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权受骗,张昭被烧】
寒风阵阵,也没有冻住滚滚东去的长江之水。此时此刻,孙权的心就如同这长江的水汹涌澎湃。这是因为魏辽东太守公孙渊派校尉宿舒、阆中令孙综为特使,渡海来到建业,表示对曹氏篡国早就深恶痛绝,愿意向吴国皇帝称藩,并献上辽东特产珍贵的貂皮与宝马。公孙渊信中还说,曹丕听说他对曹魏不满,想要投吴,准备讨伐他,请皇上派一支大军来辽东。这样两军挥师西指,整个幽州指日可下,还可以幽州为基地,进取曹氏老巢冀州。然后直捣黄龙,剿灭魏贼。
孙权大喜,心想:这公孙渊忠诚,派使者渡海前来归顺。由此可见,自己威望之高,连几千里外的辽东太守都奔朕来了!按周岁算,朕今午50整寿,上天让公孙渊给朕送大礼来了!孙权竭力控制住自己的喜悦,他可不愿显得喜出望外似的,有失天子尊严。他夸奖了公孙渊忠心可嘉,向宿舒、孙综道了辛苦,问了一些辽东情形。便让他们一行人在馆驿先住着,自己与群臣商讨对策。
群臣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一时议论纷纷呀。不少人臣也都兴高采烈,恭祝皇上;也有一些大臣担心其中有诈。朝堂之上也吵翻了天。
宿舒、孙综一走,孙权就禁不住大笑道:“天赐厚礼,天助大吴,它魏国有时啦!”孙权看了看丞相顾雍,但顾雍始终都没有表示什么。
孙权知道顾雍还在考虑,就忍不住先说了:“此事大好,大好啊!足见如今天下,人心归吴!朕定要好好封赏公孙渊,让曹魏的官吏和将军们看看,只要归顺联,必能加官晋爵!诸位爱卿可替联谋划一下,派谁,带多少人马去辽东。”说着,环顾群臣。
廷射监隐蕃进言道:“公孙渊不远波涛万里,遣使归降,诚心感天动地。且其南北夹击之谋略,极为可取,从之则青徐可得,天下可定。蕃在许昌、青州等地多年,深知曹魏不得人心,官民期盼大吴皇帝如大旱之望甘霖,尤其是石亭之战后,无不盼望王师早来。故皇上宜派万人支援辽东,如此,则得幽州而得冀兖,南下不愁兵粮,不出三年,魏必自亡。宜进为燕公,使持节,幽州牧,征西大将军。以高官厚爵赐赠,魏朝上下,必四力效法响应。”
有些人听了颇觉有理,有的则还有些犹豫。孙权听了魏地百姓盼望“王师”之说非常受用,觉得隐蕃说得很实在。
“丞相为何不说,说说!”
见皇帝点名了,顾雍只得说:“臣以为,此事真假一时难辨,宜暂时搁置,待查清后再议不迟。”
孙权有些不快,这顾雍有时简直就是张昭第二,只不过他说话比较平和。幸亏张昭不在,要不然他肯定也会反对。这些老家伙就是疑心病重!
—直没有吭声的侍中胡综道:“臣以为丞相所言很是,不妨待查明公孙渊真假再议。吴蜀魏三家,均有过多次诈降,不可不防啊!即使公孙渊之心真,也不至于封‘公’!张公追随先讨逆将军至今,三十余年,功勋卓著,不过一‘侯’而已,‘张公’之‘公’只是尊称。公孙渊怎能一封就是‘公’呢?”说罢不屑地看了隐蕃一眼。
隐蕃立即反驳道:“封官赐爵,有时并非全凭功绩。为战略大局计,不妨破格。曹魏立国多年,列侯数以百计。若为争取曹魏众多高官,非重奖厚赐不足以动其心。故蕃以为,若必要时,莫说封公孙渊为‘燕公’,即使封‘燕王’也未尝不可!”
众人一听“燕王”,无不侧目。
见孙权满意和隐蕃得意的样子,胡综不愿再争,心里直叹气。
几次廷议此事,大部分重臣都持异议,或取谨慎态度。孙权坚持认为,只要公孙渊榜样树立,魏国众多文武官员将争相仿效,魏国虽不至于分崩离析,但以后吴军旌旗所至,必定会有许多城池不战而降。孙权觉得有些大臣胆子太小。不足以成大事,也太不相信人。孙权认为,石亭之战使魏军胆寒,魏将不敢侵吴,便是铁证。大家对此战影响估计不足。他说:“联已决定派太常张弥、执金吾许晏、将军贺达等率军万人去辽东宣诏,并与公孙渊共图大事。”
群臣一听无不大惊,规格之高,大大出乎意料。太常仅次于太傅、太尉、司徒、司空、大将军等,位居众卿之首,在卫尉、廷尉之前。执金吾,“吾”即“御”,是掌管宫外警备,防御非常水火的,连太子太傅都排其后,也是皇上身边重臣。还出孤军万人远征!反对者纷纷看着丞相顾雍。顾雍马上说:
“臣以为此举过于冒险、万人渡海去陌生之地,万一有失。无可挽回。请陛下三思。另外臣建议,皇上不妨请张公来,听听张公意见。”
一听此言,孙权脸一沉,生气地说:“难道这点事朕还做不得主,还要请教张公么?”他看了一眼在太子孙登身边的张休,一想不好,这话传过去,张昭会不高兴,那就麻烦了。于是赶紧语气缓和地说;“叔嗣在此,想必张公尽知。此事何必再劳烦张公,就让他安安心心在家作《春秋左氏传解》与《论语注》吧。”孙权想,张昭最近久不上朝,可别来!
结果次日张昭不请自来了。这个张昭可是当年自己的首辅大臣呀,自己也算是他一手带出来的。这张昭可不是好糊弄的,他也是吴国最老的元老,是个很有学问的人,在中原士大夫中有很高的声望。早年在兄长孙策主政的时候,张昭经常收到中原名士们的来信,那里面都是称誉他的话,压根不提孙策一个字,搞得张昭很为难:如果不将信函给孙策看,好像有什么事瞒着,怕他有疑心;如果给他看,这样一些话好像又不太适当,因此他左也不是右也不是。
兄长孙策得知这个情况后,不但没有生气,还高兴地笑着说:“古代管仲当齐国的宰相,齐桓公把一切都交给他办,有人来汇报事情时,回答说‘去告诉仲父(对管仲的尊称)’,再有人汇报,还说‘去告诉仲父’,如是者三。而齐桓公是春秋时期的第一个霸主。现在子布(张昭)贤能有名声,而我能够用他,那么功名难道不在我这里吗?”
孙权见张昭来了,心里老大的不高兴,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心想,你越反对,朕就越要做。治不了你,朕还当什么皇帝!
于是孙权宣布说:封公孙渊“使持节、督幽州、领青州牧、辽东太守、燕王”。并且决定派张弥、许晏、贺达等率万军渡海赴辽东。
群臣虽然早就在朝堂听皇上说过要封公孙渊这个那个的,可是这会听了还是吓了—跳。皇上大大提高了规格级别!“使持节”可以杀“二千石”以下官员呢,长史、司马、大中大夫这样的均千石,太史令、博士祭酒才六百石!不光是督幽州了,还领青州牧,管两个大州!最主要的是封“燕王”,吴国可是连“公”部没有出过呢!皇上不但没有接受群臣进谏,固执己见,而且连招呼都不打,突然大大升级了!
看见群臣目瞪口呆的样子,孙权心里高兴了。当皇帝就得有皇帝的样子,以前自己不大注意君臣之礼,把他们惯坏了,尤其是对张昭太尊重,所以……他正想着,张昭说话了:
“陛下,老臣以为此事大为不妥。即使公孙渊果真背叛曹魏,也未必是真心向吴。其远来求救,只求保己。若公孙渊改变主意,又投曹魏,扣留吴使,岂不让天下人取笑么?”
虽然张昭还是几十年来的老样子,词气严厉,义形于色,但是现在孙权觉得他简直对皇帝大不敬!不过孙权还是看在他几十年来为国操劳的分上,忍住性子,说:“张公不可任意怀疑公孙渊诚意,况且张弥合有一万精兵护卫,即使公孙渊变卦,岂敢与大吴为敌?”
“未必。”张昭虽然已经70多岁,说起话来却是底气十足,声音洪亮,“若公孙渊有诈,我军孤立无援,莫说万人,即便三万人,也尸骨难收!”
群臣互相递着眼色,他们注意到孙权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而张昭—点也不让步。看来今日又要不欢而散,等着皇上说“改日再议”吧。
孙权却火了。他觉得张昭老师把自己当个14岁的孩子,老要教训自己。他肯定是对于封公孙渊为王不满意,拿什么诈降说事,要揭穿老东西的假面具!“张公莫非是对朕封公孙渊为燕王不满?若认为高了,朕可以封他个低的。日后,朕也可以在吴国功臣中封公、封王。不妨说说!”
张昭不满地瞪了孙权一眼,大声说:“难道陛下以为昭与众多大臣反对此事是为了自己讨封么?臣等非为一己私利,而是为了大吴江山社稷!”说罢生气地把头一低,哼着气。
这简直是在指责皇帝不知好歹,是可忍孰不可忍!孙权一把抓起身边的宝剑,“嗖”地一下拔出,“当”地搁在案子上,大怒道:
“吴国士人入宫则拜孤,出宫则拜君张公。孤对张公的尊敬,也算敬到无可挑剔了。可张公你竟然多次在众人面前顶撞孤,孤只怕要控制不住自己了!”
那宝剑拔出来之际,群臣都吓了一大跳,因为孙权从来没有对张昭这么厉害过。连重话都轻易不说,而现在似乎要开杀戒了。张休吓得有些发抖,拉着孙登的衣服。孙登示意他别急,万一父皇更怒,再说不迟。顾雍见许多大臣看着自己,希望自己出来圆场,就以眼神暗示他们镇定。他估计孙权不至于对张昭太过分。真要杀张昭,他带头跪求,群臣就都会跪下,孙权也会下台阶。他了解孙权,从小就是个性情中人,任性起来,让人根本想不到。官大脾气大,何况皇帝!当皇帝了,脾气能不长么?
尽管大家都知道张昭身份特殊,不是丞相,却比丞相礼遇更隆。可如今毕竟不是“吴侯”、“吴王”的时候了,何况皇上震怒,佩剑都放出来搁着了,这和赤壁之战那回对不少主降者拔剑可不同,这回是独对张昭!谁知张昭面无惧色,盯着孙权看了一会,看得孙权有点发愣,看得众人心里发毛,唯恐把皇上看急了。张昭努力平静地说:
“臣下我虽然知道要说的不会被采纳,还是每次都要竭尽愚忠说话,这是因为太后临去世时,将老臣叫到床前,留下的话还一直在我的耳中回响啊。”说到这里,他不禁痛哭流涕。群臣无不动容,有的也暗自垂泪。
孙权听着听着就落下泪来。这时手猛地一胡撸,将剑远远地摔在地上,在座位上悲泣起来。彼此对泣了一阵,孙权宣布:“再议,散朝!”
回宫以后,孙权心里还是很难过,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但利用公孙渊成就大事,这是千载良机,岂可错失?再说,自己如今是皇上金口,岂能擅改?否则皇上威信何在!
—日散朝前,孙权突然宣布,重申上次之诏一字不改,大军即日起程赴辽东!群臣惊愕不已,看着发呆的张昭。张昭过了一会才回过神来,长叹了—口气,低头不语。群臣见张昭都不说话了,自己再谏岂非自讨没趣,也都沉默。孙权没想到这么顺利。他本打算再有一番争论,但决定决不发脾气,只是宣布“此事毋庸再议”,于是说:
“散朝!”
本来张昭是想上朝就上朝,想歇就歇。这回可真是气坏了,当了皇上,学会耍花招了,竟然欺骗我,欺骗众臣,—意孤行!好吧,老臣有疾,不能上朝,不去了!
一开始孙权没注意,因为从张昭70岁后,孙权就说了,上朝不上朝“张公可随意”,连招呼都不必打。这回张昭生气是必然的,过些日子自会好的,就让他歇着吧,还省得他给朕添乱呢。可是连续半个月不见张昭,孙权急了,故意生气地问道:
“怎么不见张公?”
说是有病。
又等了几日,张昭还不来,孙权板着脸说:“立刻去把他叫来!”
过了—会,去宣口谕的中常侍侯导一脸晦气地进来,孙权这下子真火了,心想,还把不把我这皇上放在眼里了?换了别人,非严惩他不可。孙权拍案大声道:“去,给朕把他家大门用泥土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