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不厌高,水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司马懿感到这首诗颇有些合于自己的心志,竟然泛起“两心有戚戚焉”的感觉。他一边沉浸在诗歌的美好意境之中,一边又仿佛看到曹操正挥槊狂呼,在乌巢(今河南延津东南)疯狂坑杀袁绍降军七万多人;看到宫廷之上,曹操吆二喝四,失乱纲常;—边又仿佛听到曹操在嚷:“宁教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果真是诗人的情怀、政治家的抱负,果真是忧因伤时、胸襟宽广、求贤若渴。到底是匡世英才还是狂暴之徒?是国家栋梁还是祸国奸臣?一向听说此人残暴多疑,他会不会猜到我假装身患风痹之症欺骗他,从而加罪于我?司马懿翻来覆去,胡乱想着,困倦已极,不觉沉沉睡去。
忽然仿佛有阴森的鬼影从梦寐中闪出,庞然大物,凶狠残暴,站在眼前。司马懿一个激灵,猛不丁地半坐起身子,手中紧握的书卷陡然滑落。随着“嚓”、“噌”几声轻轻的怪响,一个轻捷的黑影已从屋顶上飘然而下,蹿到了窗前。紧绷的神经和多思多疑的性格,让司马懿凭借第六感觉在睡梦中就感知到了不速之客的到来。
司马懿紧张地瞪大了双眼,几个念头在脑海中倏忽闪过。盗贼?不。定是曹操怀疑我假装有病,派来刺探探听虚实。我必须将计就计,仍然假装有病瞒过刺探,否则,装病的事一旦败露,曹操必然大怒,我的命也就完了。想到这里,司马懿立刻做风痹病重的样子,只见他腰背僵直,四肢颤抖,口中嘶哑有声,似乎在高叫“抓贼啊”,却又喑然无力。他惊慌失措,满脸焦急,试图用力跳下床来抽剑防卫,却不想浑身上下哆哆嗦嗦,向前踉跄几步,竟然跃坐在地。
—把佩剑划破了窗纸,不速之客把这一切看得真真切切。
家兵听到动静,喧喧嚷嚷,纷纷起来捉贼。那人乘乱顺着屋前梧桐跃上房顶,急急离去。
司马懿翻身站起,快步跨出屋门,呵斥家兵不要声张,快快回去休息,却独自在院子里散起步来。月已西斜。远天有几片低垂的黑云。清冷的月光透过梧桐树叶洒落得斑斑点点。司马懿长长舒了一口气。—阵清凉的夜风吹来,他忍不住打了几个寒噤。
又过了一时日,使者又来到司马懿家中,对司马懿说道:“丞相久慕您的才华,他要征用您为文学掾,请速随我前往就职。”司马懿仍想用计拖辞。使者喝道:“丞相有令,您要再次拒绝就职,就拘捕回去,收入大牢,以重罪论处,武士安在?”
十几名兵丁手持刀枪,应声破门而入。
司马懿心中害怕,又想天下事已明朗,有识之士,当归依曹操,建功立业,更何况人家屡次来请,不如先屈就之,然后再相机而功。于是即刻转换脸色,佯装十分爽快地答道:“使君休怒,刚才某假装托词,不过与君玩笑的。某愿随君前往。”
司马懿见了曹操,连忙表示谢罪:“某因久患风痹之症,而违背丞相,还望丞相恕罪。”
曹操一笑置之。
“仲达高大英武,行走如风,这哪里是有病之人呢,无非是信不过老夫罢了。”曹操喝了一口茶,漫不经心道。
“丞相雄才伟略,胸怀宽广,某实在景仰已久。”司马懿顿首道。
司马懿想不到曹操会如此宽容大度,心里颇觉感动。
这一年,曹操已54岁,却正如他在诗中所咏叹的: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此后,曹操屡屡问计于司马懿,以试其才。司马懿每次应答,都令曹操在心中默然称许。
一次,曹操将司马懿唤入书房,倾谈良久,从天文地理,到诗赋歌舞,从时事征伐,到世事人情。
谈兴止浓,曹操忽然站起身米,轻叹一声,说道:“时下,因我位高权重,常常招致朝野谤议。想我始举孝廉之时,尚且年轻,无甚声名,常恐被人看做平庸愚昧之辈。任济南相时,我努力革新,除残去秽,平心选举,颇有作为,却得罪了豪强士族和皇帝的侍从近臣。为避免给家族招来祸害,就称病辞官,回了家乡。本想避居僻远之所,断绝宾客往来,秋夏读书,冬春射猎,待天下清平,冉复出建功立业。事情却往往不遂人愿。二十余年,我引兵打仗,出生入死,征战南北,平定叛乱,统一北力。现身为宰相。人臣之贵已极,已经远远超过了我的理想和愿望。设若国家没有我,不知已有几人称帝,几人称王。我以忠心对国家,奈何仍有不少人以主观臆测来评议我。胡说我有做皇帝的野心!”
司马懿听了,不住地点头,赞叹道:“城哉斯言。倘若没有主公,如此形势,真不知已有几人称帝,几人称王。昔齐桓公、晋文公,以其兵势广人,犹能奉倍周室。秦二世胡亥欲杀大将蒙恬,蒙恬说:‘今臣将兵三十余万,其势足以背叛,然而我自己明知必然被杀,而遵守君臣之义,是不敢辱没了先人的教诲啊。’他们迄今仍然被人们广为称颂。《论语》云:‘三分大下有其二,以服事殷,周之德可谓至德矣。’今丞相以大事小,一心为了汉朝,德可谓崇高到极点了,主公您难道不就是当朝的周文王?”
曹操说:“仲达之言,正合我意。我多年来所思、所想、所遵循的正是周文王之义啊!”
渐渐地,司马懿对曹操的看法开始有所转变,他为得遇明主而暗自庆幸,并决心倾尽聪明才智,以报丞相识拔之恩。
【空城计】
在《三国演义》中,诸葛亮首次北伐受挫,安排各路人马退回汉中,正待自己抽身之际,不料,司马懿大军突然出现在城外几十里处,诸葛亮急中生智,兵行险招,玩了一手“空城计”,把司马懿吓跑了。
在正史中,孔明见街亭败绩,北伐受挫,战局已经对己不利,于是迅速撤回汉中,并没有再空耗军力。而曹魏方面,大都督曹真见已经打退蜀汉,也没有苦追。当时,司马懿更是远在宛城一线,根本不可能出现在街亭或西城。《演义》为了贬低曹真,并强调司马懿是诸葛亮的最大对手,硬是把司马移位到了街亭前线。其实,司马懿是在后来才顶替曹真出现在对蜀汉前线的。
其实,“空城计”也有其说法来源。《三国志·诸葛亮传》的注里,记有一段郭冲讲的小故事:“亮屯于阳平,遣魏延诸军并兵东下,亮惟留万人守城。晋宣帝率二十万众拒亮,而与延军错道,径至前,当亮六十里所,侦候白宣帝说亮在城中兵少力弱。亮亦知宣帝垂至,已与相逼,欲前赴延军,相去又远,回迹反追,势不相及,将士失色,莫知其计。亮意气自若,敕军中皆卧旗息鼓,不得妄出庵幔,又令大开四城门,埽地却洒。宣帝常谓亮持重,而猥见势弱,疑其有伏兵,于是引军北趣山。明日食时,亮谓参佐拊手大笑曰:‘司马懿必谓吾怯,将有强伏,循山走矣。’候逻还白,如亮所言。宣帝后知,深以为恨。”史学界称其为“郭冲三事”,后边还有郭冲的“四事”和“五事”。这个郭冲是诸葛亮的粉丝,他讲的故事都是盲目推重孔明的。这一段“郭冲三事”的情节,更是于史不符、于理不合,十分荒谬。当时就有人质疑:司马懿如果真得到这样的机会,麾下十余万大军,把他围住不就完了?连现在人也明白,派几个神射手过去射诸葛亮,或者派一个小队过去火力侦察一下,立即就可以拆穿诸葛亮的把戏,一直老谋深算的司马懿绝不会愚蠢和胆怯到“扭头就跑”的地步。
所以近来有学者认为:作为一名出色的政治家,司马懿深深明白“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当时魏国任用他的原因就在于诸葛亮北伐而魏国朝中除自己外无人可敌,诸葛亮就是自己得到任用保住官位的钥匙和命脉。如果诸葛亮一死,他的用处也告终止,而朝廷中很多官宦都敌视自己,自己也还没有建立起朝中势力,必然会重新被贬官居闲,壮志难成了。所以虽然看破了诸葛亮的“空城计”,但是司马懿也不会立即杀死自己的“保官稻草”的。
【司马懿“骗”曹操】
曹操从崔琰等人的口中,听到了司马懿是河内郡温县的一个人才。司马懿的胞兄司马朗,在曹操面前当过“主簿”(秘书),其后外放,做“兖州刺史”,做到了“政化大行”而本人“粗衣恶食”,给了曹操以相当好的印象。司马朗在建安二十二年,在讨伐孙权时,死在前线(染上瘟疫)。曹操这时候已经用了司马懿作为国的“太子中庶子”了。
曹操并不曾一下子就让司马懿当“太子中庶子”;司马懿也没有一下子就乖乖地走到曹操的面前,请曹操给工作,听曹操摆布。
司马懿也并不是骨头硬,弯不了腰,或不愿意弯腰。他是早就看清楚了曹操的作风,以匡扶汉朝为号召,而心里所想的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司马懿觉得,犯不着和这样的一个曹操混在一起,弄得将来成功失败难以预料,是流芳百世还是遗臭万年,也毫无把握。因此,在曹操以“司空”的身份,派人来“辟召”他的时候,他假装风瘫,躺在床上不动。这是他生平第一次“骗”。曹操所派的人,被他骗过;曹操是否也相信他真的风瘫了,无考。至少是在当时,曹操就不再派人去辟召他了。
不久,曹操在建安十三年由“自为司空”而“自为丞相”,想起了这位架子大的司马懿,于是又派人去。这时候,曹操已经知道了他上次并非真的有风瘫,所以,就吩咐这一次被派去的人:“倘若他再不肯来,就抓了他来。”
于是,司马懿也就不敢再装风瘫,而敬酒不吃吃罚酒了。他跟随曹操的“行者”来到许县,曹操却也暂时不给他管制,而把他当做一个晚辈看待,叫他与儿子曹丕在一块玩,一块住。
司马懿很有办法,花不了多少时间便把曹丕侍候得十分舒服。曹丕舒服了,曹操也很舒服。曹操任命司马懿做黄门侍郎,然后一升再升。
司马懿有着杰出的军事指挥才能,又有政治斗争的韬略,是一个心怀叵测而又善于掩饰的人。在魏国历事四主三朝,虽然被几次外放冷落,几次褫夺兵权,但总能在政治风波中化险为夷,最终身居高位,居于权力的顶峰。应该说,司马懿不愧是三国末期最出色的政治家和谋略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