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简直成了一个历史笑话:
等李淑贤的身世基本调查清楚了,她已经与溥仪结完了婚。
颇值得同情的身世:李淑贤为生活所迫,有过留迹于舞场的一段“坎坷”……然后,一婚、二婚、三婚。
婚后,一觉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早晨了。我6点多钟就起了床,一瞧,溥仪还在酣睡之中。
我拍拍他,叫他起床。溥仪连眼都没睁,嘟嚷了一声:“再睡一会儿……”就又翻转身睡了过去。
等了一会儿,我看已经过7点了,又催他说:
“你快起来吧,你看看都几点啦?”
几经催促之后,溥仪只好懒洋洋地爬起了床。
这一天是“五一”节,隔壁的全国政协礼堂举行演出庆祝活动。
溥仪独自去食堂买早饭,一会儿,捧回了蛋糕等一大堆点心。刚刚吃过早餐,上午9点多钟,演出之前,全国政协的邢秘书长匆匆来到我们的新房,告诉溥仪和我:
“郭老和包尔汉想见见你们……”
于是,溥仪和我跟随着他来到了政协礼堂。这时,礼堂的节目还没正式开演。
走进会客室,郭老和包尔汉站起身来,走过来与我俩握手。这时,我看见载涛和夫人王乃文也在场,亲热地跟溥仪和我打着招呼。
“溥仪先生,你新婚大喜大喜啊……”一见面,郭老就两手抱拳地对溥仪说。
溥仪极有礼貌地把我向他俩作了介绍。
“这是我的新婚妻子李淑贤。”
郭老微笑着跟我握手,又对我俩说:
“溥仪先生昨天新婚喽。祝贺你们有了一个幸福的家庭……”
“谢谢,谢谢……”溥仪一个劲儿地道谢。
“新娘子是哪里人呀……”郭老问溥仪。
“她是浙江人。”溥仪回答说。
“噢,是我们南方人哪……”郭老的话透着亲切。
这时,载涛插话说:“过去,我的原配夫人也是南方人。”
“噢……”郭老大声笑着跟载涛开玩笑。看得出来,载涛与郭老很熟悉。后来,我才听溥仪说,这次与郭老和包尔汉见面,是载涛牵的线,让邢秘书长出面请的溥仪和我。
闲聊了一阵之后,在郭老的提议下,溥仪和我与郭老、包尔汉一起愉快地合影留念。之后,我们就分手进礼堂看节目去了。
那天中午,我是第一次在政协职工食堂吃饭。我清楚地记得,溥仪买了三样菜:炒肉片、炖鱼、一盘两个溜丸子。那一顿饭,我俩吃得很香。
一边吃,一边聊。溥仪对我说:
“郭老很了不起啊!他是文学家又是剧作家,对中国文化很有贡献。”
“《武则天》,你看过吗?”溥仪问我。
“没有看过。”
“剧本就是他写的。他写的《武则天》,写得很好嘛。那个剧本已上演了。我看过,很有特点。”
“他的书法也很好,在许多地方都题过词。像中山公园、文化宫都有他的墨迹。他的夫人于立群也是一个书法家,字写得很好,对历史也很有研究……”
从言语中看得出,溥仪对郭老夫妇都挺佩服的。
溥仪还讲起了郭老鼓励他研究清史的事情。
有一次,开会时郭老碰到了溥仪。对他说:
“溥仪先生,你要帮助研究清史啊!”
溥仪想了想说:“可惜我不太懂满文。研究清史不懂满文可不行……”
郭老对溥仪寄予很大希望,劝他说:“你可以研究晚清史嘛。在这方面,你有别人无法替代的价值啊……”
郭老了解溥仪正在着手撰写《我的前半生》,就鼓励他尽快修改完稿后出版。可以说,对于这一部书的出版,郭老的鼓励也是溥仪的动力之一。
溥仪对我说,郭老跟他一见面,总是老远就热情地打招呼,每逢开会在一起,郭老也对他客气地问候,问寒问暖。
“五一”节那天下午,老万和小瑞都来到了我的家里祝贺,小瑞还带来了孩子。我记得,平时不善言谈的小瑞倒说了不少笑话。大家说说笑笑,整整热闹了一下午。
过了一会儿,国务院总理办公室主任童小鹏也走进了门。他实际是代表周总理前来祝贺的。童小鹏文质彬彬,说话非常风趣。他亲热地跟溥仪开玩笑:
“溥仪你结了婚,大家等着你跟夫人以后生一个皇子哟……”
溥仪听了哈哈大笑,在场的人们也都笑了起来。这时,屋外又陆续来了一些人,屋里屋外一片笑声……
到了晚上,来的人更多了。大部分是跟溥仪相继特赦的那一批人。因为,我见他们穿的基本都是国家发给的一身蓝色制服。悄悄一问,溥仪才告诉我,他们大多是伪满洲国或国民党特赦战犯:
“他们都是旧日的老朋友,你端茶倒水或点烟时,客气一些……”
5月2日那天,来到我家做客并贺新婚的大多是爱新觉罗家族的人们。
婚礼过后几天,蛮讲究老礼儿的郭沫若还特意送来了礼物,祝贺溥仪和我结婚。郭老这么伟大的文化名人还牵挂着溥仪和我的婚姻,给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婚前,七叔载涛知道溥仪烟瘾大,专门让七婶王乃文送来一对大理石的烟缸,作为贺新婚的礼品。
溥杰赠送给溥仪一件白色绸子衬衣,又送给我一个精致的日本小钱包。溥杰的妻子嵯峨浩挺细心,她专挑了一块黑花白绸的大头巾,起初我不懂,还以为是一块包袱皮呢。后来才知道,这是她专门从日本带来的最时兴的礼物。
溥仪的几个妹妹,凑钱给我俩买了几样日常生活用品。几个文史专员合起来,不约而同地想到给溥仪买一个烟具。最有意思的是,政协几个同事凑钱给我俩买了一床绿色被面。
一起跟溥仪撰写《我的前半生》的群众出版社的编辑们,知道溥仪喜欢毛泽东主席诗词,于是专意买来了毛泽东诗词书法复制品挂轴。溥仪拿到手后,马上把它挂了起来。
有时,他独自一人坐在家中的沙发里,静静地欣赏毛泽东的书法。
溥仪很钦佩毛泽东主席。他曾一边欣赏,一边称赞说:
“毛主席书法写得好,诗词的意境也好……”
刚刚婚后不久的一天晚上,廖沫沙和一位中央统战部王副部长来政协宿舍看望溥仪和我。廖沫沙客气地说:
“那次参加婚礼时,来得匆忙,没来得及带贺礼,所以,这一次专程看望还带来了一点儿纪念品以表示祝贺……
廖沫沙非常懂礼儿。那天,他只跟溥仪聊了一会儿,就起身告辞了。
关于李淑贤的身世,我采访过曾任全国政协副秘书长的史永老先生。据他回忆,临近溥仪结婚前夕,听到过关于李淑贤经历的一些“不良”反映。等全国政协调查清楚之后,博仪已经与李淑贤结了婚。
究竟是何不良反映?
原来,调查的结果是:
据了解,李淑贤曾有过留迹于舞场的一段“坎坷”!
遍查有关部门的档案,始终没能找到这份正式调查报告。于是,我在几年间大海捞针似地寻访到了曾与李淑贤一起生活过的“老熟人”。例知,50年代曾与她同在一个学校上夜校的同学,那位“二姐”等人,也间接采访了曾与李淑贤跳过舞的……
他们都确定无疑地告诉我:
这确曾是事实!
几经辗转,我终于在北京东城一个旧胡同里,寻找到了一位与李淑贤相识几十年的女士。她语言朴实地详细述说了李淑贤告诉她的经历:
……李淑贤跟我一直讲,她从小受后娘的气,于是跑出来在上海舞场谋生。一个人――李淑贤一直称他为“表哥”,在上海舞厅认识的她。
后来,这位表哥把她带到了北京来,住在一起。之后,又跟她分了手。
她在北京的舞厅认识了老刘,他大概是一个商人的儿子,人称“五少爷”。我见过他。人长得不错,是一个大高个子,性格直爽,什么乐器都会两下子,是在舞场里奏乐的“票友”。李淑贤之后跟他结了婚。
解放初期,他俩住在前门外廊房三条。后来,老刘被抓走不知下落。
解放后,我跟李淑贤还去过王府井百货大楼的楼顶上跳过几次舞呢。她的舞跳得不错……
有一次,她和“小宣统儿”结婚后,我在街上碰到过她。她不给我与溥仪介绍一下就走了,看来是不愿搭理我。直到溥仪去世后,她才到我家看了我一趟,聊起她和溥仪那不顺心的婚姻生活……
对于李淑贤的坎坷经历,我起初采访一两个人,不敢下断语。当陆续采访了四五个人之后,我才渐渐了解了,这很可能是事实。
直到载涛夫人王乃文对我讲述了她的获知来源,我才最终相信。多年来,王乃文始终处于半隐居的状态,与外界很少来往。但与我却断断续续地保持了近20年的交往。
一个夕阳西下的傍晚,在东直门外一处僻静的楼房里,斜阳映照中,她慢条斯理地聊起了往日的王府生活,言语之中透着一种说不出的沦桑感慨。后来,谈起了溥仪,她称他为“大爷”,溥杰为“二爷”。这是80年代初的事了。
当问及李淑贤的经历时,她犹豫了一下,叮嘱我说:“李淑贤还活着呢,现在可不能往外说,省得惹麻烦……”
我点头答应了。
临开口之前,她又唠叨着嘱咐了我一遍。
坐在沙发上的王乃文端起水杯,啜了一口茶,抬起头来,习惯性地眨巴眨巴眼,手扶着桌子,对我清楚地回忆着往事:
过去,大概是60年代吧――载涛认识一个“票友”,时常一起唱戏的,叫李××。他也常跟我一起唱戏。打解放前,他就常去舞厅那类地方。后来他有一次意外地见到了李淑贤跟溥仪和载涛在一起。听载涛说,李淑贤嫁给了溥仪,他大大吃了一惊。
他拽过载涛悄悄地说:
“李淑贤原来在舞场,陪我跳过舞……”
载涛乍一听,吓了一跳,嘱咐他不要跟别人乱说。可能事后载涛汇报给了全国政协,也可能政协领导早就知道了……
在采访中,当我了解了李淑贤的坎坷经历之后,才对以前曾问她舞跳得这么好是跟谁学的时,她竟然突发其火――仿佛豁然明白了真相……