溥仪说:“我有两个家。”
而李淑贤“自传”中追悔旧日“醉生梦死的生活”,以及“一个人过着飘流不定的可怜生活”……
婚后,溥仪和我休了一个星期婚假。“五一”之后第三天,也就是5月4日,溥仪跟我说:
“今天我得回娘家一趟……”
我一听,真是云里雾中。他父母都早过世了,回哪门子娘家呀……
一会儿,溥仪乳母的大女儿佩英打扮得漂漂亮亮地来了,原来溥仪跟她商量好了,我都不知道。我心里头很不高兴,嘟嚷着说:
“回什么娘家呀?”
溥仪一听,笑了,赶紧哄我:“‘回娘家’呀,就是回植物园。”
闹了半天,他把植物园当作了“娘家”,难怪我不明白呢。
那一天,我们仨人去北京植物园玩了一整天。
我们是一起坐公共汽车去的。路上,溥仪跟我和佩英介绍说:
“我有两个家。一个是政协,一个是植物园。要经常来看看……”
临进植物园的大门时,他指着院内对我俩说:
“这是我的第二个家!”
正说着,植物园的田书记迎了出来。
“欢迎,欢迎!”
那个老人跟我一个劲地握手。因为,我们的婚礼田老也参加了,他认识我。
在植物园的温室里,我们慢慢地观看。溥仪自告奋勇地当了我们的导游,一边走,一边讲解个不停。在一个异常高大的植物面前,溥仪向我们介绍说,这是从外国引进来的,要天天浇水,像人一样需要培养……
瞧着挺不起眼的含羞草,溥仪蹲下身,向我们示范说:
“你们瞧,我的手一过去,不用挨着它,它就卷起来了。多有意思呀……”
在千姿百态的植物海洋里,我们跟着溥仪简直流连忘返了。
田老说:溥仪在植物园学得蛮用功,快成专家啦!
溥仪忒谦虚,连连摆手:
“哪里,哪里……比起您老,我差远喽……”
中午,我们在植物园吃的午饭。在饭桌上,溥仪也是那么津津有味地畅谈着参观植物园的感受。
午饭之后,溥仪领着我到他原来住的地方去休息。那是一间普通的平房,离田老的宿舍不太远。屋外四周全是绿阴阴的树木,环境很优美。进去一看,溥仪住的屋内只有两张木板床。溥仪跟我说,另外还有一位会计跟他一起住。我瞧了瞧,那间屋子最多也不过十五六平方米大小。
除了两张床,屋内还有一个写字台,上边放着一些书,还有一个毛笔筒。地上摆着几把椅子,收拾得倒很干净。
溥仪睡的床上方,还挂着一个蚊帐。床上叠得整整齐齐,一床被子四四方方摆在一头。溥仪跟我说,这还是从抚顺管理所带回的那床被子呢。
我走过去,摸了摸那床褪色的黄颜色的布被子。后来,我带回城里,在家里把它改成了一床褥子。
在植物园的一天很快就过去了。回到家里,溥仪还跟我说,以后要多带我去几趟植物园。对于植物,我倒还是蛮有兴趣的。
我清楚地知道,就是婚后溥仪也仍然一个星期去两趟植物园劳动。实际,那时溥仪已不那么真在现场一干活就是8小时了,只是去那儿走走瞧瞧而已。他一般是星期五一早晨去,星期六下午回家。
最早,他都是乘公共汽车往返植物园。后来,直到有一次发生了一次误会。那天是星期六,一般他在下午四五点钟就回来,最晚也应该在晚饭前到家。可是直到很晚了,还不见他的影子。
我急了,于是给植物园打电话,但植物园说他早就回家了。我又给政协打电话,这下惊动更大了,那里也没他。左等右等不来,可把大家急坏了。
结果是一场虚惊。直到夜里十一二点,溥仪才浑身疲惫地回到家。
一问才知,他坐公共汽车倒错了车,找不到家,路上又不好意思问别人,实在没办法才问路找回了家。
他还没吃饭呢,我赶紧给他弄晚饭。这一天,我俩睡得很晚。
后来,政协也重视起了这件事,决定每次溥仪去植物园政协都派人跟着他去坐公共汽车,以免出岔子。星期六回家时,就搭乘植物园俞主任的卧车回家来。
有人劝他去植物园时可以向政协专要一辆卧车,可溥仪却摆着手,说:
“坐公共汽车挺好,可以多接触老百姓嘛……”
我倒不是不愿接触普通百姓,可是,溥仪对来家里的不管是什么人都热情接待,我可不太愿意。像有的人没事就总愿到我家来串门,一呆就是半天,我就挺讨厌……
毫无疑问,溥仪将植物园称作他的“娘家”只是一种比喻。
而在溥仪结婚酒宴上真正充当李淑贤惟一“娘家人”的女士,在婚后不多日,曾与她的丈夫亲自到溥仪家前去祝贺。然而,仅仅事隔新婚几日,却意外地受到了李淑贤的冷漠。
据说,这对夫妇连茶也没喝到,就被打发出了门。
在我采访时,这对老夫妇清楚地回忆说:我俩一进门,李淑贤就耷拉下了脸,勉强让我俩进门坐下。这一天,溥仪也在家里,见李淑贤对我们不热情,说话虽然挺客气,可也没太张罗招待我们。当时,我俩小心翼翼地提出来,因为生活困难想跟溥仪借点儿钱时,李淑贤当时就不高兴地沉下了脸,对我俩说: “别看表面,其实我们也没什么钱……”
说完,李淑贤就再也不吭一声了,只是眼睛看着地面,等着我们离开。
我俩当时觉得挺尴尬。再后来,听李淑贤说了一句:
“没别的事了吧……”
这等于下了逐客令。我俩起身就走了。
这不是等于让李淑贤轰了出来嘛。从此,我俩再也没登过溥仪家的大门。
以我采访者的角度来观察,细想起来,也许是可以理解的。原因倒不在于他们提出向博仪借点儿钱,而是李淑贤可能再也不想跟他们来往了。她惟恐与他们来往过多,说不定哪天漏了口风,“娘家人”将许久以前的旧事重提,惹起麻烦来。
另据沙曾熙回忆:婚后,溥仪和李淑贤夫妇俩专门在政协礼堂请我和妻子吃过一顿饭,说是“谢媒人”。那次是一个星期天,下午四五点钟时,我们四个人一起喝了一次答谢酒。溥仪亲自给我们夫妻倒酒。溥仪连声感谢地说:
“感谢二位媒人……”
这次专门答谢时,李淑贤却没有叫上那位“娘家人”。显而易见,李淑贤也想与旧人和旧事一刀两断,重新过起一种有滋有味的新生活。这何尝不能求得他人的理解呢?
或许是痛恶过去的旧生活,李淑贤在自己惟一的一份“自传”中,曾这样不同寻常地慨然写道:
“从我记事到现在,我真正感到精神愉快是参加医院以后的生活。过去,大好时光与精力因资产阶级吃喝玩乐的生活而浪费掉,过着醉生梦死的生活,实在痛恨。只有解放以后女人同男人一样平等……过去,我一个人过着飘流不定的可怜生活。现在,我也一个人,可是每月有50元的收入,又有固定职业……因为有了共产党,才使我成为一个真正的人,才有了今天的一切……”
何谓“大好时光与精力因资产阶级吃喝玩乐的生活而浪费掉”?何谓“过着醉生梦死的生活”?何谓“一个人过着飘流不定的可怜生活”……李淑贤没有留下其他任何具体文字。
但不难想见,这绝不是一般妇女的生活,而是一种特殊的经历。这从她的“自传”的字里行间,依然可以看得再清楚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