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召集部将,哭着对他们说,李自成和他的起义军不是人,是禽兽。从今日起,凡是与他们作战,一律不能把他们当人看,不论俘虏的还是投降的,统统砍头。一个不留,一个不放。吴三桂发誓要把李自成和起义军斩尽杀绝。他知道李自成必然向西撤走,思虑再三,想出一个计谋。他派吴国贵率精兵数千,往西山充当疑兵,然后以酒罂和石灰埋于齐化门前,上面伪装了一层浮土。
4月30日,李自成开齐化门出走,十余万步骑混乱地向城外涌出。走到埋伏区,马蹄陷入酒罂,惊惧蹬踢,而后至的大队人马又源源不断,挤压在一起。于是石灰弥漫,遮人眼目。吴三桂的部队呐喊擂鼓,使农民军备感惊慌,自相践踏,死伤无数。吴三桂趁机挥动铁骑冲击,农民军大败。
陈圆圆能在那场战乱中活下来,无论从那方面来说,都是一个奇迹,而且是一个谜。
吴三桂与李自成军决绝以后,吴三桂的家人,都因为他的缘故而被李自成军全部杀害,而陈圆圆作为他最亲密贴近的女人却幸免,而她在吴三桂反李行动中是如此重要的原因,李自成甚至可以把她看成导致招降失败的罪魁。甚至在山海关李自成大败归来,不得已即将退出北京的时候,他对引入了清兵,让他溃不成军的吴三桂的恨,更应是怒不可遏了,离京之前,刀架在陈圆圆脖子上了,却终于还是没有杀她。
这是令人非常奇怪的。无论从泄愤还是从军事行动的原因来看,她都难逃成为刀下之鬼的命运。更何况无论是刘宗敏,还是李自成,杀一个人对他们来说,绝不是一件难事。可是他们的刀在这里变得迟迟疑疑,他们的性情,似乎都在这里起了变化。
而且,在这里,她没有任何凭靠,她原来所有的一切联系都只可能是致她于死地的原因。她唯一的凭靠就是她自己。
人们都传说,陈圆圆能言善辩。她毫无畏惧之色,柔声对李自成说:“我听说吴将军已卷甲准备归降,却因为我的缘故,兴师反抗。你要杀我不足惜,只怕我死了对大王你却不利。如果我替大王出计策的话,应把我留下以挽系他的心,我会劝说他不再追赶,来报答你的大恩。”
这是一个很危险的理由,很容易勾起李自成的愤恨,似乎他的成败操于一个女人的手中。这也是一个很脆弱的理由,李自成军毫不犹豫地杀了吴三桂的父亲和全家30多口,似乎没有考虑过吴三桂的反应,而且30多口的血债已经成了现实,少一个又能减轻多少罪孽呢?血仇以及军事行动的必然,都如同箭在弦上,不发是不可能的事情。可是刀锋在她处子一般洁净柔嫩的肌肤上颤抖了。它在颤抖。它渴望饮血可是它不能控制它在她面前的颤抖和退缩。
这三个男人在她的身体上都留下了自己的痕迹,可是在她的心中真正有气息的几乎没有。然而在这个纷乱鬼怪的世界中,她一个弱女子只有有了依靠才能生存,她只有依着自己心中的方向继续前进了。
当她满身泥渍,因为疲惫而双腿发抖地出现在绛州街头的时候,她骇世惊俗的容貌还是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这个朴素的北方城镇被这个神秘降临的美人所震动了。
但没有一户人家愿意收留她。她的出现太奇怪了。她是一个神秘的异乡人和所有人家危险的不速之客。
她有些孤独地行走在街道的泥泞中,迎接着无数行人因惊诧和震动而不知所措的眼光。街道两边的树青枝绿叶,它们后来都在十月浓重的秋色中结满了橘红色坚硬的柿子。直至最后一户孤儿寡母的平民人家收留了她。
当时,这个瞎眼老太婆的儿子正把担来的水倒进陶制的大缸里。他已经把黄中透红的桐油木的桶肚卡压在齐腰大缸粗厚的缸沿,水正顺着他的手势哗然注入缸中。
他看见了她的眼睛又黑又亮,像那口飘着落叶的深井闪着狐媚的光,这个粗壮而憨厚的汉子脸红了,眼睛不知道该往哪里看,桶中的水有一半洒在了缸外。
眼睛努力挣扎着想看见什么的老太婆,坐在门槛上沐浴着雨后仲春的太阳,听完了她关于逃难的简短的叙述之后,怀着母亲般的情感连连叹息,毫不犹豫地收留了她。
这个眼睛灰蒙蒙的老太婆让她也姓陈的儿子和陈圆圆认了兄妹。这个叫陈六安的汉子找不到任何话可说,手里还捏着两只湿漉漉的大桶,对他母亲说:
“娘,我担水去了。”
陈圆圆的到来令这个叫陈六安一生平淡无奇的憨厚汉子激起了一生中最大的勇气。他那种红了眼睛拼命的态度令所有的人在觊觎陈圆圆的时候都感到心惊胆战。他成了一个忠实的侍卫。守护着属于别人的童贞。
又有一批批军队杂沓地经过城镇。当陈六安打听到是李自成撤退的部队时,陈圆圆就叫他在门前挂上那支金色的令箭。就这样,他们避免了数十次全城镇性的骚扰,就像激流的一块大石下静伏的石斑鱼一样获得了短暂的安宁。那支金色羽饰的令箭成为在成年累月的干枯的玉米棒子和红色辣椒串中间唯一华贵的装饰,并在混乱的四月春天里成为绛州神秘的炫耀。
直至吴三桂追击的先头部队经过此地。令箭被锁进一口年深日久而变得由红发黑,绘着—些黄色花纹的木箱,那是那个瞎眼的老太婆做新娘时的嫁妆。
有一天,陈圆圆正在透过木板墙的昏暗的光和那个寡居的老太婆一起剥蚕豆。新鲜的蚕豆晶莹亮泽,在黑暗中像一粒粒睁开的眼睛,老太婆凹陷的腮上起皱的皮肤像潮湿的浮土。她的眼睛空洞地向黑暗张开,而心志迷失在蚕豆的毛茸茸的刺人的表皮上,怡然自得地抿含着干瘪的嘴,回味着粗茶淡饭的食物的残渣。陈圆圆感到一种强烈的格涩感。善良与贫穷在战争的底层,在这一个仲春幽暗的屋子的模糊光线里显现给她看。
她想是时候了。她站起身来,抖掉裙据上零星散落的豆荚的残片,找到陈六安,退下耳上的耳坠交给他,让他到吴军中去寻找吴三桂。
【陈圆圆为何色艺冠时】
陈圆圆的养父是个做生意的,但他却是一个职业戏迷。他最喜欢的是昆曲,他专门把整个戏班请到家中,住在家里好酒好茶地招待,天天家里除了唱歌就是跳舞。陈圆圆很小的时候就耳濡目染,也练就了一副好嗓子和柔美的身段。
因为经常请戏班唱戏,养父根本无心生意,家里的花销却是越来越大,终于有一天养父破了产,养父母连自己都养不起,怎么可能再养陈圆圆呢?就这样年仅十岁的陈圆圆被卖身为妓,送进了一个戏班学习唱戏。早年养父家的生活为陈圆圆的迅速走红打下了良好的基础,到18岁的时候她已经是苏州大红大紫的歌姬了
描述陈圆圆当时的演技,或者出场时观众的反应,在钮琇的《觚剰》里面,有这样一句话叫:独出冠时观者魂断,用现在的白话来解释就是她这么一出场,观众就是为其声色所惊艳,销魂断魄。
【陈圆圆与冒辟疆】
明朝“复社四公子”之一的冒辟疆风流潇洒,饱读诗书,而且难能可贵的是他正直不阿,敢于向阉党叫板。那个时代的江南名妓节气颇高,仿佛达成一种共识,都喜欢有才学、有胆识、有正义感的文人。冒辟疆正是这样一个人,据说当时无数女子宁愿给冒辟疆当小老婆,也不愿做贵人的正妻。
在爱上冒辟疆的女人中,就有让吴三桂“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明末第一美女、“乱世佳人”陈圆圆。陈圆圆曾对他一见倾心,冒辟疆在怀念董小宛的文章《影梅庵忆语》里记述过这段擦肩而过的缘分。
他在文中并未直接道出陈圆圆的姓名,称她为“陈姬”。说他初见陈圆圆时,“其人淡而韵,盈盈冉冉,衣椒茧,时背顾,湘裙,真如孤莺之在烟雾”。
当时陈圆圆穿着一套浅黄色的裙子,如暮霭中孤单的黄莺,惹人怜爱,而她的咿咿呀呀的唱腔,如珠玉在盘。才子动心,佳人含情,两人情投意合,谈话一谈就到了四更时分,忽然风雨骤起,陈圆圆急着要回家,冒辟疆拉着她的衣角相约佳期。陈圆圆说:“过半个月后,一起到光福看那‘冷云万顷’的梅花吧!”冒辟疆说半个月后要去接母亲,于是再次约定,索性等到八月,两人一起到虎丘赏桂。
等到冒辟疆接母亲回来,路过苏州,却听说陈圆圆被豪强抢走了。他跟朋友谈起陈圆圆,惋惜自己没艳福,一再叹息“佳人难再得”,朋友则告诉他一个惊喜:被抢走的是假陈圆圆,真陈圆圆现在所藏的地方离这里很近,他可以带路,陪冒辟疆去看她。
于是冒辟疆与陈圆圆再次相逢,按照冒辟疆的叙述,陈圆圆见到故人后,十分惊喜,由于她刚刚逃脱虎口,惊魂未定,寂寞凄凉,很想与他作一番彻夜长谈,说有事相商。
冒辟疆当然知道陈圆圆要商的是何事,陈圆圆虽艳丽无双,是猎艳的最佳对象,然而要谈婚论嫁,他可没有思想准备,于是找借口说放心不下母亲在船上的安全,连夜回去了。
陈圆圆硬是十分看好冒辟疆,第二天早上化了淡妆去拜访冒辟疆的母亲,并且执意邀他再去她家。月光如水的夜晚,陈圆圆再次向他表白托付终身的愿望。他则很煞风景地委婉回绝了,理由是他父亲正陷于起义军包围,他没心思考虑这事。并且说,他两次找她,只是无聊消遣罢了,她的要求过于唐突,令他惊讶,必须赶快打消念头,以免耽误了她的终身大事。
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是相当不客气了,搁平常的女子身上,立马掉头就走。然而陈圆圆的脸皮厚得可以,说对方如果没有完全关死那道门的话,自己可以等。美人无怨无悔的痴情让冒辟疆再也无法拒绝,只是有些敷衍地顺口答应,陈圆圆就“惊喜申嘱,语絮絮不悉记”,冒才子诗兴大发,还写了绝句赠给她。
到了第二年的二月,冒辟疆的父亲没有危险了,他才有心情再去找陈圆圆,没想到陈圆圆这次是真被人抢走了,抢他的人是崇祯皇帝宠妃的父亲田弘遇。
冒辟疆怅然若失,郁闷无比,他就是在这种情况下,遇上红颜知己董小宛的,算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吧。不然,那篇深情款款的《影梅庵忆语》就不会问世了。
冒辟疆即使后来娶了董小宛,还对陈圆圆念念不忘,有惆怅也有炫耀的成分,天下第一美人曾经倾心于他,但他却没怎么当回事!
陈圆圆实在是个悲剧人物,她何尝想卷入汹涌的时代潮流,在急浪和漩涡中度过那不安宁的生活呢?然而由于她貌美艺绝,是一个天生的尤物,因此成了很多有权势的男人们争夺不已的猎物。不公平的命运摆布着她,裹挟着她,使她身不由己,随波逐流,终于走上一条不归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