼认出我,至少她可以感觉到,至少她可以。
可是如今她就站在那里,愁眉紧锁的碎碎念,小小的年纪怎么就那么狠的心,做那些伤天害理,缺阴德的事……
或许再给我点时间,她一定可以认出我来,可是探到我眼前的剑狠又快,我弹指就要死在我爹的手里。
非要到无路可走之时才愿意相信,我早就无路可逃了。
箫九拦在我身前,陆掌门提剑喝道:“萧大侠,老夫念在你是盟主挚友的份上出手救你,如今你为何要护着这个妖女!”
箫九不答他,只是护着我一路后退后退,低声道:“不要伤人。”
是了是了,我是苏谢,杀人不眨眼的苏谢,伤天害理是我,十恶不赦是我。
“陆掌门,你和苏谢的恩怨与我箫九无关,但她已是我义妹,我就不能坐视不理。”他又对我低声道:“我们一起冲出去,然后去救孩子。”
“不必了。”我在他身后停步,“孩子从今日起,我自己负责。”伸手在他的肩膀之上猛地一按,我掠身而起,跃过他和陆掌门,直窜到庙外,在细雪中踉跄落下,转身看他们各自不一的表情,又瞧我娘。
我在细雪里跪下,对我娘道:“陆夫人大恩无以为报,我给夫人磕个头。”我在薄薄的雪地里叩第一个头,“愿夫人常健千岁。”
叩第二个头,“愿夫人事事顺心。”
叩第三个头,“愿夫人……老有所依。”
他们惊愣在原地,我起来转身便走,箫九在身后喊我,紧了几步要追过来,陆掌门全先挺了剑喝道:“妖女休想逃脱!”
箫九脚步一慢,拦住了他,遥遥的冲我喊道:“你在山下等我,我和你一起去!”
我没有顿脚步,不回头道:“你去药王谷找妙手,在那里等我。”
“苏谢!”他再喊我,我脚下加快,闪身就掠进蒙蒙雾气中。
我下山时天色已经黑透了,晏殊和阮莲华似乎已经都回了魔教,之前曾住过的小屋中死寂的一片,我在山下抢下一匹马,披带细雪,连夜马不停蹄的赶回魔教。
落蹄时天色蒙蒙的擦黑,我眼睛模糊的也分不清楚是黄昏是夜晚,在教门口下马,被守卫拦下,刚要去摸白玉令牌给守卫看,找了半天才想起来令牌已经给了箫九。
我在教门口愣了半天,当前的年轻守卫细细打量我几次才试探着开口问道:“你是……苏谢苏姑娘?”
我点了点头,“是我,我有急事回教忘记了带令牌。”
“你是苏姑娘?”他狐疑的看我,嘟囔道:“祭司和少主再三吩咐要仔细留意的苏姑娘就是你?”
我路上赶得急,未来得及换衣服,一身白衣被细雪打湿,浑身上下满是血迹和泥浆,赤着脚,披头散发的狼狈极了,他定然是不信的,我不想惊动旁人,想了想,便将裤腿掀起来,细白的小腿之上青蛇缠绕,一路蜿蜒而上,在湿淋淋的大腿处探出碧碧的眼,四爪,没有蛇信。
待选护法纹身。
守卫探眼过来一瞧,噗通噗通都跪了下来,头都不敢抬道:“属下有眼无珠!这就去禀报祭司和少主说苏姑娘回来了!”
“不必了。”我拦下要起身的守卫,从他身边过去,冰冰凉的指尖轻轻的点在他的肩膀道:“我回来一事不要声张,我想……给他们一个惊喜。”
守卫有些犹豫,“可是祭司大人和少主都吩咐过……”
我在他身侧顿了脚步,侧过脸看他,手指滑到他颚下一挑,迫他抬头看我,“要我在重复一遍吗?还是……”我轻声问他,“要我杀了你灭口?”
“属下不敢!”守卫慌慌低头,不迭道:“属下明白!请苏姑娘饶命……”
我应了一声径直入教。
偏院里竟静的很,叶白芷似乎不在。
我推开房门就瞧见长欢在榻边弯腰扑着床铺,听到声音在昏昏的灯色下抬头望过来,有惊有喜,在我叫出长欢两个字的时候他忽然眼眶一红,撩袍跪下道:“姑娘……回来了。”
我便笑了,扶着门框一屁股跌坐下,他慌忙过来扶我,满是担忧的道:“姑娘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还是受伤了?”
我就冲他笑,淡声道:“长欢我饿的狠,腿都发软了,有吃的吗?”
他一愣,看着我眼泪吧嗒就砸在了我的手背上,我忙扯了袖子去给他擦,“哎……怎么哭了?我就是饿的狠了,吃了便好,没事的。”
他敛着卷长的眉睫不吭气,扶着我起身进屋坐到榻上,道:“饭菜我早就备下了,就等着姑娘回来。”
转身出了屋子,眨眼的功夫便带着几名婢女摆了一桌子佳肴,全是我从前爱吃的,热气腾腾。
昏迷时便饿极了,又连着赶路,我饿的狠了,也顾不得其它到桌前不分好坏抓着便往嘴里塞,噎的眼泪都掉下来了。
长欢在旁侧红着眼睛,一壁替我捋过散发,一壁盛了汤吹凉给我,“姑娘慢些。”
我也顾不得太多,埋头一脸凉冰冰眼泪的塞吃的,长欢趁着去为我烧水。
这一天一夜的赶路饿极了,也累了,我竟吃着吃着趴在桌子上昏昏沉沉的睡着了。
隐约听到长欢到身侧推了推我,柔柔的低声问我,“姑娘遇到了什么?怎么就将自己弄的这般狼狈?”
遇到了什么?我身体里潜伏着千百只虫子,一口一口的吞噬我的心肺,却独独不吞掉我的脑子,我的记忆。
如今的狼狈只是因为我的陆宁死了,我坚持的黑与白,我相信的爱与恨,那个义无反顾仰慕着阮碧城的陆宁死了。
到如今我都想不清楚,我放不下的究竟是阮碧城多一点?还是那个死心眼仰慕着阮碧城的陆宁多一点?
我在难过的是背弃利用?还是那个我一直坚定的自己,被全盘否定?
我爱极了那个年少时喜欢一个人,喜欢到不知所措的陆宁。
可惜,她死了。
我不敢睡的太沉,怕再醒不过来,便昏昏沉沉的睡着,隐约知道长欢给我净了身子,洗了头发,又换上干净的衣服,窸窸窣窣的为我包扎伤口,还在碎碎的念着什么。
刚睡下没多会儿,身体里的虫子再次动了起来,沙沙沙沙的在我的脑子里乱动,像千万把钩子一样一点点勾着我的脑浆,我疼的瞬间醒过来,抱着头蜷在榻上,死咬着锦被尽量不发出声。
却依旧惊醒了趴在榻上睡着的长欢,他惊慌的看我,拧了帕子为我擦汗道:“姑娘怎么了?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出去……”我抓着锦被,牙齿都打颤。
“姑娘……”
“出去!”我抬眼喝他。
他要脱口的话就咽了下去,看着我起身一壁退出去,一壁道:“姑娘若是有事就喊我,我就在门外……”
我翻身下榻,猛地推他出去,啪的一声合上门,双腿一软就靠着门坐在了地上,窗外蒙蒙的晨光透进来,落在我发颤的手指上,我忽然发现我看不清了……
屋子里像是蒙了一层雾气,灰蒙蒙的怎么都看不清。
第几天了?
长欢还在门外喊我。
我靠着门扉坐着,直到慢慢安稳下来,手指一点点控制得住,才扶着门扉起身,抹了一把脸刚要开门,忽听门外有人问道:“叶姑娘的厢房可是里面那间?”
长欢随意的应了一声,那人又问:“你家姑娘是哪一位?怎么不到大殿去参加护法大典?”
我拉开了门,长欢面上一喜,道:“姑娘没事吧?”
我摇了摇头,瞧着不远处的一个小婢女,问道:“护法大典?是叶白芷?今日被封为护法?”
那小婢女瞧了瞧我,行礼道:“不知是哪位姑娘?今日叶姑娘受封,奴婢是来取她的东西过去的。”
我“哦”了一声,便笑了,侧头对长欢道:“幸亏没错过这般大的热闹。”
“姑娘要去?”长欢惊诧看我。
我随手折了段含苞的腊梅枝条,将散发随意挽在脑后,笑道:“为何不去?护法之位怎么说也有我的一份吧?”
长欢越发的不解,“姑娘……不是无心护法之位吗?”
晨曦中还有一星星的细雪飘落,院子里薄薄的一层素色,我双手负后一壁下回廊往外走,一壁不回头道:“我确实无意护法之位,但是我非常介意就这么白白的便宜了叶白芷。”
大殿前果然跪满了人,我到时老教主正将右护法的四脚青蛇令牌交给叶白芷,声音不怒自威的响彻整个大殿,“叶白芷接令!”
叶白芷就跪在殿前的白玉阶上,双手接令。
我紧了几步跃上台阶,负袖扬声道:“苏谢不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