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风情动春秋:传奇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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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陈圆圆 声色双全甲天下(1)

【经历一个王朝始末的陈圆圆】

这天清晨,陈圆圆独自醒来,听见周围是一片异样的寂静。就像大风刮过之后的彻底的静寂。没有受伤者的叹息,马匹的叫喊,锅碗和刀枪触挤的叮当声,男人之间粗野的叫骂和严肃的低语。

这一天早晨的光线就如同黄昏一般。头顶晕染着一层灰色,天空边缘暗淡的黄色光线投射在万物之上。

她踱出帐篷时既满心凄凉又有一种解脱的自由和轻松的欣喜。那些密密匝匝的帐篷、马匹和士兵全在一夜之间不翼而飞,有一些狼藉的废弃物,一些破烂的颜色已辨认不清的破布在微风中飘动。她站在这—堆丢弃的废弃物中,似乎感受到一种朦胧的启示。

昨晚的一切她都这么记忆犹新。她在想着那个男人为什么没有杀掉自己?就在李自成来到她小小的营帐里的时候,屋里正烧着一堆堆的篝火,火光微暗。他看来比往日清瘦了许多。火光照着他轮廓分明的脸。他很镇静,脚步很轻而沉重。

她去沏茶。然后又感到幽暗中—种温暖如水的闪烁的东西在环绕着她,追随着她的眉眼、脸颊,头发、颈项和周身。就像她身上的衣服那样若有若无,断断续续。

微黯的火。他的眼睛变得忧伤。他说:“我不能带你走了。你和我都不由自主。这是天命。马会把我带走,带到该去的地方,而你不属于那里,你没有必要跟在马的后面。”

她知道有什么事情他已决定,他来就是要告诉她这个决定。她等待那决定。

“你男人是个英雄。但他赢得不光彩。他出卖了所有的汉人。”他毫无恶意,甚至有些赞赏,“我们之间已决出胜负,现在,你留下来跟着他吧。”他的声音无动于衷,有些冷漠。

她突然有些感动。她知道可能这就是永远的诀别。他们之间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但他们之间竟然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藕断丝连,既不浓烈,也不淡漠,既不勉强,也不有意而为之,甚至都不互相关联,互相试探和互相关切,好似不相干,但似又从未丢下或舍弃。她想,她就要和这个英勇的就要失败的男人失之交臂了,永远不可能再回头顾盼一眼的失之交臂,这使她感到一些惋惜。她喜欢那些和他待在一起的不多的时刻。

她想挽留住一些什么。她有些忧伤。不知不觉她走近了他,轻轻依在他的胸前。他的身体冷冰冰的,有些生硬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她的额头轻轻触碰到他的下巴,她的手钩下那张石雕一样冷峻的脸,她的嘴唇轻轻触碰着他,若即若离,若有若无。

微暗的火。男人的身体开始变得温暖而柔韧。他没有回应她。仍然是那种藕断丝连,若即若离的方式。他知道这是那个美丽的悬念的结局,而且也是唯一的一次结局。他听见她迷人的歌喉发出令人心醉的含糊的歌唱,这是夜空最美的低吟,他在这低吟中发现他一生的豪气和死亡的奥秘。

火还在他们身边幽暗地燃烧。她看见他的脸近在咫尺,在黑暗和微弱的火光的交替下闪烁不定。她对这个身材高大而动作轻柔的男人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莫名其妙的同情。

然而现在那些一瞬间消失殆尽的繁乱的景象,正如一夜之间消失的梦境那样彻底而干净。以至那些啁啾的吵闹不已的鸟叫使这个树林草丛正如它两百年以前那副模样。她在这座若有若无的空旷的废墟上徘徊了良久。

直到一阵猛烈的雨把她赶进帐篷。在雨滴铺天盖地来临的一刹那,她才发现了帐篷的门前悬挂的那一支箭,那是带着特殊的金色羽饰的李自成的令箭。

她重新拨燃昨晚残存的枯枝和木炭。心平气和地回忆昨夜一些衰败的美丽的幻觉,却再也想不起那个男人的模样,只剩下黑暗中一些断断续续不连贯的触觉,在如注的雨声中围绕着凉沁沁的皮肤。

短暂的大雨之后,她选择了—条大路,去寻找一个栖身之处。在泥泞中她嗅到土地发出的腥味,草的浓郁的芳香围绕着她。她的内心毫无惊恐,这是那种对战争的死神已不陌生的平静。她的美丽就是她的利刃,使李自成和刘宗敏的刀锋都失去了作用。

是的,李自成现在离开她了,刘宗敏也离开她了。这个刘宗敏那个时候得到她的时候如获至宝,可现在他的人头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被吴三桂的人观摩着。她记得那是在4月26日,步伐散乱的几万农民军神情沮丧地回到北京。李白成端坐在马上,面无表情。他想起自己上次入京时,觉得全身都充溢着一股飘飘欲飞的帝王之气,而这一次,他虽然也尽力挺起腰杆,昂首回顾,但脸却无论如何开放不起来,宛如冰冻—样。

刘宗敏把她安排妥当,匆匆赶到李白成那儿去了。他忧郁地对陈圆圆说他会好几天都不回来,而要去兵营。而山海关大战的惨败则用鲜血把他疯狂享乐的脑袋洗得清醒了不少。京师过客的严酷性使他的豪爽和自大凝结成了沉默。

他在向她告别的时候,有一种直觉,从今以后,陈圆圆将不再属于他,她只能属于胜利者。他对藏在心里的那种平和的温情感到吃惊,仿佛一夜之间他变成了另一个人。他并不清楚这种变化是陈圆圆给予的还是可怕的惨败给予的,他甚至觉得与陈圆圆的关系是他一生中最奇特的经历,比他指挥农民军攻下北京还更要激动人心。他默默地盯着她,见她走过来,走得很近。

陈圆圆对他的蔑视与仇恨有一半化为对他的同情,她像母亲一样拥抱了他。

他魁梧的背影在夕阳下拖得很长,空气里传来他甲胄和刀剑碰撞的叮当声。陈圆圆恍然地望着光束中的飞扬的尘埃,轻轻叹道:“一个时代那么容易被葬送!”

要败坏一个人或一个时代的确太容易了。每一件事物都有看不见的伤口,它与生俱来,存在于这个事物的本质,任何辉煌的装饰和门面都无法使之愈合。你要做的仅仅是,往里面撒盐,扩大创口而已。但先决条件是发现它,发现那深藏的伤口。陈圆圆自信自己就属于有能力看穿伤口的人。

一切都在她的安排和预料之中,她像一个高明的木偶师,躲在宽大的白布后,以灵巧的纤纤素指拉扯着无形的细线。而在舞台上不可一世的李自成和刘宗敏只不过按照她的意志去做了让自己覆亡的事。当然,事实上,她的吴三桂以及那精明的多尔衮又何尝不是更大的木偶呢?她让他们混战。现在她要的效果已经呈现:男人世界乱得一塌糊涂,自以为了不起的人会让他鄙视的人抽上几个嘴巴,莫名其妙的杀伐,以及仇恨和鲜血。

陈圆圆现在都还奇怪:为什么—个柔弱美丽的女性肉体竟至于有如此大的魅力,使得最有权力的几个男人争相为之反目和仇杀。真是不可思议!不过这恰恰是造物主公平的地方,否则,女人真的就成了可以踢着出气和玩耍的阿猫阿狗了。

四月柔和的黄昏给田府镀上了一层清薄的金色,陈圆圆现在就是这儿的唯一主人和唯一奴隶。庞大宅邸的每一角落都是她所熟悉的,她在那些地方留下了她的气味和她隐秘的心理。她就像一头母狐一样可以嗅到自己的体臭。但她现在孤零零地坐在那个曾经是酒池肉林的大厅里,高大的雕花木柱和华丽的天花板沉默地注视着一切戏剧性与非戏剧性的场面,给人带来一种寂灭的空虚。而随风飞舞的春色绸缎个仅没有给大厅一种活泼的温馨,反而更增加了一层落寞和无聊。

美酒美色今何在?

放浪的狂欢今何在还有多少艳词丽曲,多少才子佳人,多少两情依依……它们现在又在哪里?空洞和空虚从各个房间里积满,然后阴郁地来到大厅,在这儿堆积,堆积,挤压着她的耳朵和心灵。她听见了急迫的淡金色的嗡嗡声,黑夜无尽恐慌与孤独的使者。

但她只能悲哀地置身于险恶的巨室中的黑夜。她在这个鬼—样的迷宫中倾听逝去的人们在这儿干的勾当,阴谋、无耻、痛苦的悲鸣与交欢的呻吟。这个地狱的舞台只有她一个粉白的木偶。而控制她的人就是宿命。

她坐在宽大的椅子上发抖了。她觉得,不,的确有无数苍白的手从背后向她伸来,马上就要碰到她娇好的背。但她不敢回首,她甚至不敢动一下。她只能让自己的冷汗布满身体,只能陷在灰暗中死亡。她在这座豪华无比的黑夜大宅里轻轻抽泣。

4月27日,吴三桂传贴京师,说义兵即将入城,臣民应为先帝服丧,并准备迎候太子。

次日,吴三桂以太子名义传谕京师臣民:京中官民,各宜整肃静候。

4月28日,吴三桂关宁铁骑兵临城下,与刘宗敏、李过、李岩等将帅布下的连兵十八营作战,连拔农民军八个营,刘宗敏负伤败回,损失兵士两万余人。

4月29日故明皇宫。

杏黄色的旗幡遮天蔽地,在空中轻舞,鼓声咚咚,庄严的声音直入云霄。庞大的仪仗队捧着无数金红罗伞、红罗团扇、大旗、条旗、立瓜、卧爪、骨朵,等等,整整齐齐地排满了台阶长廊。大殿里,李自成穿一身金黄的滚龙袍,正在接受文武百官的参拜。

场面虽然隆重,但每个人的脸色却与登基大典的喜庆不相符合。新皇帝一脸苍白,显然是几天没睡好觉了,他闪烁不定的眼睛里透出怒火与无奈。文武大臣们也各想着心事,虚应着故事。当城外传来隆隆的炮声时,这场匆忙的大典匆匆地收了场。大典过后,农民军毫无必要地把吴三桂一家老小30多人全部斩杀。但陈圆圆恰恰是吴三桂所有至亲至爱的人当中唯一逃脱了死亡的人。

吴家被戮的消息传到城外。身经百战的吴三桂几乎是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下,他面色苍白而发黑,连嘴唇也青了,呼吸急促,不省人事。部将们把他抬起来,灌下几口酒,他才回过气来。他悲痛欲绝,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