嗒的落锁声。
我在榻上等他走的远一些,再远一些,翻身而起,赤脚到窗下,推开窗阴冷的山风卷着细雪。
晏殊的马栓在门外的柱子上,我跳窗落地,解下马绕到大路上才翻身上马,猛地鞭马,长嘶中疾驶而去。
“苏谢!”
沉沉的暮色中他不知何时回头,相隔极远的喊我。
我在马上回头,蒙蒙的山霭之中我看不清他的眉目,只听他一声声厉喝道:“苏谢!你若是敢逃我必断你手筋脚筋,让你一辈子都动弹不得!”
我便笑了,在他掠身要追过来之际,扬手鞭马,绝蹄而去。
“苏谢!马上站住!”
我策马在群山峦峦中,从未有一刻这般的轻快,做陆宁时没有过,做苏谢时亦没有过。
逃掉了,终于要挑掉了,没有阮碧城,没有晏殊,没有可以牵扯的任何人任何事,什么毒药解药,生死契阔的蛊毒,去******都不重要了。
山风雾霭,卷满我的身子,充盈的我心肺都生出风,我没回头看晏殊,只是奋力的往前,没有去处,没有目标,只想逃的远一点,再远一点。
“苏谢!”
我头也不回的策马向前,却远远的听到马蹄声,卷在山霭之中,哒哒而来,近一些才瞧清从山霭中破雾冲出来是人马。
竟是杀回来的阮莲华。
他隔雾瞧着我,远远的喊了一声:“苏谢!”我也听到长欢喊了我姑娘。
晏殊追在身后,近了近了,阮莲华迎面而来,晏殊在身后喝了一声,“你逃不掉的,还不回来!”
逃不掉……
我猛地调转马头朝着身侧雾气蔼蔼的悬崖直奔而去,两侧是晏殊和阮莲华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山林中,听不真切。
只听清楚晏殊说:“苏谢回来!”
长欢也焦焦的喊我,纷乱中阮莲华似乎想说什么,却在我打马扬踢而起的跃向山崖时戛然而止。
雾霭从我身侧掠过,细雪的天地中我只听到风声过耳,什么都没有,逃掉了……
我在雾气中隐约看到对面的山脉,在胯下的马长嘶一声急剧下坠之时,足尖一瞪马镫,猛地纵身,一把抓住了山巅上的枯藤,看着马在雾气里坠下山崖,半天连声响都没有。
我费力的爬上山崖,极大的雾气里我看不清对面的晏殊和阮莲华,只隐约听到他们在喊我,我不知道他们看不看得见我。
大抵看到我坠下山崖了吧。
手臂上不知是什么时候划破了,没有知觉,只是热热潮潮的一直在流血,我一路赤脚的穿梭在山林中,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只觉得山中的雾霭一点点散了,细雪愈发的大,我四肢发软,靠着大树坐了一会。
饿极了。
如今唯一有的知觉也只有饿了。
我在树下坐了半天,衣服潮潮的不知是露水还是雨雾,看着胳膊上划开极长极深的口子,竟也不觉得疼和冷,只是饿的厉害。
林中忽然有炭火的味道,夹杂着烧烤的焦香味,我几乎可以想到滋滋冒油的野味,胃里一阵翻搅,吃力的爬起来,扶着树木顺着飘香一路寻过去,在山林中的一间破败的山神庙前看到了烟火。
我听到有人在破庙里面说话,是什么没听清,胃里饿急了,不管不顾的就冲了进去。
在那些人惊诧的转过脸来看我之时,我僵在了门槛处。
细雪从檐下吹进来,我觉得冷极了,让我浑身激灵灵的打了个冷颤,火堆旁坐着的几个人就那么惊诧的看着我。
我看了半天才敢确认真的是他们,陆家的掌门人,我爹,陆明秀和陆明玉,再旁侧是我娘……
我在细雪中就那么僵着,想过千百种重见他们的场合情景,但从未料想到在我最狼狈之时,猝不及防的遇到了。
“这位姑娘是……”我爹先开口,起身打量着我。
还没问完,我娘便起身风风火火的过来,惊道:“小姑娘怎么弄的一身伤啊?快进来,快进来……”扯着我便进到庙里,瞧着我的手臂,又瞧我赤着的脚,皱眉咂舌,“脚也磨破了,真是可怜。”
我任由她牵扯着坐下,融融的火堆旁我略一抬眼忽然看到了不远处昏迷着的一个人,箫九?
他怎么会在这里?孩子呢?
他似乎受了伤,昏迷在那里,我一把抓住我娘的手问道:“箫九怎么了?”
她刚找来金疮药要包扎我的手臂,被我抓的一惊,我爹在旁侧试探性的开口,“姑娘认识箫九?”
我抬眼看他,条件反射的垂下眼,他不认得苏谢吗?还是……没有认出来?
“老爷,小小的姑娘家你那么凶是要死啊!”我娘蹲下身子,撕开我手臂上的衣袖,一壁上药清理,一壁皱眉道:“小姑娘怎么伤成这样啊?疼不疼?”
她温柔极了,那么近的瞧瘦了好多,鬓边的白发都掩盖不住,细细的皱纹爬满了眼角,她是那么爱漂亮的人,如今老了这么多。
“这深山密林中寻常人家会来吗?”陆明玉挑着炭火阴阳怪气的看我,耳垂上的珍珠坠子晃啊晃的,“一个小姑娘身受重伤的出现在深山之中,不是很奇怪吗?”抬眼看我问道:“你究竟是谁?”
我看着她不讲话。
“我说明玉你一个姑娘家家的,疑心病这么重可不好。”我娘接口道:“你们江湖中人不就是最讲究什么路见不平劫富济贫吗?这么小的姑娘身受重伤,你们爷俩倒是盘问上了。”
又对我小声道:“别理他们,他们江湖中人都神经叨叨的,来,抬脚我看看你脚底板的伤。”
“妇人之见。”我爹坐了下来,冷冷道:“如今魔教横行,害的盟主重伤中毒,还将骊城搅得天翻地覆,不谨慎行事迟早吃亏。”
我将脚抽回来,“多谢夫人。”起身对陆掌门道:“大侠不必担心,我只是路过而已,可不可以让我跟箫九说句话?说完我便离开。”
我娘急了,起身扶着我对陆掌门道:“老爷!她一个小姑娘你让她独个儿离开,于心何忍啊!她还能吃了我们不成?”
陆掌门不答话,只是瞧我半天,一侧身道:“请。”
我刚要去箫九身边,陆明秀忽然探了脸在我眼前,蹙着秀气的眉眼左右看我,不敢确定的开口,“你是……”
我一步退开,侧过脸道:“劳烦小公子让让。”
“明秀,你认识她?”陆明玉狐疑的打量着我们两个。
我的样子实在是狼狈极了,以至于陆明秀瞧着我不敢确认,刚要绕过他去问箫九,他试探性的喊我道:“苏谢?”
我身子一僵,就听陆明玉先一步惊喝道:“明秀你说她是苏谢?魔教妖女苏谢?你有没有认错?”
陆明玉挠头看着我,“我在骊城只见了一面……苏谢,你是苏谢吧?”
陆明玉铮的拔剑,我娘一把抓住她的手,急道:“还没问清楚怎么就动手啊!万一认错了……”
“宁可错杀也不能放过一个魔教余孽!”
陆明玉还没有上前,一把剑就抵在了我的脖颈之上,陆掌门眉目威严的看着我,问道:“你果真是妖女苏谢?”
我忽然想起阮莲华曾经说过,我就算离开魔教也无处可去,无处可逃,我将不容于天地间。
就瞧着那剑在我脖颈上深了深,血珠子顺着剑锋而下,我抬眼看陆掌门,道:“我只想跟箫九说一句话。”
“魔教妖女人人得而诛之,有何立场和我讨价还价。”他将剑刃一递就要挑穿我的喉咙。
我伸手一把攥了住,另一只手猛地探前猝不及防的扼住了他的喉咙。
“住手!”我娘陡然开口,“住手……不管你是不是妖女,但,但我好歹方才救过你是不是?就看在我的份上放了我家老爷……”
“闭嘴!”陆掌门怒不可遏的喝她,一双眼睛死瞪着我,“我陆千城什么时候落到要在魔教妖女手下乞命的地步了!要杀便杀!”
“姑娘!”我娘扑过来,抱着我的手臂急的眼眶通红道:“姑娘小小年纪何必做这些伤天害理的事情!”
伤天害理?
我愣愣的看我娘,她急的快要哭了,“我只是想跟箫九说句话。”只是如此而已,我伤了谁?又害了谁?
他的剑刃还陷在我的手掌里,潮潮热热的都是我的血。
“妖女快放了我爹!”陆明玉拔剑瞪着我,恨不能生吞了我,“你敢伤我爹,我必定将你碎尸万段!”
我娘忙道:“你不是想和箫九说话吗?”她到箫九身边将箫九晃醒,不迭道:“你别伤我家老爷,你说,你说!”
箫九迷迷糊糊的醒过来,蹙眉看我,忽然翻身坐起,扯的胸部伤口疼的他闷哼一声,压着伤口道:“苏谢孩子!”
“孩子呢?”我问他。
他压着伤口,惨白着脸道:“孩子被魔教中人抢走了!”
怎么会……晏殊和我在一起,还有谁知道孩子?
我问他,“是谁?”
他挣扎着站起身,眉目都纠结在一起,咬牙道:“我带孩子去找药王,半路遇到了魔教少主和叶白芷,孩子就……”
我的手指一松,陆掌门猛地闪身后退,同一时间我听到剑刺来的声音,箫九喊了一声,“小心!”抱着我极略后退,踉跄着跌倒,背后那一剑就刺了空。
陆明玉握着剑,又急刺而来,“妖女受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